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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_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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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李朗弯下腰,亲自为那人掖了掖锦被:“大兄,我知道你不耐烦吃药,不过身体要紧,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梁峰撩起眼帘,看了眼面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微微颔首:“劳烦三弟了。”

不咸不淡又安慰了几句,李朗并没有说雅集提前的事情,温和笑道:“等到你精神好些了,娘亲也会来探望。暂且安心养病吧。蒹葭,你这两天就跟在大兄身边,好好照看。”

那侍女乖巧的应道:“小郎君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顾梁郎君。”

安排好了事宜,李朗不再逗留,起身告辞。留下的侍女蒹葭倒是不见外,自顾吩咐道:“绿竹,你去灶上看看汤药如何了。熬好的话,尽快取来,别耽搁了。”

绿竹毕竟年纪尚小,愣了一下,偷眼看了看自家郎君,唯唯诺诺退了出去。蒹葭笑着把撩起的帷帐放了下来:“梁郎君,还是多歇息会儿吧,刚刚醒来,不宜太过劳神。”

带着无可挑剔的姿态,床幔落下,隔绝了交流的空间。看着轻柔的帷帐,梁峰唇边掠过抹讥笑,躺回了床上。

上次昏迷后,他做了一个相当漫长,且古怪至极的梦。梦中,出现了一些人和事,有些模糊,有些清晰。梦里的主角,是个名叫“梁丰”的世家子弟。家祖名唤梁习,官拜大司农,位列九卿之一,受封“申门亭侯”,邑百户。这些官衔有多重,梁峰并没有直观概念,但是可以肯定,梁家算得上名门。可惜梁习为人太过清廉,家资不丰,儿子、孙子又陆续早逝,没能成为新的豪门。到了梁丰这一辈,梁家已经只剩个空头爵位了。

因为连年战乱,朝廷有意削除一些官爵,如果梁丰再次无法任官,这个“亭侯”爵位估计是保不住了。因此梁丰才抛下幼子,前往上党郡县参加三年一度的“九品官人考评”,谋求一个官位。

他落脚的地方,正是姑母梁淑所嫁的李家。李家是上党铜鞮李氏别支,郡望怕是还比不上梁家,梁淑的幼子李朗正巧也要参加此次品评,于是殷切接待了这位表哥。可惜还没住上几天,梁丰就重病昏迷,直到今天才醒了过来。

只是醒来的,换了一个芯子。

梁峰不是个历史迷,也不清楚那些繁复的细枝末节。但是梦里的东西告诉他,封梁习的那位皇帝姓“曹”,而当今的帝王,复姓“司马”。加上九品中正制,再怎么浅薄的历史常识,也能得出一个答案,这里是西晋,上承三国乱世,下启五胡十六国的短命王朝。

他莫名其妙的,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换了一个陌生的身份。借尸还魂吗?

从深夜的京郊到一千多年前的古代,任何神智正常的人都会心存疑虑。然而梁峰干得就是刑侦,不需要多看,他就能分辨出身边这些人,这些物件的真实性。再怎么奢华的影棚,也做不出这样的效果,更别提他换的那个皮囊。这他妈可不是个玩笑!

深深吸了口气,混杂在香料中的苦臭药味浸入心脾。梁峰把脑中那些繁杂的东西压了下来。弄不懂的事情,就先放放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楚“梁丰”的死因。他会上这个身,估计不是偶然。是谁害死了这个身体的原主?没能达成目标,凶手是否还会继续行凶?他们的作案动机又是什么?

被锁在了这具残躯内,甚至脑中的记忆都混乱了起来,但是梁峰无法放手,任原本的自己泯灭消失。瞥了眼守在外面的侍女,他缓缓合上了眼睛。

第3章 发作

“梁郎君,喝了这碗药,就能饮豆粥了。”蒹葭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笑容盈盈的递了上来。

梁峰面无表情的接过药碗。前天那个姓孙的医工就来过了,围着他啧啧称奇老半天,又重新诊了脉,开下一大堆中药。有李家的侍女守着,不论这药是好是坏,都必须要喝。梁峰倒也不挑剔,想来他们也不会蠢到直接在药里做什么手脚。后面的绿豆水,才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端起碗,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煎煮的中药简直能要了人老命。梁峰一咬牙,闭气干了那碗又酸又苦的“良药”。

“郎君,快含含蜜饯!”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小婢女赶紧把一小块杏脯塞进了梁峰嘴里。

这东西甜度不够,但是好歹能压压那股子恶心劲儿。好不容易缓过了气,他端起豆粥,慢慢喝了起来。

见状,绿竹吁了口气:“幸亏有孙医工在。郎君以前服散也没出现过此种症状啊,吓死奴婢了!要不郎君以后就别服散了……”

蒹葭轻笑道:“只是没能好好行散,寒食散还是要服的。前段时间,郡城里刚刚传来伤寒症发的消息,死了好几户呢。”

绿竹的脸色立刻就白了。世人都知道伤寒酷烈,国朝早亡之人,十之七八都是殒命于伤寒恶症。而寒食散,正是抵御伤寒的良药。一剂起价就是三千钱,除非阀阅豪族,寻常人就算想服,也是服不起的。更别提这散剂还有“神仙方”之称,服用之后能让人精神焕发,神思敏锐,深受贵人们喜爱。只是服散之后,必须要按照规矩“行散”,化解药力。所谓“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方能安然无恙。此次郎君的昏厥,恐怕就是散力未能发散,才惹出的祸患。

小姑娘娇娇弱弱,心肠倒是不坏,更是慕煞了自家郎君。犹豫了一下,她柔声说道:“以后奴婢一定好好照应,帮郎君行散。”

蒹葭勾起唇角:“没错,以后绿竹妹妹还是要小心伺候才是。”

绿豆粥不一会儿就喝了个干净,梁峰把空碗递给了绿竹,向后斜倚在了床上的乌木凭几上。目光扫过那位尽职尽责的侍女,在心底冷笑一声。行散出了问题?恐怕不是吧。

虽然脱离了危险期,但是这两天梁峰体内的症状依旧相当严重。腹痛,呕吐,神经性头痛,还有肠胃里肆虐的绞痛,无一不在折磨他的神经。不过这些还是次要,指甲上的那些两毫米左右的白色横纹,才是让人警惕的东西。

这玩意在医学术语中被称作“米氏线”,通常出现在重金属中毒的患者身上。梁峰从警多年,见过不少因农药或是老鼠药中毒的受害者,对这样的表症再熟悉不过。而引发中毒症状的,恐怕就是蒹葭所说的“寒食散”。

说“寒食散”可能大多数人都反应不过来,但是换个说法,就不一样了。“寒食散”又名“五石散”,后世只要提到魏晋名士,十有八九都绕不开这种药物。经过数代名士推广,五石散在魏晋盛极一时,可以说是大多数贵族的必备药剂。然而甭管那些文人雅士怎么吹捧,在梁峰看来,这就是一种软性毒品,能够短时间内让人亢奋,同时出现成瘾症状和多种并发症。

既然是上流社会通用的软性毒品,就不可能突然出现严重问题。他现在的状况明显是砷中毒。作为一个经常服散的世家子弟,梁丰和他的婢女应该很熟悉行散方法。突然出现这种急症,并且在体内形成严重病理反应,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调换了散剂里的药物成分。如果突然把含有砷化物的药剂调大剂量,后果自然相当严重。

这样的下毒手法,称得上巧妙了。就算梁丰真的一命呜呼,大部分人也会觉得是服散出现了什么问题,不会把它联想到谋杀上。而寒食散价格高昂,又是梁丰自己准备的,想要替换,恐怕不那么容易。

没有错过那位李府侍女唇角的冷笑,梁峰嘲弄的笑了笑,还真是杀鸡用牛刀。他收回目光,冲绿竹说道:“叫阿良和燕生进来。”

梁家虽然已经有衰败迹象,但是出门在外,总不会只有一个婢女在身边照看。阿良和燕生正是贴身伺候的两位管事。一个负责车马,一个掌管内务,都是梁家的荫户,很得梁丰信任。

听到吩咐,绿竹利落的转身出去叫人。蒹葭愣了一下,却没有开口。虽然主母有命,让她盯着这位梁郎君。但是身份有别,人家使唤自己的下仆,还真容不得她插嘴。

不一会儿,两个男人跟在绿竹身后,走进了房间。梁峰并未马上开口,而是仔细端详起了两人。只见其中一个矮壮敦实,皮肤黝黑,神色有些激动。旁边个子较高,年纪稍长的那个,则堆出一脸喜意,眼帘稍稍低垂,显得十分谦恭。

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遭,梁峰淡淡问道:“阿良,这次到上党郡城,一共带了多少人?”

没料到主人会问这个,黑壮的车队管事愣了一下,立刻答道:“郎主,这次出行,包含绿竹在内,一共有十二个下人,还有三辆车,都在后院待着呢。你要用吗?”

梁峰道:“现在不用。你好好约束下人,让他们规矩一些,不要给姑母添麻烦。”

此话一出,屋里众人都松了口气。原来这位主子晓得自己生了重病,害怕不能约束下人,在姑母家失了颜面。

蒹葭笑道:“梁郎君如果需要用人,也可跟奴婢说。主母吩咐奴婢好好照看郎君,这些俗事,无需挂心。”

梁峰没有搭腔,转向燕生,继续问道:“钱呢?还剩下多少?”

这问的就有些露怯了。燕生为难的看了一眼杵在那里的蒹葭,含混答道:“还有大约两万钱……”

身为亭侯,只带两万钱出远门,简直称得上寒碜了。梁峰却没有羞愧的意思,颔首道:“去取一万钱来。这次突然生病,劳烦姑母和三弟挂心,求医用药的花销,还是我来才好。”

真是穷讲面子,白瞎了这副出众容貌。蒹葭压下心底的不屑,劝道:“梁郎君太见外了,这些钱奴婢要是收了,才该被主母责罚呢。而且郎君出门在外,还是要有些钱傍身才好。”

这是大实话,就算让那十二口人吃风,也不能让主子受半点委屈啊。更何况还是这种重病的关紧时刻,更不该大手大脚的花销。

谁料梁峰却摇了摇头:“没关系,这次出门,我多带了几剂寒食散。既然郡城有人发病,就把散剂都卖了吧,应该也能换些钱。”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拿寒食散换钱?这也太丢人了!谁家买了寒食散不吃,还拿去卖啊?然而梁峰并没有改口的意思,漆黑的眸子锁在了燕生面上:“还愣着干什么?”

这声催促,让燕生的身体猛然抖动了一下,他结结巴巴说道:“换,换钱?这……这未免太不成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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