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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未央_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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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帝抱着玉娘回到椒房殿偏殿时,御医已到了,这回来的是御医姜浩。当日诊玉娘感染了风寒的董御医因小故获罪,如今已贬为庶人,撵出京去了。御医院中哪个不知道,所谓“小故”不过是个借口,董御医之所以有这个下场,全是拿着谢才人向皇后邀宠所致。乾元帝不好为个才人同皇后破脸,自然拿着董御医出气。

是以姜浩这回尤其谨慎又要显示殷勤,请了脉之后,在乾元帝跟前背了一袋子医书,直将乾元帝说得脸色变更,冷笑道:“朕只问你要紧不要紧,哪个要你背医书?你若是不会治就滚回去,换个会说人话的来。”

乾元帝抱了玉娘要回椒房殿时,诸妃原要跟随,因看乾元帝脸色沉得厉害,这才不敢跟上。所以椒房殿里这时只有乾元帝李皇后两个,李皇后在一旁相陪,看着乾元帝发怒,忙道:“正是胡闹,这会子是你卖弄的时候吗?!”

姜浩原是想将谢才人的病情夸大些,到时调理好了,就有他的功劳,不想乾元帝竟然发怒,哪里敢再卖弄,老老实实地道:“才人虽从高处坠下,好在是掉在雪堆上,五脏六腑都没伤着,原是没有大碍的。只是才人禀赋柔弱,受得这回惊吓,总要好好养息,勿令再受惊才好。臣这里开个方子,才人先照着方子吃上三日,臣再来请脉。”写下了脉案,开出了方子,交在了乾元帝身边的内侍监昌盛手上,看着昌盛转呈乾元帝,乾元帝接脉案药方看过了,这才命人按方取药:“仔细煎来。”

乾元帝松了口气,李皇后不免有些失望,脸上却是堆起了笑道:“阿弥陀佛。真真是老天保佑,谢才人无大碍妾也放心了。圣上,谢才人素来柔弱,与人为善,又肯退让,如何就得罪了丽御女,丽御女竟要这样害她。圣上,此后宫事,乃妾本分,妾这就去看看,总要还谢才人一个公道才好。”

乾元帝正要进寝宫去看玉娘,听着李皇后这话,点头答应,抬脚就进玉娘寝宫去了。李皇后看着乾元帝背影,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暗自咬牙:“等我这回料理了高氏,日后再来计较。”转身就出去了。

玉娘半躺在银红绡花大靠枕上,一头长发散着,几乎铺了满牀,颜色白得雪一样,看着乾元帝大步进来,立时欠起身来,颤巍巍道:“圣上,都是妾不小心,扰了傩戏,劳动圣上担忧,都是是妾的不是。”就要下牀请罪。乾元帝忙上前几步,将她扶住了,又觉得玉娘的手冷冰冰地,不由更怜悯些,先拿了帕子替玉娘擦了眼泪,又道:“这与你何干?原是朱氏那个贱人的不是,你何苦把过失往自己身上揽。”

玉娘脸上微微一笑,又落下来泪来,又说:“圣上,真是妾的不是。丽御女问着妾如何不念旧情,妾以为她有什么难处,好言问她,不想她不肯答言,反倒是一步步走过来。妾看她有着身孕,怕冲撞了,向后退了几步,没想着踩空了。”说到此处,脸上一白,身子又微微颤抖起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这段话看着是为朱德音开脱,实情上却是玉娘聪慧。若是玉娘一口咬着是朱德音推的她,且不说朱德音自己不能承认,便是当日众目睽睽,许就有人瞧见了,到时指证她是自己故意摔的,便是能辩说吓慌记错了,在乾元帝心中只怕也要留下个疑问。

再则,前头才有皇后故意为难她,这时又有朱德音恨到要杀了她,一桩接一桩的事,说是人与她为难,可不免就要叫人想,她若真是无辜,如何一个个得都要为难她?所以玉娘这里索性将实情托出,倒更显得她坦荡,没有私心,反更容易招乾元帝怜惜。果然乾元帝大为不忍,将玉娘搂在怀里,轻轻拍着玉娘的肩背道:“莫怕,莫怕,朕在这儿呢。”

玉娘顺势就道:“圣上,妾摔下去时以为再也见不到圣上了,妾那怕得很。”果然就勾动了乾元帝的心肠,就笑道:“一会吃了药,你好生歇息。朕在这里陪着你。”玉娘就拉住了乾元帝的袖子,脸上微微笑道:“圣上可不能哄妾。”

当时那一摔,玉娘也算是咬了牙去赌的,即赌了这一回,总要搏个全赢才是,是以玉娘又拿着柔情去引动乾元帝心肠,果然乾元帝叫玉娘这一番举动,勾得心肠都软了,便是玉娘拿手扯住他的袖子也不以为忤,反道:“朕不哄你。”

这时药也煎得了,乾元帝站起来,看着宫女们服侍着玉娘吃了药漱了口,服侍她躺下,这才回到牀边坐了,笑道:“看朕没哄你罢。”玉娘正要说话,就听得殿门外脚步响,昌盛走了进来,脸上带些迟疑之色:“圣上。”瞥了玉娘一眼,欲言又止。

乾元帝先看了眼玉娘,见她阖着眼,这才起身走到一边:“出了什么事?”昌盛悄声道:“殿下去审问丽御女,丽御女拿了簪子比划着要划自己的喉咙,赌咒说是谢才人自己摔的。”

昌盛依着常理推测,谢才人这一摔虽无大碍,也吓去了半条命,自然会将丽御女恨得咬牙,乾元帝又偏心她,只怕早将丽御女咬得死死的。偏这回是李皇后亲自审问的丽御女,亲自遣他来回的乾元帝,他便是想替谢才人回护一二也不可得,是以说起这段来十分忐忑。

乾元帝听了,脸上果然是有些惊愕,转过身去将玉娘看了会,他本以为玉娘是吓慌了,记错了也是有的,倒是不拿玉娘方才的话当真,不想昌盛过来说了这段,叫他对玉娘刮目相看。乾元帝瞧惯了后宫的女子为了争夺宠爱各出手段,莫说是叫人害了场,便是没叫人害,也要攀扯陷害一回,不想玉娘受了丽御女连累,还肯替她分说明白,竟是难得的心思纯正。今日这事一出,才使乾元帝真正对玉娘另眼相看。

玉娘其实并未睡着,昌盛说话声音虽也压得低低的,奈何偏殿中鸦雀无声,玉娘还是听着了,听到朱德音赌咒发誓说是她自己摔的时,心中一松,这才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花守则三

在不能将“加害者”一棍子打死的情况下,一定要为“加害者”洗白,这样才有助于白花的纯洁形象。

☆、第52章 气恼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肩上扛了个四五岁大的女孩子,引着女孩子去够石榴树上熟透的石榴。

“爹爹,爹爹,阿嫮要那个,阿嫮要那个。”女孩子带着肉窝窝的手指着树顶,树顶上的那只石榴比成人拳头都大,已熟得裂开了皮,露出里头玛瑙一样鲜红的果肉来。

沈如兰哈哈笑着,将阿嫮举起来,去够树顶的那只石榴。“爹爹,再高点,再高点。”阿嫮努力伸长了手,眼瞅着就要碰到那只石榴,却见小径的尽头处,沈如兰的长随神态恭敬地引了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了过来。

那少年身着浅紫圆领长袍,腰间系着间玉的腰带,长眉入鬓,脸白如玉,举止安详从容。阿嫮一下认了出来,这分明就是少年时的乾元帝。

阿嫮急了,拍打着沈如兰的肩大叫起来:“爹爹!爹爹!我们回房。”要是爹爹没同乾元帝牵扯到一块儿,就不会仗着“情分”出“狂悖语”,或许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可是来不及了,转眼间赵熙已走到了沈如兰父女面前,脸上是温雅的笑容,客客气气地同沈如兰寒暄过。他甚至还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塞在阿嫮手上,说了句什么,阿嫮听不到,但是沈如兰笑了,笑得快活,又摸了摸她的头:“阿嫮乖。”

玉娘从牀上坐了起来,那不是梦,那是她小时候真正经历过的。

玉娘记得清清楚楚,到后来,爹爹亲手替她采下了那只石榴;玉娘记得清清楚楚,那只石榴红得耀眼,却酸得厉害。可是玉娘直到现在才想起,那时她就见了赵熙,原来那么早他就刻意地来结识笼络爹爹。

玉娘终于想起了赵熙那日说的话:“南山新长凤凰雏,眉目分明画不如。”沈如兰,字南山。

这是赵熙借着前人的诗来夸阿嫮。他为了拉拢个大臣,倒也拉得下脸,当年笼络的时候有多殷勤,翻起脸来也就有多无情。玉娘脸上湿漉漉地满是泪。

依惯例,元日,乾元帝先要领着皇子们拜太庙,而后领着王公大臣们拜谒天地,然后再回到宣室殿赐宴,乾元帝这时已换好了拜太庙的祭服,正要出门,见玉娘惊醒,看着她一脸的泪,只以为她昨夜受惊过度,又做了噩梦,倒也怜惜,不独不怪她惊驾,双手反探上玉娘的肩,将她的身子扳了过去,顺了顺玉娘鬓发,拿过枕边的帕子,替玉娘擦了眼泪:“做噩梦了?”

玉娘缓缓朝着声音看去,梦中才出现过的脸,近在咫尺,近到一伸手就能掐住他的脖子,玉娘也真的抬起手摸向乾元帝的脸,慢慢滑到他的脖项上停住了。

爹爹,你说过,这里就是颈上的脉搏,只要一簪子扎下去,凭他是谁,都得死,大罗金仙也救不得。爹爹,可就这么杀了他,太便宜他了,我们沈家一百三十二条人命,还有爹爹你的一世英名,阿嫮不愿便宜了他,阿嫮要公道。

乾元帝握住玉娘停在他脖子上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玉娘闭上眼顺势靠进了乾元帝怀里:“妾做了个梦,梦见妾醒来,圣上不在。妾到处找圣上,都找不到,妾很怕。”乾元帝笑了,搂着玉娘单薄的肩,拍了拍:“皇后那里,朕已打发人同她说了,你身上不好不去参拜了。等朕赐完宴朕就回来陪你,朕绝不食言。”

绝不食言?乾元帝所说,玉娘半个字也不信,脸上还是带了欢喜道:“妾恭送圣上。”乾元帝在玉娘脸上看了看,按着她躺好,又吩咐了珊瑚秀云等仔细服侍,这才出去了。

看着乾元帝出去,珊瑚这才过来小心地道:“才人,奴婢给您点个安息香,您再歇会儿?圣上怕是要等赐完宴才能回来呢。

玉娘摇了摇头,歇不成的,经过昨夜,今日来她偏殿的人只怕少不了。别的人说不准,高贵妃同陈淑妃两个是不能少的。想到高贵妃,玉娘慢慢张开眼:“她怎么样了?”珊瑚听得不明白,瞪大了眼。还是秀云机灵些儿,凑过来道:“回才人,多亏才人替朱庶人开脱,圣上免了朱庶人一死,将她迁入永巷了。”

玉娘听了秀云的话,不由沉吟起来:秀云说得是“才人替庶人开脱”,这话里透出的意思便是:虽有自己出头将错揽在自己身上,乾元帝依旧觉得朱庶人在自己跌下去一事上难辞其咎。只不知朱德音背后那人知道了乾元帝依旧疑心,会不会放过她?若自己是高贵妃,便会借着这个机缘,不拘哪日,将朱德音杀死,嫁祸到椒房殿来。前头恰有自己替朱德音开脱,回头再逼死朱德音,不独不前功尽弃,反倒更叫人觉得虚伪狠毒。

秀云因看玉娘看她,又挨近了步道:“才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玉娘颦眉思量,若是保全朱德音,其一,能在人前搏个良善的印象。人都是这样,对一个人有了固定的印象,一旦有什么和她素日印象不符的事出来,不自觉地就会将这人摘出来,有这么个印象,以后做事也方便些。其二,有个人证活着,给高贵妃添些不安也好。

到底如何保全朱德音?玉娘将秀云同珊瑚都看了会,忽然弯了眉眼,对珊瑚缓声道:“虽说昨儿若不是朱庶人步步紧逼,我也不能掉下台去。可她到底是同我一块儿进宫的,总有些情分。这样冷的天,永巷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朱庶人又是那样娇嫩的一个人,怕受不住呢。我有心给她送些棉被衣物,又才进宫,不晓得好不好送的,一会子殿下得了闲,你替我去请问下殿下的意思。” 这宫中,若要保下个庶人来,除了圣上,也只有李皇后保全个庶人不用费多少力,只看她肯不肯罢了。

珊瑚听着玉娘的话,倒是唬了一跳,只以为玉娘要试她忠心,立时就跪了下来,磕头道:“殿下即将奴婢遣到才人这来,奴婢一身一体都是才人的,再不敢有二心的。”

玉娘不意珊瑚竟是这个反应,抿了抿唇,又把秀云看了眼。秀云果然机灵些,倒是笑道:“奴婢以为,才人倒是不用经过殿下。殿下今日也忙着呢,内命妇也就罢了,外命妇那里,倒是要应酬一番的。才人不如遣人去瞧瞧圣上身边的昌盛公公在哪里,问问他也就得了。”

玉娘叹息了声,她岂能不知身为乾元帝身边的内侍监,昌盛自然是能照应得朱德音,可有一句话:过尤未及。旁人也就罢了,乾元帝赵熙是个多疑的,昨夜她在他跟前说的那些话,有朱德音自己的话为证,乾元帝尚且不肯放过朱德音,未必是为着替自家出头呢,反可能有心要看后续。自己贸贸然送上去,怕的是赵熙多疑性子犯了,以为自家在装腔作势,可就是前功尽弃。唯有皇后这里,她同高贵妃素来不对付,有同高贵妃作对的机缘,她绝不能放过。

可这样的话,玉娘哪里好在这两个人跟前剖白,就道:“这是后宫事,自然要问着殿下,哪里有劳动圣上的道理。你只管去瞧瞧,若是殿下不得空,问着黄女官便是。”

珊瑚到了这时,方明白玉娘是真要去问李皇后,也就答应了,从地上起来,退出了偏殿,就往椒房殿正殿外走了圈儿,央求了个小太监把黄女官叫了出来,将玉娘的话同她说了,黄女官先是有些吃惊,而后仿佛想着了什么,脸上一笑道:“知道了。一会子席散,我同殿下说去。”

因大殷朝无有太后,更没有什么得势的太妃,从前权倾后宫的万贵妃如今正拘在清凉殿里礼佛,所以这会子命妇们朝见皇后已毕,正在椒房殿的正殿里领宴,李皇后正端坐在殿中的凤座上,头戴花钗十二树,小花亦如大花数,并双博鬓;身着深青翚雉纹袆衣,内衬朱红素纱中单,深红翚雉纹缘深青蔽膝;佩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足踏青舄,饰金玉,真真是端正明艳,颇具中宫气象。只是若仔细瞧,还是能看出,李皇后眼下略带些青色。

依大殷朝祖制,除夕夜皇帝必是要歇在皇后椒房殿的,昨日乾元帝陪了谢才人一夜,别的外命妇不知道,到底护国公夫人唐氏是李皇后生母,她怎么能不晓得,看得爱女昨夜受了委屈,今日还要端着笑坐在这里,也自心痛,当着诸王妃,公夫人,侯夫人等的面儿,又不好露出来,好容易熬到席散,诸王妃,夫人,内外命妇等告退,护国公夫人唐氏并世子夫人小唐氏,都留了下来,只把好言来劝李皇后,又劝她早做打算,总要生个太子才好,李皇后只是冷笑不语。

黄女官见着人都走完了,在李皇后,唐氏,小唐氏跟前将玉娘的意思说了。李皇后听说,一阵冷笑,向着唐氏道:“母亲不知道,那个谢氏,娇娇弱弱的,惯会做好人。若不是她昨儿说是自己摔的,我自能叫高氏来问话,朱庶人是她宫里的,她敢说一丝干系也无?这事哪能这么容易揭过去!这会子又要来装好人,当我是圣上,叫她几句话就能哄得心软吗?”

第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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