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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君歌_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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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灯一亮,万籁寂静的竹林之上便响起了一声极低的轻笑,笑声伴着银铃声诡异如神魅,紧接着,就见一道火红的身影从空中一跃而下,来人一袭红衣,金莲面具遮脸,身形一闪便入了竹海长道的尽头,隐进了暗处的別苑之中。他的身影极快地在别苑中穿梭,未几,便异常娴熟地闪进了一间亮着烛光的内室之中。

  室内静谧而又幽暗,明明是活人住的地方,却硬生生被制成了墓室的形制。室内东南西北四角各设着一座作通体鎏金的跪姿侍女执灯形,“执灯侍女”身穿宽袖长衣,梳髻,戴巾,灯盘、灯座及右臂均可拆卸,极是精致。

  此刻,每个执灯侍女手中的灯盘中心都插着烛,窗面半开,昏黄的烛光在风中摇弋,细细的烟丝自“侍女”的右臂处缓缓流出,有烟而无尘。

  内室中央设着座方形药池,池壁由十块巨大的汉白玉石压缝交口镶拼而成。温泉水从石缝中涌入药池,池中烟雾缭绕,池水的颜色却诡异的透着墨绿色。

  才将室门推开,红衣郎君便扬起衣袖掩住了口鼻,他鄙夷地撇了撇嘴,斜睨着药池内的颀长身影,红艳的唇畔拧起一抹极其艳丽的佞笑,挑着眉头,明知故问地轻嗤道:“王玉溪,你的蛊毒还未净祛么?”

  风浅楼的不请自来,叫王玉溪蹙起了眉头,氤氲的水汽中,他缓缓一动,转过了脸来。宽大的墨色缎带掩住了他俊逸清华的苍白面容,晶莹的汗水顺着他如墨的长发滑过光裸精壮的背脊,缓缓滴入了那墨中带绿的池水之中。

  他淡静的,如雕塑般地维持着在水中盘坐的姿势,嘴角一挑,语气咸淡,矜贵非常地不答反问道:“你来周国做甚么?如今砍了我的阵眼,又该如何作赔?”

  见王玉溪这般的从容适然,风浅楼不禁挑了挑眉头。他睥睨地看着池中一动不动的王玉溪,闲庭信步般地绕着浴池走了一圈,薄唇微掀,笑得如同毒蛇露出美丽的舌信子,一字一顿地恶意说道:“谁能想到呢!叫天下女郎倾慕爱恋,恨不得以身相许的琅琊王三,不仅身中蛊毒,还有着寡亲缘情缘,累世孤独的命格。”

  说着,风浅楼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随意往池边的软榻上一倒,丝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你可怪不得我砍了你的阵眼,我是见你的魂灯黯得太过,以为你是蛊发将亡了,这才念及昔日的同门之谊,特意赶来替你收尸。却不想,你这奸诈小人不但没死成,还朝我讨起了阵眼?难不成,本君还要把砍掉的竹子再给你都栽回去么?”

  “阵眼是你破的,残局自然该由你收拾。若是如此都做不到,你还算甚么劳什子的宁川少主?”听他这般颠倒黑白,夹枪带棒,又尽说些诛心的话,王玉溪却似乎习以为常。他的嘴角微微一扯,声音如清泉般悦耳。哪怕此刻的情景实在不堪,风浅楼又正肆无忌惮地掐着他的死穴,他仍是自眉宇间都透出了优雅和从容来。

  见他如此,风浅楼却不怎么开怀了。他面色有些发沉地冷嗤道:“我算甚么劳什子的宁川少主,可不是你说得算的。”说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敲着膝头,微扬着下颚,越发不郁地说道:“倒是你,你就这般的不愿活么?明明杀了王五取他的心头肉做引便能解了蛊毒,你却不肯!明明师傅早便替你算出了生机便是夏锦端,娶了她,你便能破了那寡亲缘情缘,累世孤独的命格,你却又无动于衷!难不成,你琅琊王三就甘愿蛊发时装作风癖,就甘愿泡着这恶心透顶的药泉,就甘愿过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么?”

☆、第58章 徽歙朝奉第四十六章

  “甘愿么?自是不甘的。”王玉溪长叹一声,他伸手解开了覆着双目的墨色缎带,睁开眼,一瞬不瞬,姿态高雅而雍容地看向风浅楼,淡淡地,清风朗月般地道:“浅楼,我与你师出同门,自初见起,你便一直带着面具,我亦从不曾见过你的真容。我也曾疑惑,你为何脱不下这面具,难不成,是甘愿过这永不能见天日,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么?”

  他的声音温和至极,话中却也无丝毫的退让。

  月光透过窗棂斜映在他优美的颈项上,他的气息静得如同飘远高洁的墨梅,只听他低低地道:“我自出世时,便有医言,因自胎中便中了蛊毒,或许活不过八岁。我八岁拜师学艺时,师傅亦道天妒英才,我或许活不过十五。可时至如今,吾仍未亡。”

  他自小便被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中,他的母亲在怀胎时被奸人陷害身中了一种叫做“诛心”的蛊毒。诛心,诛心,这蛊毒狠就狠在若中在孕妇身上,便会直接认妇人腹中的胎儿做嗜主。而胎儿出世后若需解蛊,就必须用至亲兄弟或子女的心头肉来作药引。

  可他是母亲唯一的孩子,当年母亲生他时因中了“诛心”难产出血,是断难再次生产的。而他自胎中便身带蛊毒,连成年都难,又如何还能有自己的子嗣?所以,下蛊之人,是算定了不给他活路的。

  但,这天下的母亲都是心怀大爱的,为了救他,母亲终于还是撑着破败的身子生下了小五,为此,更是直截搭上了自个的性命。只可惜,小五出世时身子便不好。却也贵在他的身子不好,这才使得他没能成了他的药引。

  当然,他也从未想过要将幼弟当作药引。他本就聪慧过人,被蛊毒折磨的这些年里,他将世事看得太清,太透,也早已不惜命了,反是极轻生死。

  如此,对上风浅楼讥讽的目光,他只是淡淡地,从容地说道:“小五也罢,夏锦端也好,不愿便是不愿,溪只愿依心而行,无憾今生。”

  说这话时,王玉溪清透的双眸映着烛火,似星辰一般明亮清澈。对上这样的目光,风浅楼却直觉得刺目,他桀骜地撇开脸去,随着这个动作,金莲面具在烛光下隐透出一道寒光。他冷冷地,极是不屑地说道:“无憾今生?你既无欲无求,如此,便死了好了。”

  闻言,王玉溪却是一笑,这一笑极是高远,极是清淡。

  这笑,也令风浅楼冷了眉眼,他动了动身子,隐艳夺人的风采下,黝黑的眸光冷冽而又炙毒地瞪向王玉溪,冷冷地道:“师傅曾推算,四年后,异星自东南方突起入夏。七年后,时移势易,诸国混战,强者为王。但半个月前,已有异星自西南突起入周,此人搅乱了星盘,竟有逆天改命之势。”说着,他咄咄逼人地看向王玉溪,眸光凛冽,咬牙切齿地道:“我来之前,原以为那异星是你,今日一见,却知是失算了!”

  风浅楼是真的失望的,一日不知异星是谁,他便一日不得安心。

  却,王玉溪丝毫没有意外之感,更没有失望遗憾。他的语气很淡,如缎的墨发随风轻扬,反是宽慰风浅楼道:“失算本是常事。师傅亦曾言,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他老人家自个都知这个理,你又何须执着?”

  风浅楼抬头盯了一眼神色淡淡的王玉溪,不由摇着头,瞪着他喝道:“你倒是说得轻巧!如今异星出世,星盘大乱,诸国大事均将生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你以为,你琅琊王氏逃得过这劫难么?”

  “凡事总有它的定数。”王玉溪淡淡地笑着,他不紧不慢地自池中站起身来,袒露着如白玉般的胸膛,施施然地踏上白玉台阶,往椸前取过白袍慢条斯理地披上后,才不以为然地继续说道:“如此,逃不过又如何?逃过了又如何?”

  他的淡然随流叫风浅楼恨恨一哼,很是不满。他冷冷地嗤道:“呵,我倒是忘了,你们琅琊王氏自你父王端起便奉起了中庸之道。只不过,表里看着是无欲无求,内里却是照样的龌蹉。”这话一字一顿,仔细听来,倒颇像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

  闻言,王玉溪却是一晒。

  风浅楼的话至始至终都夹枪带棒,王玉溪却并不辩驳,他只是淡淡地说道:“一身腐朽,故,百无禁忌。”

  他并没有否认风浅楼的讽刺,甚至他也认同,他们琅琊王氏内里照样有着龌蹉。但他的态度却是如此的阔达,他直接了当的说了,那又怎样呢?正因是一身腐朽,所以,他们更是可以百无禁忌了。

  烛光下,王玉溪的周身泛着月华般的光泽,他那乌亮的眸子隐在浓密的长睫下,披在肩上的白袍更是随着窗棂处扑进的微风轻轻摆动。讲到这,他的脚步微微顿住,忽然,背着身,意味深长地对风浅楼道:“师弟,不论你因何来此,溪都想提醒一句,这世上事从来利大伤本,有些时候,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这话一出,风浅楼的脸色便变了。因着立场不同,这话在他听来,说是劝慰,倒不如说更像是在警告。如此,便极是刺耳了。

  金莲面具后,他邪魅的眼角略略上斜,缓缓起身踱步往外走了两步后,才冷冷地回道:“你在旁人面前装也就罢了,在我面前还装甚么?我因何会来周国你是真不知么?异星提前出世,已经改变了各方的命轨。如今,我已没有时日去筹备更多了。彼时,若是诸国战起,吾宁宁川城纵有异术护佑,也不过是区区一城!亦难全身而退!你有你的立场,我亦有我的立场。若无宁川,如何会有本君这个少主?再说了,当年,周圣帝坑杀的异士大多都来自吾宁川城,你们周国,本就欠着宁川城的血债!那时,原有誓约在前,周圣帝那老不朽却还要坑杀众人。可见,你们周国的宝库中定有见不得人的宝贝!如此,想是我若得到了凤阙,称霸天下亦非难事。这般,我便是对你们周国的宝库动了心思,你又奈我何?”

  说着,他重重一哼,望着天边或明或暗的群星,沉着声音道:“当年,师傅设的局,你我从来平分秋色。今日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句,如今天下这盘棋,你是要与我同仇敌忾?还是要与我争锋相对?”

  鬼谷子一生只收了两名徒弟,一是王玉溪,二便是风浅楼。

  王玉溪出身于清贵的百年高门琅琊王氏,风浅楼却出身于以邪术异术著称的宁川城。

  宁川城地处蜀南,不属于七国中的任何一国,那里河网密布,水系发达,人口稠密,气候宜人,又有天险武宁山脉,可谓易守难攻。但比起地势,宁川城最让人可怖的却是身怀异术的宁川城人。传言,宁川城人十中有七都是身怀异术者,他们常能预知天机,杀人于无形。如此,各国对宁川城都十分的忌惮。

  如今,天相陡然生变,显然也给风浅楼敲响了警钟。眼看战火或许将近,他为求一劳永逸,便对周国的宝库动起了心思。

  对于他似真似假的直言不讳,王玉溪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眉头一挑,转过身去,黝黑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向了风浅楼,盯着他,他淡淡地说道:“纵不是异星出世,你也早便盯上了凤阙。如今,又何须拿这些话来做筏子?”

  闻言,风浅楼淡淡一笑,金莲面具下眸光深邃,知是骗不过他,便循循善诱地说道:“传言,周圣帝当年有一柄以生魂滋养可解百毒的血如意,或许,它就在那宝库之中。师兄不如这般想,只要你我通力合作,夺得了凤阙,打开了周国的宝库。彼时,咱们都将得利。”

  “呵,血如意么?”王玉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的姿态非常的平静,语气亦静稳如白云皎月。

  见他这态度,风浅楼以为,王玉溪这是要答应了。

  却不想,王玉溪嘴角一掀,竟是直截了当地嗤道:“奈何溪沉疴缠身,有心而无力。”

  这是断然的拒绝了!知是纠缠不清,王玉溪也不愿再多言了,未几,他上前了几步,眨眼就消失在了隐在暗处的石门之后。

  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眼睁睁地看着石门大合,寂静的内室中,风浅楼朗声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有些冷,有些空洞,金莲面具下,他阴骘妖冶的眸中更是闪过了暗芒。

  直是过了半晌,才听他嚼着冷笑厉声地讥讽出声道:“王玉溪,咱们各取所需,也算尽了同门之谊!如此互利互益,你竟觉得不妥?难不成,你还要忠于你那君王昏聩,积难成山的母国么?如此!日后便有你后悔的了!”

  竹海之中,暗夜如织,风声萧萧,静肃如暗潮涌动的河。风浅楼的冷厉的笑声久久萦绕在室中,如药泉中墨黑带绿的池水,阴蛰如幽谷,诡秘亦惊心。

  转眼,他的身影便隐进了漆黑的夜色之中,红衣翻飞好似流光,眨眼就已不见。

  一切,都好似是从未发生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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