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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_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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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答案。

一股寒风窜进了喉腔,令狐况猛烈咳了起来。胸口的刀伤就像火灼一般,立刻窜了起来,痛的他弯下腰背,想要把自己蜷成一团。像是被这咳声惊醒了,城下突然乱了起来,鼓声再次擂起。

令狐况哪还顾得上疼痛,噌的一下蹦了起来,嘶声道:“敌人又攻城了!快烧水!再烧几锅!”

滚木早就用完,他命人拆了房舍,用大梁顶替。锅里的热水是仅次滚木之外的防御利器,只要一盆泼洒下去,就会有几人惨叫着从云梯上摔下城头。还有床弩、箭矢和他们手中的刀槍。只要尚存一人,就不能放弃这座城池!

然而这次,骇人的箭雨并未立刻到来,城下鼓声一缓,人声响起:“将军有命!今日再不开城,开城之日,便是尽屠阳邑之时!”

“速速开城!开城不杀!”

呼喝声有高有低,回响不绝,就像一声声惊雷。城头上,烧水的兵士动作慢了下来,那些拿着刀槍的,手臂开始瑟瑟发抖。还有更多人,用那麻木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令狐况,透出噬人寒意。

开城!开城!开城!

漫山遍野,都是同样的呼喝。令狐况只觉耳中嗡的一声,踉跄一步,扶住了身旁的城墙。

“将军!”一旁亲兵冲了上来。

“快!速速带人把守城门!开城者!斩立决!”令狐况吼道。

“将军,守不住了!”那亲兵并未从命,而是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啊,他们守不住了。这里滞留的,本就是些贪生怕死的鼠辈,是从战场逃回来的懦夫。他可以拼上十天,拼上数月,甚至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以身死国。但是那些人,会吗?在屠城的威胁下,他们肯与这城池共存亡吗?

“城门来了!西城开了!”一声狂喜的惊叫划破天空。

噗的一声,令狐况吐出了胸口压着的那口血。五天!只是五天!

“将军!从南门走!快!”那亲兵再也不顾令狐况的防抗,一把把他扛在身上,向城下奔去。

浑浑噩噩之中,令狐况只觉被人托上了马背。城门吱呀呀开启,顶着残阳,逆着人潮,他们冲出了城去。

“将军,要去哪里?”

一个急促的声音在响起。

刺骨的寒风吹散了口中的血腥,也吹散了眼中的迷雾。敌军在侧,晋阳,他们是回不去了。他们还能去哪儿?

一张面孔浮上脑海。让人记忆深刻,由衷信服的面孔。令狐况抓紧了手中的缰绳。

“上党!去上党!”

阳邑破了!刘渊吁出胸中浊气,只是五天,就能城破,比他预料的可要快上许多。京陵那场屠戮,带来的震慑效用远远超乎所料。

如今汉国人丁单薄,还需百姓耕种田地,刘渊又是自幼研习经史,深知屠城杀降的恶名,本是不愿如此而为。但是众臣子的建议,终是让他动了心。京陵城中本就有不少晋军,兼之城小,百姓并不很多。破城杀降,更多是为了震慑。若无段氏鲜卑大破邺城,又何来晋国震恐?不论是汉高还是魏武,也都曾屠城示威,如今并州战况纠葛,用这样的酷烈手法,不过是在干柴上泼了一瓢熟油罢了。

结果一场屠戮,换来了司马腾连夜逃窜,换来了祁县、阳邑开城献降。这些道貌岸然的士族,最担心的,还是自家性命。只要连打带削,怀柔并用,那些高门豪族便会屈膝拜服,为自家所用!

如今阳邑一破,攻克晋阳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现在,他要的不是晋阳。

目光扫向座下诸将。站在前列的两人,入了眼帘。

为首一人,身长七尺,目似鹰隼,乃是他的第四子刘聪。刘聪自幼聪颖过人,通晓经史,能书善文。亦能开三石硬弓,勇猛矫捷,冠绝一时。更难得的是,此子忠心可嘉,能为自己脱离河间王,改投成都王门下。也是他随着自己一路从邺城回返并州。若让刘渊来选,恐怕诸子之中,唯有此子最肖自己。

在刘聪身侧的,是另一人。身量更高,目光炯炯,虎背熊腰。正是他的养子刘曜。此子自幼胆大过人,文武皆通。更有神射之能,兵法之长,自比乐毅、曹参,亦是一时人杰。

两人都是刘氏最精彩的人物,这次攻伐,是绝佳人选!

“鹿蠡王!”刘渊开口道。

刘聪上前一步,拱手施礼:“儿臣在!”

“孤命你率步骑两万,入上党,攻城略地!”

刘聪双目如电,高声道:“儿臣领旨!”

“建威将军!”刘渊再点一人。

刘曜上前一步:“儿臣在!”

“孤命你率轻骑五千,直取高都!攻下梁府!”

这可不仅仅是攻城,更是攻打上党新太守的田庄,让其心神不宁。意义之重,同样非比寻常。刘曜抱拳:“儿臣定踏平高都,为前军扫平道路!”

两万五千人分道夹击,足以踏平任何城池,更莫说无数流民涌入的上党。看着两人气势汹汹的昂扬姿态,刘渊胸中忧虑尽去。那欺世盗名的佛子,又怎能敌刘氏的真龙子嗣!

“府君……!末将无能,失了阳邑!”令狐况双膝一软,颓然跪倒在了潞城大堂之上。连日鏖战,又奔驰一日一夜前来报信,榨干了他身上最后的气力。当见到那副熟悉的面孔时,他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自鲜卑人离开之后,他未曾胜过一战。连战连败,如今连阳邑都未能守住。还有何等颜面,见这救自己与水火,又给了他新生的恩人?然而他还是来了,只因失了阳邑,上党即危!哪怕身死,他也要亲自赶来,通报消息。

“此役,非怪令狐将军。”一个清亮声音在耳畔响起。

梁峰步下主座,来到令狐况身侧,用双手扶住了这摇摇欲坠的青年将军。

“我已收到信报。令狐将军苦战五日,却被部下私开城门。怪只怪所遇非人!”梁峰的语气异常坚定。

阳邑失了,快得出乎意料。但是归根结底,却不是眼前之人的过错。司马腾逃的太过干脆,击垮了留守晋军的心里底线。能够在城破之后,一路赶来报信,已经是令狐况能够做到的极限了。

对付匈奴汉国,那些士族组成的军队,远远不够。

被那双纤长白皙的手牢牢扶起,在那双黑亮星眸看到了坚定信任,令狐况鼻头一酸,再也压不住眼中泪意。他不怕身死,不怕殉国,却怕死得不明不白,满身恶名。他是令狐家的子嗣,是国朝选出的将军,他当战死城头,而非这样只身逃出险地。

但是面前这人,没有疑他。没有拿他问罪,鄙夷以待。而是亲手扶起他,给了他应得的荣誉。这一声“非怪”,足以令他肝脑涂地!

看着面前哽咽泪流,说不出话来的男子,梁峰轻叹一声:“之后当有恶战,还请令狐将军入医院疗伤。上党将寡,需要元君这样的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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