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月待圆时_第36章

怀愫Ctrl+D 收藏本站

她等了一刻,搁下茶又问:“陈妈妈的儿子可一道去了?”见那婆子摇摇头,心里猜测他没去,陈大郎平素不见人,走亲戚不定就能一道去,说不得他这会儿还在渡头。

石桂问了甜水镇有几个渡口,知道有东西两个,谢过茶水,走身便走,一路走一路问人,先去了东渡口,里头是鱼市,还没进去就一股腥味,一身短打,扎跟腰带,石桂知道这样的地方有人记分,扛多少拿多少银钱,往那儿一问,却有好几个叫陈大郎的,石桂一时茫然,同名同姓这许多,她一个个认了,却没一个是陈娘子的儿子。

再折去西渡,这头是运竹子木头出去的,倒比东渡干净些,石桂依法去问,那人连连点头,说是陈大郎在工棚里歇息,要带她往窄巷子里去,石桂见着黑漆漆一片,里头俱是些光着膀子的男人,退了一步:“烦大叔请了我哥哥出来。”

那几个也吃不准是不是陈大郎的妹妹,扯着嗓子喊上一声,半天也没人出来:“怕是往楼子里去了,蛮牛似的肯干呢。”说着就拿眼睛打量石桂,石桂捏着包裹,手指头紧了又紧,还是笑了一声:“必是出去吃酒了,我家去等他罢。”

没见着陈大郎,再回去陈家还锁着大门,石桂知道这回没了指望,眼看着手里有银子,偏偏就是不能赎身,走到市集,买了布买了药,又花十文钱,请人写了两封信。

那写信的人把她上下来回看了好几遍,小小丫头把将去何处何地说得明明白白,宋老太爷也是当地有名望的人物,待石桂说到三年五载回来消夏必跟过来的时候,两只手紧紧抓着包裹布,差点又要淌泪。

两封信一封是给陈娘子的,一封还包在包袄里头,抱着布跟药,还回了松竹精舍,她本来就说是出去买东西的,看门的见她果然抱着东西进门,也不问她,石桂一路绕到了孙婆子处,她是外院的,这回只怕依旧不能跟回去。

孙婆子自个儿也知道回不去,别个收拾东西,她在吃花生米就酒,看见石桂还笑一声:“小丫头子往后就飞高枝了。”

石桂对她,比对郑婆子情还真些,把东西搁在她屋里,自来不哭,可这会儿却难免哽咽:“我情愿留下来赔着妈妈。”一面说一面把信拿出来:“若是我家来人,还请妈妈把信跟这些东西给了他们。”

她给孙婆子也带三尺布,带不走东西,全给了她:“妈妈也别尽吃酒,身子不好。”一面说一面强忍了泪,想着秋娘喜子,不知甚时候才能再见,心里就似浸了黄连汁。

孙婆子跟着她叹息:“你且放心,只要人来,我必把东西给了她。”

石桂回去把银子还给繁杏:“姐姐的情我记下了,东西没能送出去。”说着扯了嘴角苦笑,这一去也不知道甚个时候才能再见家人。

繁杏看她人恹恹的,宽慰她道:“往后总要来的,你仔细着当差就是。”她自个儿也是小小年纪买进府来,初时还记着家乡,后来一日日过着望不到头,父母早就不记得了。

石桂点了头,抱着包裹回去,走到门边,就听见里头传出哭声,进去一看绿萼正蒙了头哭,石桂这才想起她还没个着落,再过个四五日,宋家要走的时候,绿萼又要到哪里去?

陈娘子是出去躲风头去了,卖了个教谕的女儿为奴,问罪的时候怎么不问到她头上来,知道宋家是办了法事就要走的,算着日子早早躲了出去。

石桂哪里知道这个,宽慰了绿萼:“太太总要想法子的。”可想什么法子,前路如何,却不是她能说的明白的。

别个房里欢天喜地,别苑再好也没有老宅里头日子舒服,小丫头们只当出来玩了一圈,这几日货郎的货还更好卖些,一个个都想着带些东西回去送亲送友。

只石桂房里愁云惨淡,她留了信,陈娘子却迟迟没有来,使了铜钱让货郎帮着看一看,每回来,都说门上挂着锁,人不在。

石桂越等越绝望,绳结也不做了,针线也停了,绿萼每天夜里都哭,她抱着膝盖听着,想秋娘,想喜子,还想石头爹,咬了衣角落下几滴泪来。

要走的前一天,春燕把绿萼叫了去,隔得会儿又来替绿萼理衣裳,石桂怔得一怔:“她找着亲人了?”

春燕看她一眼:“太太都替她打算好了,你看看还有甚个东西是她的,替她理一理。”绿萼统共就呆了一个月,发下来衣裳鞋子只一个小包裹,再有些珠子手镯,放在荷包里,石桂把钱全给了孙婆子,自个儿身上倒没余下来,看看绿萼东西实在少,要是早知道,也能给她余上些,多的没有,五十一百总能救她的急,还想拿着给她送去,春燕摆一摆手:“给我罢。”

石桂到底去了门边看着她走,绿萼满面凄然,哪里像是找到亲人,倒像是要再卖她一回,隔得这样远,石桂看见绿萼嘴巴略动一动,叫了一声石桂,嘴唇嚅嚅动着似要说话,管事婆子一把拉了:“这是好事儿,赶紧去吧,船还等着呢。”

石桂心口怦怦直跳,她原来当绿萼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后来便觉得这姑娘确有可怜处,手灵巧人也不多话,只记着人好的这一点,就值得交往。

快步上前去,拉了绿萼的手,从自己手上把那只粗银镯子撸到她手上:“你那荷包我也没甚能还你的,你找到了亲人,可别再跟原来似的。”

绿萼连连点头,要哭不敢哭,抱了包裹,缩着脑袋让婆子带了出去,一路走一路还回头看石桂,到树荫藏住人看不见了,石桂这才回到屋里,揉一揉眼睛,把绿萼睡的铺盖收拾起来。

对外只说绿萼是叫拐子卖出来的,如今找到了爹娘,太太仁慈还把她还给家里,让家人带着她走了。

良姜木瓜秋叶几个,还都红了一回眼圈,小姑娘家家又没甚个深仇,处了这许多日子,总有感情,木瓜还叹她运道好,叫误卖出来的,还能找着爹娘,太太连她的身价银子都没要,就这么放了她出去,可不是好运。

石桂知机,一个字儿都不敢露,几个丫头这么叹着,春燕还看她一眼,见石桂一声都不出,这才挪开眼去。

石桂在大门口守了两日,出船那一天,一大早扫了院急急往门边去,山上雾气浓,笼着石道,零星有人走过去,樵夫猎户,就是没有陈娘子,她自个儿也知道,这会儿还不来,那必是不会来了。

她蹲在门边石阶上头等,看门的小厮同她熟识了,知道她是在等人牙子,有些想笑她,可看她这样着实可怜,拿了个小杌子给她坐着,总归只这一时半刻了,等太阳升起来雾全散了,宋家就要出发了。

东西都装了船,大件的过后再带,小件的收起来挑下山去,轿子早早到了,一房有多少人,点清了写下名字,上船报了名儿就把名字勾了去。

清晨露水湿了石阶,石桂坐在小杌子上头抱了膝盖,眼看着树影越来越清晰,方石道自一丈到两丈,手指头扯着石阶边和得杂草小花,一朵朵掐得满手花汁,站起来都能望见路的尽头了,陈娘子还是没来。

良姜在后头拍一拍她:“咱们都齐了,就差你了。”声儿低低的,怕她哭,可石桂这会儿反而没哭,站起来拍一拍手,跟着良姜进去了,良姜挽了她的手:“别怕,咱们总要回来的。”

石桂笑不出来,脸上神色却松一松,快步往孙婆子那儿去:“妈妈,我走了。”孙婆子叹一口气,挥了手:“赶紧着,别叫人等你。”

第40章 选妃

先小舟再大船,石桂既是叶氏院里侍候的,就跟着坐了大船,一船上头还有钱姨娘,她因着年岁小,跟几个小丫头趴在船舷,眼望着渡口越来越远,咬紧了牙关不哭,心里不住宽慰自己,便陈娘子不送信,秋娘也要来看她,总能知道她去了金陵。

远远听得别船上有唱船歌,叫水波送到耳里,眼睛一酸,强把泪意忍下去,隔着烟波水色,再看一眼甜水镇,良姜拉拉她的袖子,石桂吐出一口气来,回了她一个笑脸,两个一道进了船舱。

虽过了中秋,船上也比山上热,不比陆上能摆个冰盆,只得开了窗透风,叶氏人恹恹的,钱姨娘更不知是晕船还是害口,捧了盆吐了个晕天黑地,春燕繁杏两个也是面有菜色。

石桂除了前两日思乡,又精神起来,就跟繁杏说的,总归还要回来消夏,何况宋家宗族在此,只她一日不离了宋家,总有机会回来。

她把这心思藏了,拎水送食忙前跑后,竟没晕船,一舱房里分着一罐头腌梅子,觉着难受就含上一个,嚼在嘴里有些酸味,倒能止吐,脑袋上抹了凉油,又嗅鼻烟,到底好受了些。

船舱里没两人一间,一屋子睡了四五个丫头,叶氏这里还算是好的,钱姨娘那儿的丫头不分大小都挤在一个屋里,葡萄才睡了一夜就过来寻石桂:“我同你挤一挤罢。”

床挨不着,就在地上打地铺,一天睡得,可去金陵路上也要走一月,这叫人怎么忍得,石桂同她挤着,照例听她说些叶氏如何如何宠爱钱姨娘,赏了冰糕下来,另两个也等着了,可钱姨娘那一份,却是叶氏剩下的。

石桂已经明白后宅里头吃剩的是件得脸的事,贴身侍候的大丫头才能得着主子的赏,便是剩下的也是体面。

原来不知船上要走这许多路,等知道了,石桂反而明白过来,钱姨娘只怕不是真得宠,来的时候她才怀着胎,来一个月走一个月,船上吐得面无人色,这么个折腾劲,哪里是疼宠,分明就是打着旗号在折腾她呢。

有心想提一提,到底咽了下去,只劝葡萄更规矩些:“我知道姐姐的性子,这几个月无事,回去可别绊嘴。”

葡萄伸手掐了她的脸:“小话篓子,木香姐姐见天的叨叨,按我说,咱们姨娘怕个甚,她难道还比不过外头那两上不成?”

说的是姚姨娘和汪姨娘,生了两位庶出姑娘,叶氏多有优容,可也就是为着买来就是当姨娘的,这才能过得好,似豆蔻这样,先是一等的大丫头,再当了姨娘的,叶氏真宠爱她,怎不留她在金陵,非要带着她出来。

赏东西不叫宠,真个敢问她要东西的,那才叫宠爱,叶氏这个人,就连亲生的儿子,也不敢在她跟前撒娇作痴,只听一句大少爷最是端方的,打小就规行矩步,就知道她对这个儿子也很严厉。

既要跟着回金陵了,这些事她原来不放在心上,这会儿也不得不想,就怕行差踏错惹了麻烦,一个紫罗都能反诬她,更别说老宅里头人事复杂。

想到紫罗红罗,石桂问了一声,葡萄一听便咯咯笑了一声:“你还不知道罢,我替姨娘送衣裳去的时候瞧见啦,见着我连声都不敢出。”葡萄挨过一巴掌,心里一直记着,紫罗红罗才叫发到浆洗房去,她送了一包衣裳去,说是这两个把钱姨娘的衣裳碰落了,上手就是两个耳括子。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