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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君歌_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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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般辛勤力耕,也使得徽歙人成就非凡,商贾负贩遍天下。周国的商帮之中,就有“歙帮”一说。而歙商中最有才干,资本最雄厚者,便会被推举为歙人商帮中的大头目,歙人称其为“徽骆驼”。

  但,徽骆驼又如何呢?他俊美、年少、富贵又如何呢?还不是个徒有阿堵物的庸人俗物?

  顷刻间,那些个原本不知柳凤寒身份时,因他的气度阵仗意图阿谀奉承的儿郎都冷了脸。那些个原本爱慕痴缠地盯着柳凤寒的众女郎面色均是一变,眨眼便都收了心思。

  张黎与耿秀对看一眼,眸光更是一冷。

  张黎想着方才他嗤骂她的言语,想着他一个商贾,却还敢直言讥讽她“丑人多作怪,真是工于吠影吠声的东西。”心中本就堵着的恶气更甚,直是越来越恼火。这会也再无了甚么顾及,她扬起下巴,便居高临下地瞥向柳凤寒,冷言斥道:“徽骆驼?哼!仕农工商,商人最末!他倒是把咱们都当成了傻子!区区一个行商的庶人,却是好大的架子!”

  耿秀的神色也是变了再变,见张黎开了口,她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紧跟着一哂,拢了拢身上的薄毛毡,装作不经意地嗔道:“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一个行脚竟也能与高门同坐了!?”

  闻言,周如水动了动,夜风被篝火烤热,散发着些淡淡的气息,她拢着袍披倚靠在草垛上,盯了眼燃着正旺的篝火,映着火光,熠熠生辉的双眸中浮上了一抹淡淡的讽刺。

  高门?在座的可有真正的高门?她当她那败落了的亦阳耿氏还复当年么?高贵如周如水都晓得,周家一旦经营不善就是国破家亡,天下大势有涨有落,这世间,从不会有永远的高门!

  在一阵此起彼伏的赞同声中,周如水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只觉得无趣。她忽然就想,若是王三郎在这儿,定也同她一般会觉得无趣的。若是他在这儿,或许,她还能勉为其难地和他下一盘棋,以度这漫漫长夜。真不知道下个初五,她能不能及时赶回邺都,再见他一面。

  她正胡思乱想着,另一头,柳凤寒已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纵然被轻视诋毁,昏暗的月光下,他依旧显得漫不经心,落落大方。这种游刃有余,直叫柳凤寒少了一份纨绔,多了几分硬朗。他淡淡地眯了眯眼,那至美的眸中便似是含了一缕深远的光芒。

  见柳凤寒这态度,周如水不知怎的就想笑了,直想揶揄他真是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但当听了他的话,她却不由得凛然起肃了!

  柳凤寒似乎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儿郎,他玩味地冷瞥向了张黎和耿秀,不屑地重重一哼,便言之凿凿道:“当年,吾父柳震是贩布的行商,在江坪做些小本生意,仅可糊口而已。为了生存,他十三岁背井离乡,屡经艰辛,才终于有了一方薄业。吾自十岁起接过父帜,跋涉山川,靡费金钱,牺牲时日,终日奔波,方才有了柳家今日之成就。吾一身吃用全为血汗所得,倒不知因何不能与你这般日日笙歌,不知斤两的所谓‘高门’同坐了?”

  他的话特别地清晰明了,是生生打了在座士族的脸。果然,那些个儿郎姑子们虽是气得面色发青,却都哑口无言。毕竟,他们全是些躲在家族名声下招摇过市,无几分真本事,亦不受重视的混吃混日之徒。

  四下俱静,却见那头,一直未出言的方狷神色一冷。他突然抬起了脸来,面色厌恶倦怠,眼底似有冰渣,他避重就轻地冷冷嗤道:“商人重利轻别离,锱铢必较,根骨全无,如何与吾等同席?”

  他没有抬高众人,也未接柳凤寒的话茬,他只是一脸不以为然的,蔑视地点出,你柳凤寒就是锱铢必较的商户,实在低不可闻,不值同处。

  因方狷这话,柳凤寒眼底的笑意慢慢敛了去,他凛冽地抬起眼望住了方狷,眉头轻皱,手背青筋暴起,但他握拳许久,终是松开了手去,昂首嗤了声:“吾亦不屑!”便冷哼一声,甩袖便走。

  见这情形,周如水不禁晒然。她静静地望着柳凤寒挺直着脊背大步迈出茶寮,翻身上马,转眼,一行七人就冒着凤雨扬鞭而去。

  大雨倾盆,湿透的土地激不起半点烟尘,她望着那眨眼已不见踪影的人马,忍不住叹了口气,抬首望向被乌云遮住的明月。

  周如水未想到,看似纨绔的柳凤寒竟生生咽下了这口窝囊气。她原以为,这一夜可有得闹了。却不想,是她低看了他了。徽骆驼么?真不是个莽夫呢!

  是夜,一只信鸽从山林中飞出,直往邺都,信中写着:“徽骆驼,柳凤寒。”这人这般的有意思,她真想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

  第二日,天将放晓,周如水便率先启程,脱离了方狷车队。却不想,因是同路,赶紧赶慢,又过了一日,他们终是在途中与车队不期而遇了。

  彼时,才出彭家村,炯七尚未将车驶近,便听前头的车队里几个姑子正在嘀咕议论,她们道:

  “奇了,平日耿姑子常与方家儿郎说话,今个怎不见她露脸了?”

  “怕是今个,你别想见着耿姑子了。”一圆脸姑子半掩着唇,轻笑道。

  “怎么呢?”

  “昨个夜里我可瞧见了,耿姑子才至方家郎君帐前,便遇上了张姑子,之后便被说了一通,红着眼回去了呢!”

  “那就是说,张家姑子也想私会方家郎君了?”一旁,又有姑子驱车凑上前去,跟着嚼舌根道。

  “倒不能这么说罢,人家张姑子可是去寻自家兄长的。当时,张家郎君可是在方家郎君帐内的呢!”

  “那便没辙了,张家姑子虽是庶出,却是沛俞张氏的血脉。耿家姑子虽是嫡女,却出身亦洋耿氏。若是早个十几年,这两家还有得争。但如今的亦洋耿氏可是虎落平阳,所谓唇寒齿亡,耿家姑子也只有被犬欺的份了。”

  “那今个咱们是见不着耿家姑子了?”

  “想必是见不着了,她那双眼怕是哭肿了罢!”

  一阵哄闹间,那头,终于有个思绪清晰的姑子问道:“唉!莫姑子,你又怎么晓得耿姑子昨夜去寻方家郎君了?”这话,是问那挑起话头的圆脸小姑了。

  那姓莫的圆脸小姑闻言就是一燥,红着脸,嘀咕道:“只是刚巧路过罢了……”说是这般,但那遮遮掩掩的模样,处处都透着马脚。

  果然,围观的姑子没一个是蠢着,她们嗤笑道:“你也是个大胆的,癞□□也想吃天鹅肉!”

  “还晓得害臊了?耿氏的姑子都粘不上,哪有你莫氏的份?”

  被笑急了的莫姑子一时也红了眼,恼道:“耿氏!耿氏如今算什么?听说耿氏本家的大爷也是个喝酒耍混没出息的!哼!”

  明明是女儿家的嚼舌根,周如水的马车却突的一颠。

  也是了,耿秀眼低手也低,一味攀附却没甚么聪明手段。这欺耿氏虎落平阳的话语又生生被炯七这正主听了个正着。自个的家族,如今沦落到随随便便几个小家姑子都能诋毁轻视,炯七若是不气,才真是说不过去。

  晓得这个中关联,周如水的眉眼间浮起了一抹和色,她轻轻撩起车帷,看向了双拳紧握的炯七。

  果然,听见后头传来的声响,炯七的背影一僵,他直是长长舒了口气才转过脸来看向周如水,极冷地一哼,半晌,才厌倦地说道:“想吾堂堂亦阳耿氏!也曾门楣光耀!也曾鲜衣怒马!何时,却需去攀附他区区的岭北方氏?何时,几个无趣低贱的笑姑子也能随意诋毁践踏了?”他双目猩红,话中满满都是不甘。

  (如有盗文者祝你诸事不顺)

  但是,不甘又如何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高台住,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即便再是不甘,亦阳耿氏也是真真败落了。

☆、第56章 徽歙朝奉第四十四章

  遥想当年,亦阳耿氏也算是周地高门,虽比不上根深蒂固的王谢门庭,却也是豪奢望高,多有名士的。却偏偏,十几年前,因一个女人,亦阳耿氏兄弟相争。在一场家宴中,全族三百多人因这祸门妖姬身饮毒酒,一夜之间全部暴毙身亡。

  彼时,若不是娄后费尽艰辛找到了散落在外的耿氏族人,如今这天下,早就没有亦阳耿氏了。可哪怕娄后一手重扶了耿氏,亦阳耿氏在经受了几近灭族的惨难后,也逃不过英才俱丧,日益败落的下场。

  这两日,炯七的态度倒是变化了许多,时时以她为先,没了先前的那些抵触了。炯七的苦,周如水亦深有所感,一时间,她也不觉有了些怔忪,樱唇动了动,不禁就放软了声音问他:“你可怨么?”

  炯七一怔,见她的双眼明亮而又清澈,眸中溢满了真诚。如此,也未回避,皱着眉头,便以一种果断的语气说道:“自是怨恨。”说着,他又朝早已行远的方狷车队望去,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说道:“吾平生所愿,便是以己之力,重耀门楣!”他这话说得极轻,却,极是沉重。

  “以己之力,重耀门楣么?”周如水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明明是个尚未及笄的天真小姑子,此刻,她的眸光却幽静得仿佛老僧入定。她慢慢地,优雅地将车帷挂起,腰身挺得笔直地盯着他,忽然转了个话头,缓缓地说道:“你们都瞧不起那柳凤寒,我却在最后一刻对他刮目相看了。世人往往都咽不下胸中的那股子恶气,即便是我,也总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哪怕粉身碎骨鱼死网破,也绝不愿吃闷亏。但昨日,柳凤寒却生生受了闷亏。乍一看,是挺丢人的,但仔细一想,却又不丢人。这不就是世上最好的处事术么?既对世俗投之以白眼,亦又与之同流合污。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若不是个商户,倒是个豪杰了。”

  这世事与人的关系就如水上行舟,顺流而下也罢,逆流而上也罢,只有彼此相辅相成,驾驭其中,才能悠远流长。昨日的柳凤寒就是如此,看似莽撞不勒随性自然,但又有几分铁骨铮铮,几分油滑,进退之中又也不失风骨。却又如方狷的话,只可惜是个商家子……

  既对世俗投以白眼,亦又同流合污?炯七没有想到,周如水会对柳凤寒有如此高的评价,他更万万无法想到,这才及笄的小姑子,竟能明白这样深的道理,竟能讲出这样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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