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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秋桂子_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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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月已上了,月华清辉,如练如水。月下但见他轻轻蹙着眉头,杨蝶掩心下发痛,待伸手,却不敢。

  两人提着灯笼,在庭院里徘徊,到得荷塘亭西,柳重湖道:“蝶儿,杨家虽不曾将我作外人见看,我终归姓柳。你虽视我如长兄,我终是外人。”

  杨蝶掩心下发苦,咬牙道:“你姓甚么,都是我哥哥。”

  柳重湖摇头,道:“你出走,我权且替你照管家业,你还来,我便源源本本交还于你。”

  杨蝶掩问:“我不在家,于你只是如此?”

  柳重湖看着杨蝶掩,眉心却不曾解开。末了却淡笑一声,道:“你在家时,我却不思量这许多。”

  杨蝶掩问:“既是恁地,年后与我同去,四方游历一番,可好?”

  柳重湖却道:“蝶儿,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既去了,我如何能去?”

  他却不能不去。今年十七,来年十八,他在家中坐等那一日么?出走那一日心下说,纵是今后悔了怨了,追不回了,却也强似如今伤了痛了,亲眼见了。

  

  那年离家后,还家却是少了,每到春来,惆怅依旧。花前病酒,灯下买醉。锄强扶弱、打抱不平,不过聊以打发闲愁。饥寒愁苦之人,非是一餐饱食可济,顽疾深痛之人,亦非是一时针石可救。为事多了,便觉世间种种,非是儿时寻思恁地轻巧。

  十九岁那年腊月还家,重湖却不在。掌接了生药铺子生意,时有出门经纪。安常也作怪,不去科举,镇日游仙寻观,亦是不在家中。与爹娘相对数日,却是无话可说。

  腊月底,重湖还家,兄弟两个相见,都是年长了,样貌却依旧是一般无二。相见了,相问了,相视而笑。见了他无恙,几年牵念,几年惆怅,都去了,却只在心下道:如今也别无他求,只见他好了,那便好了。

  兄弟两个俱是正月出生,故在年后便行冠礼。当年倘若重湖与樊楼小娘子结亲,那便须得成亲前行冠礼。亲既未结成,杨蝶掩又出走,故只得暂不行礼。

  杨家冠礼却依古礼,于家庙中行冠醮。然只延请家中叔伯兄弟,无外人。杨蝶掩位正东朝南面客位,是嫡子正位;柳重湖位偏东,是庶子之位——原来爹娘与柳重湖说此事,欲令重湖作嫡子行礼,杨蝶掩作庶子,柳重湖固是不依,道若是恁地,他不当在此处行礼,还柳家便是。

  冠礼后便有表字,杨蝶掩字希声,柳重湖字希言。安常寻道归来,未下马,听闻杨蝶掩字,几欲大笑坠马,只道:“希声却是希声不得!”

  杨蝶掩反唇讥道:“怎不见你安常?”

  安常道:“我如何不安常,功名有份,强求却是不安常。”

  当夜与安常饮酒至二更时分,无丝竹,无脂粉,只在他家中两人对饮。说起年来诸事,安常问:“几时还来?”

  杨蝶掩但饮,不开言。

  腊月来几场大雪,如今又是飞雪似杨花。飘在屋檐瓦上、青阶石桥,层层叠叠,举目疑是瑶台琼榭。安常送杨蝶掩至大门,门外家童已提灯相迎。杨蝶掩转头对安常道:“了些余事,至迟明年冬便当还家。”

  既是已行冠礼,嫡子当为嫡子之事。承了家业,娶妇生子,方是嫡子当为。恁地,也省却重湖经年奔波。

  自冠礼后,兄弟二人便以字相称。杨蝶掩却叫不出口,终究一声重湖,已唤了近二十年,口中心上,不知千番万次。

  今番却是在家留至三月,与重湖在医馆药铺相帮,重湖近几年医技又长,非但接骨续断,血脉亦是可续断。在家与他论及古时医理,重湖道:“古时有谓华佗刳腹破背,抽割积聚,断肠再续之事,后世或以为谬,我则不然。骨肉积聚癗疠可割除,腹背有疾合可割除。只索无得宜麻药,或恐邪入脏腑,此二者如能克,病在脏腑,也可以针刀除去。”

  杨蝶掩便笑道:“草乌散效力既已得宜,脏腑除邪之药亦不少,哥哥不妨试作一二?”

  柳重湖道:“去年有人壮热,结痞在肠,大便不下,朝夕即死,斗胆剖腹断肠湔洗续合,此人幸不曾死。只是不到险峻处,此法却不敢轻用。倘若不活人,人必专怪于医而已。非是别处医家已断死口,不敢为此。”说罢笑看杨蝶掩,出一手撰书,递与他道:“希声,今后你若有心从医,我不曾有他物与你,此书亦是浅近之作,不知与你有用无用,你且先收着。”

  杨蝶掩怔了一怔,收下那书,纳入怀中,笑道:“哥哥却知我心思。”

  柳重湖浅笑,笑过便道:“希声,你既是嫡长子,何须唤我哥哥?”

  杨蝶掩望他,道:“既是恁地,教我如何唤你?”

  柳重湖道:“安常长你我六岁,且以字相称,我不过长你一个时辰,如何不称我字?”

  杨蝶掩笑:“只是不惯。”

  柳重湖问:“却不是与我生分了?”

  不料到他恁地道来,杨蝶掩又是一怔,柳重湖起身剪了灯花,到窗前支了窗儿,独立窗前,却不再言语。

  杨蝶掩望着灯花,问:“来年我还来,你还在么?”

  柳重湖不曾回头,只道:“你既还来,那是极好。你愿见我在时,我便在,你不愿我在时,我便不在。”

  杨蝶掩紧咬牙根,问:“既是恁地,只如从前,作我哥哥好么?”

  柳重湖回头,杨蝶掩吹熄了灯火,他轻轻唤道:“希声?”

  许久之后,听得杨蝶掩道:“希言,待我还家,你与我一同管顾家业,可好?”

  兄友弟恭,相看着娶妇生子,儿孙满堂,那便好了。

  黑里只听得柳重湖应道:“好。”

  满城风絮之时,杨蝶掩又离家。柳重湖送至城门外,折柳与他,道:“且早还乡。”

  杨蝶掩笑道:“来年已定还来。希言,家中诸事还相烦扰。”

  柳重湖立在杨柳枝下,含笑目送他打马而去。去得远了,转头看时,他却犹未离去。杨蝶掩心下一酸,眼中一热。此后心中想起念起,只是当时杨柳,当时人影。

  怎知一别,竟是八年。

  

作者有话要说:向冯公、苏公致歉。

  第42章 南州(6)

  丙子年夏末,思量再三,既是已相约,毕竟是要还家。去年去时,只道是余事未了,其实不过尚须时日劝慰自家。若是还乡,断是即刻便要定下亲事,他是如此,重湖亦是如此。

  八月自英英家打叠行装,英英含泪相送。问道官人几时重来?杨蝶掩道有缘自当重来。

  打马款款出了东京城,未至蔡州,便听闻光州拿住真李顺,心下暗笑一年竟能拿住几个真李顺,官家于李顺之事端是忌惮太深。可怜教误作李顺百姓,花甲古稀,犹不得尽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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