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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待圆时_第3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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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班主这回应了,等他应了石桂才又道:“一场书里说上三回,一天的饭我都包了。”石桂正说着,那头绿萼大发两个把车都推了过来,一样是卖吃食,人多的地方自然卖得更多些。

石桂点过人数算了帐,一天三百文钱,一个月也不过一两银子不到,这就是个活广告,怎么都不能放过了,天天菜色还不同,让他换着法儿说,饭车就在旁边,听书的那些个等着船开的客商,十之二三能买上一碗,就绝不亏了。

吕仙的新戏保证了听众,便是看见挂着个吕字儿的,都得留神多听上两句,只要说的不差,石桂还预备着立个契,在他们进场子之前,这片码头上广而告之。

送上门的饭,怎么会不吃,石桂让绿萼点了六份饭来,就在开场之前吃了,今儿是香菇猪肉,香菇切得大块,猪肉也不小,一掀开盖子香味就出来了,这个天凉起来也慢,这会儿还是热的,又汤有汁,拌在饭里一勺子舀起来送进嘴里,都不多嚼就往下咽。

实是在船上这些日子吃干粮路菜吃得人嘴里头没味儿,鱼虾闻着就腥气,唱曲的姑娘生得细条条,画了一双新月眉,口脂才刚点了,怕吃花了,小口小口送到嘴边,看他们一个个都吃得急,她也急了,额上沁出汗珠来。

等吃完了饭,又一人喝上一杯酸梅汤,那头锣鼓点儿一起,唱曲的姑娘先唱了两句,又带着一对双生子也唱上两句,小小一段先把人给聚集过来,嗓子听着倒也婉转,先是围了一圈人,跟着两圈,钱班主带着三弦上场,开讲吕仙的新书,连靠岸边的船上都探出了脑袋。

钱班主果然开口就先夸,把船上吃了一个月的鱼,到了本地吃上一顿肉的事儿说的活灵活现的,他话音才刚落,就有围着的来买饭。

连那些个等着开船预备要走的小客商,想想这路上三日五日都不定能靠岸,还有些出洋的,更不知道到别地吃些什么,听见这两句,倒都馋起来。

钱班主的口不停,绿萼石桂手不停,还是船上来买的人更多些,石桂想一回,在心里记下,等那版子刻出来,得往船上多发一些,客商自忖着做小生意,不肯跟卖力气的码头工人吃的一样。

酸梅汤就更好卖了,钱班主统共说了五六句话,就是一个开场,照这么个卖法,没一会饭就卖空了,连大桶的酸梅汤也快见底了,喝完的杯子就扔在车里。

绿萼见人这样多,又急起来:“早知道就多做些了。”

石桂笑起来:“怕甚,夜里多做些,也就是一笔的买卖,我看这钱班主书说得好,说不准就有瓦肆来挑人了。”

这倒是真,钱班主说的还是吕仙的新书,穗州城里还没有人说的,他才刚是说的谦逊,只要听了他的书,还不赶紧把他拉到场子里去,一个人能养活一个班。

绿萼听了叹一口气:“可惜了,若是咱们卖饭,他提上两句,生意可不好做。”说着又看向台后那一对双生子,看着模样俊俏,唱曲的姑娘给他们换行头,绿萼便又叹:“也不知是哪个人家卖出来的。”

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就已经装扮起来博人一笑赚钱,绿萼原来跟着陈娘子当人牙子,这些事没少看,这才再不肯作人牙,她看了心里受不住。

两个忙得一头是汗,饭卖空了,茶水也卖空了,靠码头的店家,派了店小二出来兜售,听书的人多,站着又热,也不独石桂做了生意,一溜儿商铺都做了生意。

石桂预备收摊,看看还有谁的杯子没还回来,等客人喝尽了,他们才能走,左右无事,石桂原来也看过《白塔记》,只不知道《团圆记》写得如何。

无些是妻离子散重又团圆的故事,可听的人却依旧动情,钱班主不独说,说上一段那唱曲的姑娘和那一对儿双生子,竟带演上一小段,说两句词儿,此时钱班主便喝一口水润润嗓子。

石桂还没见过这样说书的,别个倒都觉着寻常,连绿萼都看过,瓦肆里台子大,唱戏的下去了,先生就在一角支起桌子凳子,再出来两个生旦,把他说的那一段演上一回。

比光看戏还得趣些,一个场子这么演了,就连跑江湖的班子都演起来,果然引得许多人来看,还有叫好的,双生子演一段就拿了铜锣儿转一转,虽不多,也有个几个钱。

石桂收了杯子回来,看见绿萼听得出神,也往台上看去,这回说的却不是官宦人家的事,而是小门小户青山绿水间的一家子农户的故事。

故事里有个恶婆婆,有个生得水灵灵的小媳妇,新嫁娘进门就受搓磨,那唱曲的姑娘穿了水红衣,拿袖子一掩脸,嘤嘤哭起来。

怕是每个地方都有这么一个小媳妇和这么一个恶婆婆,说到那汉子老实巴交,成婚几年都没孩子,婆婆越发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媳妇的日子越发难过起来。

小媳妇听说村口人家在地里捡了个女娃娃,想着自家没生养,不过就抱了来,拿她当女儿待,把出嫁带的银耳环换了带着半斤红糖一篮子鸡蛋,拎着上了白家门。

  ☆、第315章 虚实

石桂怔在当场,钱班主拨了两下三弦,唱曲的姑娘再上来时已经换过一付妇人装扮,把头发盘了起来,一块头巾抱了头,含胸弯腰,背也都佝着,显着是受了婆婆虐打的模样。

手上还拎了个篮子,里头虽是空的,也做出个半斤红糖一篮子鸡蛋的样子,钱班主说上一段,她就演出一段,对着台下又求又拜,一刹时又喜笑颜开,怀里抱了个孩儿,连头都抬起来了,在台上虚踏着步子,得偿所愿,抱回去给婆婆看。

哪知道那恶婆婆对着媳妇又掐又打,钱先生说的是念白,台上那姑娘演的身段极好,左右缩得两三下,身子都在打颤,两只手还怀抱着婴儿。

石桂一口气差点儿都没能吸上来,她知道扔掉女婴溺死女婴的事各地都是屡禁不止,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儿。

绿萼是知道石桂家的事儿的,可却不知道石桂是捡来的孩子,她听的入了神,眼泪都淌下来,拉了石桂道:“我跟着干娘当人牙子的时候,这样事儿就没少见过。”

一面说一面掏出帕子来擦泪,船上有人叫了一声赏,双生子里头那个男孩儿拿着铜锣奔过去,叮叮当当一阵响,还报了赏钱多少,似这样码头的戏班子,赏下十文八文已经是豪爽了。

曲艺班子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这回竟得了五十文,那男孩儿便高叫一声“谢太太赏”,又再回来等着跑腿。

石桂心口怦怦跳,两只手攥的紧紧的,这一段过去便夫妻养活了女娃儿,打小便能干,路且走不稳就已经会抱柴,人有桌肚高,就替着养娘看蚕桑。

看戏的都当这女娃儿也得受磨搓,哪知道从小就是个辣的,唱词里头提了两句,只认着母亲父亲,对付这个恶婆婆颇有手段。

几番作弄,又是小儿下手,倒引得听众哄堂,看那个恶婆婆被个孩子戏耍了,还有叫好的,铜锣儿响个不停,钱班主便又歇一歇,站起来躬身作揖。

唱曲的姑娘便跪拜下来,正冲着妈祖娘娘庙,嘴里念念有词,求菩萨发发慈悲,赐她一个孩儿,连那抱养来的女娃儿也跟着她一道跪。

这样久远的事,石桂早就已经不记着了,连宋家的事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兰溪村那个破败的土屋子她早就已经抛到脑后,秋娘喜子都在眼前,何必还记恨着那久远之前的事。

但她依旧是记恨俞婆子的,恨她把秋娘卖了,恨她没能护住喜子,只要想一想她也不知被拐子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心里就能畅快些。

纵是良善如秋娘,看见喜子身上那些伤疤印子,都恨得咬牙切齿,何况是石桂,秋娘待她可没有半点欺心的,她就能办下这样的恶事来,原来跟秋娘说的,讨饭门前过,也绝不给她一粒米。

石桂眼睛盯住台上演戏的姑娘,钱先生已经话风一转到了几年后,夫妻两个因着这项善举,真的感动了菩萨,得赐一个孩儿。

这是说书的常用的乔段,说些神佛鬼事,都往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上靠,说到终于生下个儿子来时,船上就又有人打赏。

赏下钱来的多数都是夫人太太,受得诸般苦,才晓得其中艰辛不易,绿萼双手合什,叹一声道:“阿弥陀佛。”

石桂有些想笑,又觉得有些荒诞,怎么也想不明白,吕仙怎么会写了这么一出戏,这哪里是团圆记,分明就是秋娘记。

这故事把人物姓名隐去,可许多地方又都对得上,好容易生了男孩,婆母便让姐姐领弟弟,家里日子颇得过了,还想攒钱买织机,那锣儿弦子弹得急,只说蝗神到人家,把田间山林啃得光秃秃,地里不余半粒米。

绿萼听见旁的还罢了,听见蝗灾,拿帕子按着眼睛哭起来,她父亲就是那会儿生了病,家里没了进项,连药都抓不起,在床上撑了一年还是没撑过,这才会被后娘给卖了。

待说到那捡回来的女儿有良心,卖了自己个儿当丫头,养活了一家子时,钱先生这一段就算说完了,欲知后事,且听下回。

他是说完了,人却还没散,双生子上来唱了两首船歌,都是本地歌曲,音倒算得准,调子却委婉缠绵,钱班主往后头去喝了一口茶,石桂深吸几口气,好一会儿才克制住了,走到钱班主身边,扯一扯嘴角:“这后头的,是说什么?”

知道后事如何,才能知道这本《团圆记》是怎么写出来的,总得有个述事人,里头一桩桩一件件都说的这么细致,有些连石桂自己都忘了,竟还能说出来,除了石头爹还有谁。

俞婆子怎么会说自己是恶婆婆,这书里从她出场就是个反角,写出书来叫天下人骂,她就是重新再投胎,也办不出这样的事儿。

钱班主却笑着摇摇头:“明儿请早,这段书再说上三天,也就没了。”下本还没写出来,只有上本,茶馆瓦肆里却已经演起来,若不然钱班主也不能买了寄词人记下的词儿,到穗州来说这本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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