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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待圆时_第2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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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上缀了几朵小珠花,穿了蓝绿绸的衣裳,收拾得干干净净,石桂带上秋娘绿萼喜子,一家子浩浩荡荡进了城。

这儿离城门不远,也不坐旱轿了,慢悠悠走着进了城,叶文心长到这样大,还是头一回靠着脚走这许多路,她却半点也不觉得累,早上天还有些凉,她在脖子里系了一条软纱巾,因着生得皮子细白,动人处更胜石桂,两个手挽了手,守城门的兵丁不错眼的盯着瞧了一回。

一看就知道她们是打南边来的,宝芝跟她们说的又是官话,告诉她们一城分得几条街,街上卖的东西都不相同,脂粉街就是卖胭脂的,绫罗街上就是卖布卖绸的,因着一条街都是,也不怕以次充好,一连那许多铺子,短斤少两的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穗州城很是繁华,清早城门边就有许多人进出,西人不出穗州地界,农庄里头绝少看见,进了城门十个里头却有四五个是西人,听他们叽叽咕咕不知说得什么,石桂留神听了,也还是一句都不懂。

街上有男有女,车马轿子各有其道,宝芝知道她们出来是买小物件的,便领着她们去了一间铺子,石桂问了价,挑捡着买了短柜,又买竹席浴桶,脸盆架子铜盆皂盒,这儿的镜子易得,比金陵城里买的还更便宜些,问了价依旧太贵,一屋里买上巴掌大的那么一块。

买的东西多了,店家十分殷勤,知道是新来的,还想做一笔家具生意,便说肯送货上门去,若有缺的东西,他再记下来,一并送到府上。

这就省了许多事,宝芝挑的这一家价钱也算公道,石桂同他谈妥了,让宝芝告诉他地方,让他写个货单,那掌柜看见女人会写字半点也不惊奇,替他记货的便是女儿,横平坚直写的也很清楚,

付了定钱给了单子,头一桩事就算干完了。

女人家逛街总是欢喜的,何况这几个都没正正经经的上过街,绿萼跟秋娘倒还好上些,也一意盯着那些个食肆,看看他们卖得什么。

烧鸡烧鸭子就当着铺子门口挂着,一个蒸屉叠着一个蒸屉,油煎的萝卜糕点,当街卖的粥粉鱼圆,各式各样的甜点心,看着秋娘直咋舌:“怎么这甜的馅儿倒在外头,不裹在里头。”

吃的东西不同,穿的衣裳也不同,街上走的年轻姑娘许多,额间流海盖了新月眉,乌亮亮的大眼睛配着长辫子,上身的夹衣都掐着腰,袖口吊高了露着腕子,裙子也不落地,浅浅盖在脚面上,看着又伶俐又活泼的样子,石桂很是喜欢。

连秋娘也点头:“这样办事倒是方便的。”她也不大惊小怪了,知道一地就有一地的风俗,这儿的姑娘在外头走动的多了,街上还有来往的红毛绿眼的,再看衣裳哪里还会觉得古怪。

石桂留意着铺面,绿萼数着卖的种类,食肆生意是越红火越好,街上这许多铺子,小巷子里头还藏着,吃客倒也很多,支起摊子来不怕卖不出去。

叶文心走得累了,就在脚店里坐下,她长到这样大,还没吃过摊上食物,摊主一句官话不会说,全是宝芝出面,端上来一样,石桂就跟她学一样,学得七七八八,口音听着古怪,绿萼到底害羞,红了脸盘,石桂却不以为意,还道:“咱们要做生意的,这个都不会说,还怎么摆摊儿。”

宝芝听着便是眼睛一亮,知道有生意能做,却笑眯眯的不开口,把粉粿米肠摆上桌,又买了茶来,叶文心每样略尝了点儿,石桂却吃了满满一碗汤河粉,汤鲜粉滑,一碗不过五文钱,立时就吃了底。

这儿的人手艺味道都好,真要在这儿支食摊子,倒不容易了,她正出神呢,宝芝点一点前头的坊:“那儿就是官家人住的。”

送花笺的事儿是石桂去办的,连着摸了几家,门子倒是个个都会说官话,纵不会说,也能听得懂,给她指了个门,她理理衣裳,送了帖子去,说是金陵城里叶家人,长辈叮嘱着来拜访纪夫人的。

门子收了帖子,倒也没拿乔,石桂出门衣饰简单,穿得算是素,便走在大街上也不起眼,门子竟没鼻孔对了人,反而立时送了进去,还请她在门上等一等,那便是治家很严了。

石桂坐在长条凳上,门上两个都是金陵跟来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进进出出就有许多人来送礼送帖子,门子一趟趟跑进跑出:“姑娘去罢,咱们太太正忙着,一时半刻也不得功夫。”

石桂想着今儿怕是不能有回应了,留下个条儿,说明了住址,那门子跟本地人不同,看她写得一笔好字,倒咋了咋舌头。

石桂出巷子口,叶文心早已经等不及了,也不问纪夫人是个什么回应,先拉了她道:“咱们去看看女学堂。”

  ☆、第283章 女学

女学堂就在女人街上,喜子勉强还算个孩子,朱阿生便不能进去了,只得在外头等着,不过三四百米长的街道,两边都起了木头建的牌楼,顶上匾额刻了女人街三个字,木雕的缠枝花卉,边上还刻了针线纺车跟笔盒墨盒。

叶文心想了许多年,好容易能站在这牌楼下,细细盯着上头的雕花看得出神,这却是颜大家的书里再不会写到的,宝芝看她们都盯着牌楼看,笑一声:“女人街上四样东西出名,针线纺丝,还有就是女学堂里的笔墨了。”

这儿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因着女人多,里头全是女人的营生,男人等闲也不会进来,担水的卖花的开铺子的全是女人,隐隐成了个女儿国,越是没有男人来,里头就越是热闹,两边坊门一关,更是只听见女人声音,十来年下来,这儿也没男人再踏进来了。

叶文心站在牌楼底下,伸手拉一拉石桂,石桂笑起来:“姑娘不往里去?”说不准还能见到颜大家,叶文心回过神来,隔得这样近,反而有些情怯。

女人街临着河岸,一边是屋一边是铺子,河道上还有船只过去,撑船的也是女人,秋娘绿萼两个手挽了手,旁的地儿再没见过这许多女人一道营生的场面,倒跟乡下人进了城似的,左右四顾,慢慢往里头走去。

这儿的人也见惯了,一看她们的衣饰就知道不是本地人,被她们这样打量着,也依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宝芝打头,领着叶文心去了女学馆。

女学馆既无匾也无牌,清清净净一扇小门,门半掩着,里头是粉墙乌瓦,建的屋子与别处不同,倒有些江南风韵,宝芝点点这门:“这个就是女学馆,里头又能读书又能纺丝,纺了丝就装在篓里,船载出去卖给丝厂。”

只当是穷苦人家才在女学馆里读书,宝芝却笑了:“如今世道好,哪会有找不到营生的,从前倒是许多人在这儿读书的,再往后便只有真正穷苦又受家里逼迫的才往这儿来了。”

石桂默然,识字也不能叫这些女人赚得更多,有丝坊有绣坊,连码头上都有女人站的地儿,会撑船的就撑船,能纺丝的就纺丝,绣花当帮佣,都有进项,男人读书是为着科举,十年寒窗一举成名,指望的是当官,图的是飞黄腾达,女人识字又不能科举,还不如就当女工。

叶文心听了也久久都不言语,女学堂成了避难所,向学的还是少,毕竟识了字,也不能让她们的日子更好过,原来颜大家开办学舍的时候就是半工半读,能做工得工钱,才是要紧的。

宝芝眨眨眼儿,不明白这两个怎么都不出声了,石桂便问她:“既是受家里逼迫的,就没人来找女学馆的麻烦?”

穗州不独的丝有绸有海运,昨儿经过的时候还看见了赌档,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不论何处都有人受盘剥,不过女人最弱,最容易受欺负罢了。

宝芝“扑哧”一声笑起来:“姑娘真个是外地来的,这女学馆的馆长,可是个了不得的人,你们才还拜会右参议家,馆长是右参议夫人的姐姐。”

叶文心一时怔忡了,天下哪个不知道颜大家是颜皇后的妹妹,宝芝不说是皇后的妹妹,反说是右参议夫人的姐姐,这层关系怎么比得上皇后。

“女学馆年年开学都有右参议夫人都要来的,学里有时还下棋读书画画,办什么花会,若不是里头只收穷苦人家,连咱们街布铺家掌柜的女儿都想来读书。”

石桂听完便乐了,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近在眼前,时时就能帮着撑腰的,看得见摸得着,比金字打的皇后招牌还管用些。

叶文心在门边站了许久,石桂上了台阶去叩门,出来了个梳着双丫的小姑娘,也是一身蓝布衣裳,这会儿书院里头正在读书,站在门边就能听见读书声,石桂心里一直当这位颜大家恐怕跟她来处相同,若不然怎么能办得出这样的大事,如今的女学馆虽不复盛况了,可这星火却是她点起来的。

那小姑娘听说是来拜会馆长的,眯了眼儿笑一笑:“馆长出海去了,没七八个月回不来,你们在穗州若是长留许还能见得着。”

她一伸头就看见叶文心站在底下,笑起来:“若是想进来看看,也是成的。”石桂不意这学馆还能让人进出,哎了一声,赶紧冲叶文心招手。

叶文心一只手揪着襟口,喘了两口气,才敢迈上石阶,石桂拉一拉她:“颜大家出海去了,怕得七八个月才能回来。”

叶文心有些失望,又有些安心,倾慕了这些年的人,只当是近在眼前了,原来还远在天边,跟着小姑娘进了门,眼前就是一片开阔地,系着两条长绳子,像是晒衣裳的地方,却极低,一人都能跳过去。

小姑娘叫百穗,看她们盯着看笑得一声:“这是跳百索的地方,馆长不许我们久座,绣娘年纪大了,眼睛跟腰都不成,咱们半个时辰总要出来走一圈的。”

跳百索抽陀螺踢键子,里头的姑娘们个个都能跳能跑,本来就是出身贫苦的女孩儿,哪个不是在田埂地头上跑的,进了城学馆里包吃包住,还有工钱可拿,虽不比原来人数多了,这会儿学馆里也有四五十个学生。

穿着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样的头发,长辫子就是从这儿传出去的,整个穗州的姑娘家多有梳这发式的,头上戴着绒花,腰上扎着腰带,读完了书便从楼上下来,一楼开间里摆着百来架纺机。

机器这许多,便是原来人多时有百来个学生,颜大家在论学里写了,说是原来人数多时,还得分批上课,一批读书写字,一批就纺织做工,一间学堂,养活百来个贫家女儿。

叶文心就站在院子里,院子里有几座秋千架,站在院子一角抬头,就能看见打开的窗户里头,坐着一个个女学生,读上一句,再写上些字,她怔怔盯着出了神,石桂站在身边,听见她小声感慨:“恨不得早生二十年。”

早生二十年,就是跟颜大家一处办学了,石桂笑起来:“如今也不晚。”问了百穗这学馆里管事的是谁。

百穗笑起来:“如今我们管事的是右参议夫人,学堂里的事,都是她说了算,隔几日总要来一回,今儿也不巧,她也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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