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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未央_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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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妃产育,多有长与千金科与儿科的太医预备着有万一好随时诊治开方的,只他们虽是太医,却也是男人,只好在外头候着,进不得产房。玉娘这里一发动,楚御医与擅长儿科的韩太医早叫乾元帝宣了来,此时也都在阶下伺立。

虽是十月的天气,听着里头昭婕妤的境况不太好,楚御医身上的冷汗已出了一身又一身。这时听着产婆出来求救,楚御医再不敢迟疑,两步过来在乾元帝跟前跪了:“臣请为婕妤请脉施方。”乾元帝握着昌盛的手,注目看着楚御医:“速去。”顿了顿又说,“你同朕听明白了,若有万一,保婕妤要紧。”

这话儿一出,在场诸人都是神色变更。尤其这楚御医,手上也握紧了拳,因有了乾元帝这话,便是皇子皇女保不住也无妨,只消婕妤平安,他便无过。可自家这回若是能保得昭婕妤母子平安,日后自然飞黄腾达,前程不可限量。当下竟是志气昂扬,挺直着背,拎着药箱随着产婆进了偏殿。

阿嫮这个时候神智已有些昏昏,眼前仿佛见着许多亲眷故人,都是一脸笑地对她招手,更有个妇人生得十分美貌,一双眼睛尤其有情,面目与孟姨娘有几分相似,阿嫮便是没见过她也知道,这是生下她便撒手亡故沈如兰的妻子连氏,张了口,喊了声:“娘。”连氏过来牵了阿嫮的手,柔声道:“好孩子,便是叫你报得仇又怎样?他们总是回不来了,你何必苦着自己,随娘去罢。”

阿嫮也听过说若是死了的故人来拉了你走,是断不可跟上的,要是跟了上去,便是性命不保。可这会子她忽然觉得身心俱疲,眼中滚下两行泪来,不独不退让开,反回手握住连氏的手就要跟上。

楚御医进来见着玉娘瞑目流泪,知道不好,顾不得诊脉,先取出金针来,对准玉娘几处要紧的大穴扎了下去。

阿嫮正要随着连氏去,忽然手上一痛,再一看,却是沈如兰将阿嫮拉着连氏的手打开,对着连氏怒目而视:“无知妇人!”又一手将玉娘一推,喝道:“你在这里作甚?还不与我回去!”

产婆们原看着昭婕妤瞑目流泪,气息渐弱,显见得是不成的了,已吓得手脚俱软,却见进来这位御医在昭婕妤身上手上几处大穴扎下金针。金针才入体,昭婕妤竟就张开了眼,气息也渐渐稳了起来,顿时念起弥陀来。

楚御医抬袖抹去额头的冷汗,同玉娘道:“婕妤辛苦了这些日子,难不成就在这当口儿歇气了?岂不是白吃了这些日子的苦?”他这里只拿着玉娘为着将产期延至乾元帝万寿日吃的苦头说话,却不想正触着玉娘心上隐痛。

为着复仇,玉娘可说是屈身事敌,更是百般算计,千种花样,只要占住乾元帝的宠信,好逼得护国公一系自乱阵脚,若是这回死了,前头种种岂不是都付诸流水,成了旁人的笑谈,当下倒是提起了气,转动眼眸将楚御医看了眼,缓缓点头。

楚御医这才半跪在牀前请脉,开出一剂《催生万全汤》来,因知道婕妤这胎的胎胞是养老了的,药力额外加重三分,使人速去熬煎,又叫再切一回参来与玉娘含了。自己在殿中转了圈,看殿中烧着地龙还罢了,还燃着火盆,窗门紧闭,实在气闷,与产妇也不利,就使人背着风将两扇窗都开了一线好通气。

楚御医能说是御医署中千金科第一人果然手段高超,这一番手脚下来,玉娘胸膈之间的气闷胀痛已消退不少,便是精神也仿佛好了些。

片刻之后药已煎了来,事关身家性命,楚御医十分小心,只怕叫人动了手脚,亲口尝了辨过无碍,这才叫人与玉娘服下。自己在牀边跪了,一手按着玉娘脉息,配以金针扎穴,好催动药力发作。

药力顷刻发作,这一回虽是一样的痛,却与方才不同,玉娘只觉身下又多了酸胀下坠,更有股子热流淌了出来。就听着产婆们欢天喜地地道:“好了,好了,又开了一指。”

楚御医听了这句,立时闪在了角落的屏风后,听着产婆们一声声招呼:“婕妤您用力,已看见小殿下头顶了,您吸口气再用力,快快快,小殿下的头出来了,婕妤您再用回力,小殿下就能生出来了。”声音里透着许多欢喜,从来妇人产育,只要胎儿头一出产道,余下的便容易了,是以话音才落,就听着一声婴啼,就有稳婆道:“请银剪子。”

乾元帝等守在门外,听着一声婴啼,又说是请银剪子,知道果然是个公主。看着玉娘转危为安将孩子生了出来,乾元帝自是欢喜无限,哪里还管得男女,只管喜笑颜开。昌盛是个异常乖觉的,已然跪倒砸地,满脸是笑道:“奴婢恭喜圣上贺喜圣上,能同圣上同一个诞辰,果然是福气大的。”乾元帝听了,果然笑得更欢了些,又轻轻将昌盛踢了一脚:“你个甜嘴,一会子领赏。”

叫昌盛这一说,李皇后、高贵妃、陈淑妃等都过来贺喜,虽对着玉娘死里逃生有所遗憾,可看着她这样百般折腾,又挑在乾元帝万寿日生子,偏生了个公主出来,无不称意快意,是以这一回贺喜倒是贺得真心实意。

殿门一开,楚御医这会子已全身湿透,仿佛水中捞起来一般,跌跌撞撞地走到乾元帝跟前,双膝跪倒:“臣幸不辱命,婕妤并无大碍。”

乾元帝听着楚御医也说玉娘无事,这才真放了心,已满口说着好,又因血房污秽,乾元帝是万乘之尊不好进去,就站在窗前嘱咐了回,先叫玉娘仔细保养,又说公主他一样喜欢。里头玉娘身危气弱开不出口,就有珊瑚代为领旨谢恩。

这时孩子已擦洗干净,拿着大红襁褓包了,由产婆抱到乾元帝眼前,笑吟吟地跪倒:“奴婢贺喜圣上,婕妤产了个公主。”

乾元帝这才在产婆手上将才得的女儿仔细瞧了。才出生的婴儿通身红彤彤的的,胎毛也湿漉漉地贴在小小的脑袋上,双眼紧闭,全然瞧不出美丑来,可乾元帝却笑道:“这孩子倒是长得好,给朕抱抱。”

不说产婆听着一愣,就是在场的后妃们也都怔住了,从景淳起,连着早夭的皇四子与这刚落地的四公主,乾元帝到如今共有五子四女,可没见过他伸手抱过哪个。看着产婆小心地将那个孩子放在乾元帝手上,乾元帝哪会抱孩子,手势僵硬,托头的那个手低,抬脚的那个倒是高,这样抱孩子自然不舒服,皱着小眉头哭了起来,乾元帝自是手足无措,产婆身份低微也不敢上前指点,一时倒也尴尬。

高贵妃对着夺了自己宠爱的昭婕妤十分不喜欢,对着她的孩子又如何喜欢的起来,可看着乾元帝将这个孩子看重,自家如今又失了帝心,说不得要献些殷勤,当时就走到了乾元帝身边笑道:“圣上您这样抱四公主才舒服。”一面将乾元帝的手势调整了回,四公主哼哼了两声,果然不哭了。

高贵妃又赔笑道:“四公主可爱得紧,圣上赏妾抱一会罢。”乾元帝将高贵妃看了看,小心地将孩子交在她手上,倒还叮嘱了句:“你小心些。”

这话说得高贵妃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陈淑妃只把帕子掩了掩口角,低了头看自家裙角。李皇后却是将高贵妃盯了眼,又同乾元帝道:“四公主的乳母保姆也都候着了,圣上要瞧瞧吗?”李皇后虽在心计手段上颇为欠缺,处置庶务上却是周到。大殷朝的皇子皇女落地就有四位乳母四位保姆,尤其乳母们,因小殿下是要吃乃的,算着产期,提前几日就进宫了,玉娘这里四个乳母,早在二十余日前就进过一批,是乾元帝亲自过目过的,不想玉娘这胎迟迟不发动,而母乳若是一段日子不吃是会倒回去的,故此前头挑的那四个里已有两个回了奶,是以李皇后又选了批,前日才进的宫。

乾元帝点头,先将孩子还与珊瑚,使她抱回去给玉娘,自己同李皇后到合欢殿正殿坐了,这才命人将乳母与保姆都宣了进来。保姆因有教导之责,年纪略大,乳母们就年轻得多,都在二十上下,眉目端正。这些人进宫时也是受过规矩教导的,进得殿来齐齐跪倒叩首,乾元帝一个个看过,先问了些家事人口,听着一个个口齿清晰,又见举止也算大方,这才同李皇后笑道:“不错。”又训了回话,无非是仔细伺候公主云云,保姆乳母们拜倒领旨。

玉娘生了个公主,未央宫上下倒是无人不欢喜的,乾元帝这里疼惜玉娘,由母及女,自然喜欢;后妃们更是喜欢无限,看着乾元帝当时务必要保住昭婕妤的模样,若是昭婕妤这胎是个皇子那还了得,如今只叫她得个女儿,可说是老天有眼。

只这份欢喜之情才延续了三日,在四公主洗三这日,乾元帝几道旨意,又叫未央宫中裂帛声一片。

☆、第124章 宝康

因乾元帝疼惜昭婕妤,莫说是未央宫上下,便是皇亲贵胄中也是无人不知的无人不晓的,是以昭婕妤所生的虽然是公主,可大伙儿都知道,乾元帝必然会将昭婕妤晋一晋位,九嫔是跑不了的,位次许还能在淑字上,不是淑仪便是淑容、淑媛,旨意下来后,倒又是叫诸人感叹了回。

大殷朝规矩,设一后三妃九嫔九婕妤,昭婕妤位在婕妤,上头还有九嫔,再往上才是三妃,如今贵妃淑妃已全,倒是贤妃位还空着,乾元帝特旨册了玉娘为贤妃,旨曰:

昭婕妤谢氏,赋质温良、丕著芳声、彤管之徽音夙著、禀心恭顺、表仪范于珩璜、以册印、进封尔为贤妃。尔其祗膺晋秩、副象服之有加。懋赞坤仪、迓鸿庥之方至。钦哉。

虽贵淑贤三妃位次已定,无奈因玉娘有封号昭字,是为昭贤妃,倒是在淑妃之前,与贵妃并肩了。旨意传出之际,人都道这是大殷朝无有二贵妃,不然只怕如今便是昭贵妃了。

这旨意虽使未央宫中诸妃们吃了些醋,到底也算是料着了,不过略出格些,也没甚大不了的,又不是封她做副皇后。

然四公主洗三这日,乾元帝又下了道旨,这回的旨意真真叫众人侧目。大殷朝的皇女们落地便是公主,只是都以排行呼之,待得及笄之后再行封号,四公主洗三这日,乾元帝一道旨意,便赐名景琰,琰者美玉也,景是从皇子排行;更封为宝康公主,不独超脱与她三个姐姐,便是乾元帝四个还活着的皇子也未曾封王,这才三日的奶娃竟已是乾元帝子女中的第一人了。是以从李皇后而下,以至于诸位美人才人,一个个咬碎银牙,又顾忌着乾元帝偏心,不敢砸东西,只好拿着绢帕衣裳撒气,都剪做粉碎。

其中有个刘美人与玉娘是有旧怨的,从前为着玉娘叫乾元帝当着阖宫上下的面儿掌掴过,故此看着玉娘得宠格外不忿,如今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只在背后悄悄地道:“眼也没睁开的小东西就这样抬举,也不怕折了她的福气。”

又因玉娘这一胎生得十分辛苦,大伤元气,一日十二个时辰,有**个时辰都是睡过去的,连着册她为贤妃的旨意都不曾起身领,刘美人就巴望着玉娘一睡不醒才好。只是如今她一个小小美人还要附居在窦充容宫中,又拿什么与昭贤妃争,洗三时还得忍气前往庆贺,添盆礼也不敢少了,唯恐乾元帝以为她嫉妒不忿,只到底咽不下这口气。

洗三礼是安排在合欢殿正殿,乾元帝亲自坐镇,李皇后在一侧相陪,待得乳母将宝康公主抱出来,诸妃们一瞧,也就明白了乾元帝为着什么格外将这个孩子偏爱。三日下来,宝康公主长开了些,已瞧得出脸模子像乾元帝,偏一双眼又似足了昭贤妃,更何况还同乾元帝一个诞辰,当真是占足了便宜。

看着乾元帝在洗三的金盆中放下他随身带了数年的玉佩时,诸妃们已顾不得嫉妒,无不额手称幸是个公主。这若是个皇子,未央宫中还有旁人站的地吗?只怕都要给她们母子腾位置了。

可当着乾元帝的面儿哪里敢露出痕迹来,不独不敢露出嫉妒来,还得搜肠刮肚地撑着笑脸将景琰夸一番,又攀比着放下些好东西来,唯恐叫乾元帝看出自己的不满来。

好容易洗三礼毕,乾元帝使乳母将景琰抱下去。后妃们也都知机,先后散了开去,其中有个赵才人倒是有些算计的,趁着这个当口想在乾元帝跟前露脸,只做个愁容道:“圣上,妾好去瞧瞧昭贤妃娘娘吗?妾虽少领照拂,也就慕娘娘宽和怜下,看着娘娘这番吃了这样的苦头,妾恨不能以身相代。”一面说一面拿着帕子拭泪。

乾元帝正是十分心痛玉娘的时候,听着这赵才人一番话,倒也动容,正要说话,就听着寝殿里头辛夷道:“娘娘您醒了?今儿小殿下洗三,圣上亲自抱着的,这可是欧诺个没有过的恩遇,只可惜您身子弱,不能瞧一瞧。”

听着这话乾元帝就将赵才人抛在一边,甩袖就往寝殿里头去了,看看玉娘半靠着大红绣金蟒云缎大迎枕靠,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白得可怜,粉颊也瘦得凹了进去,模样儿十分可怜,十分心痛,看着她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忙上前按住了,轻声道:“你同我还拘什么礼?”

珊瑚辛夷等人看着乾元帝进来,相顾一笑,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寝殿,看着那位才人还站在殿中,珊瑚倒还忍得,辛夷却是从乾元帝身边过来的,眼里从来看不上这些不入品的嫔妾,便是玉娘,也是看着乾元帝偏宠她,辛夷才肯尽心服侍的,所以方才听着赵才人那番装腔作势的话,故意大声同玉娘说话好叫乾元帝听着,果然将乾元帝引了回来。

这回子看这位志向远大的才人还立在殿中,辛夷就上前笑道:“圣上与昭贤妃娘娘有许多话说,才人也想听么?”赵才人脸上涨得通红,泪水凝在眼中,只道:“妾不是看圣上,妾是想给娘娘磕个头。”辛夷扯了嘴角笑道:“娘娘身子弱,见不得闲人,才人若是诚意磕头,在这里磕了也是一样的,奴婢会替您转给贤妃娘娘。”

赵才人脸上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到底不敢不跪,咬着唇跪倒在地,磕头道:“妾赵氏请昭贤妃娘娘安。”就磕了三个头,咬牙站起,又不敢在合欢殿落泪,脚下匆匆地出了合欢殿,到得殿门外才拿帕子捂着脸,一路哭了回去。遭得这番屈辱,这位赵才人自是和刘美人一样,将玉娘恨得切齿。

又说,玉娘听着乾元帝口中自称的是我而不是朕,也是怔了怔,黑黢黢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乾元帝。乾元帝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来,将玉娘的手掌按在脸上:“你这孩子,真真吓着我了。”眼中仿佛有些光亮闪动。

当日阿嫮“身死”后,李皇后也曾请问乾元帝要不要过去瞧一眼,当时乾元帝只觉着心上叫挖空了些,竟是不敢,只吩咐了赵腾好生安葬。后头得了玉娘,与阿嫮“一模一样”的眉眼,甚至笑起来都像得脱个影儿一般,乾元帝便将心思移了些在玉娘身上,玉娘性子可爱,温柔娇怯妩媚时而有些不伤大雅的轻嗔薄怒,就叫乾元帝渐渐割舍不下。赐死阿嫮时,乾元帝虽不忍,到底还是狠得下心,可对着玉娘,乾元帝这会子也不敢想,若是玉娘没熬过来会如何:当时产婆出来说玉娘危殆时,乾元帝当时就觉脚下踩着的是一片虚空,险些站不住脚。是以这会两人相对,乾元帝便不肯对玉娘用朕。

玉娘看着乾元帝这副模样,又是这个语气,嘴角渐渐弯了起来,眼中却是扑簌簌落下泪来。这些日子来,她处处逢迎,时时小意,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仔细谋划过的费尽心思,只要引动乾元帝柔肠,可这回真瞧着乾元帝真情流露,情谊深重的模样,一时间竟是滋味难言,即喜自己苦心孤诣终得偿所愿;又悲自己处心积虑虚情假意全违本性;又恨乾元帝杀了她满门逼得她走投无路。虽知自己该说着几句,只章了张口,却是发不得声。

乾元帝哪里晓得玉娘心思,看着她落泪,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珠抹去:“傻孩子,保姆没告诉你月子里苦了伤眼。”玉娘垂了眼,定了定神才道:“妾当时以为见不着圣上了,心里怕得很,怕保不住小殿下,白辜负了圣上的恩情。”说这话时,玉娘心上十分挣扎,是以语气迟延,亏得她产后气虚体弱,原就声轻,乾元帝听着也自然,倒是更心疼些:“傻孩子,我疼她是为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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