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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未央_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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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婕妤心有所动,转了颜色,和气地道:“你叫甚?哪里人氏?年几何?”朝云放下手中墨锭,端端正正地回道:“回婕妤话,奴婢朝云,将将一十六岁。”陈婕妤微笑道:“你可识字?”

朝云见陈婕妤颜色转和,心上也松了口气:“奴婢略略识得几个字。”陈婕妤走到桌前,掂起狼毫,陈婕妤微笑道:“日后我写字时,你伺候我笔墨罢。”

朝云倒也明白,能近主子身伺候的奴婢,便是得着信任了,忙答应道:“婕妤抬爱,奴婢定然小心伺候。”陈婕妤落笔前,又将朝云看了眼,口角翘了起来。

从前陈婕妤还是陈淑妃时,承明殿中自然有女官伺候,举凡帝国有喜事,举凡帝后生辰、册立皇后太子等上庆贺表章事、或谢恩事、或请罪事,概有女官代为执笔,如今陈婕妤已是婕,女官便没有了,写给新后的庆贺表章便需陈婕妤亲自动笔。

好在陈婕妤并不是无知无识的妇人,她的父亲陈远道曾官至郡守,年少时家中颇颇过得,又只得她一女,自然钟爱,专请了女先生来教她识字念书,聊充儿子教养的意思。

从来衙门极少有不亏空的,总归是上一任留给这一任,这一任又留给下一任,就没个清账的时候。可若是哪一任为官的时运不济,在任上病故,下一任来接任时总要核对账簿,盘点府库,查出的所有亏空自然由这倒霉的死在任上的前任担着了,若是宦囊不够赔付,只好变卖家产充抵。陈远道便是这么个倒霉鬼儿,急病死在山西任上,彼时陈婕妤不过九岁。

陈远道这一死,陈家急剧落魄,母女们只得收拾了行囊回乡守丧,哪里还请得起女先生来教陈婕妤。

陈远道做官时,宗亲们都奉承着,如今看着陈家落败,又只得母女两个,连个顶门的男丁也没有,全不念陈远道昔年照拂,竟是作践起她们母女来。

至陈婕妤十三岁那年,因她生得秀丽,族长竟是逼迫这陈母将她嫁与一个五十来岁的乡绅做个填房。那乡绅的孙子都与陈婕妤同年了。陈母从前十分软糯,这才叫族人欺凌,可真到了族人欺凌她的独女,再不肯忍受,竟是持刀置于颈部,直言哪个敢将陈婕妤随意许嫁,她便自刎当场,这才将族人逼退。

转过明年,永兴帝采选,陈婕妤自知陈母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自家跑去衙门报了名。采选的天使查核了陈婕妤身世,因她父亲陈远道也曾官至郡守,又同情她母女困苦,便叫她顺利过了初选。

待得陈婕妤过了初选,族人们也知,便是陈婕妤不能过复选,她许嫁时身份也高些,倒又翻转脸皮来奉承陈氏母女。待得陈婕妤过了复选,族人们更是集资为陈母修屋买婢,又将从前抢占的数百亩良田还了她们母女。

及入宫,彼时万贵妃专宠,不肯叫新人分甘,陆续将采女们分赐诸王。陈婕妤在掖庭住了两年后,与高贵妃同时入了东宫。

及至乾元帝即位,因陈婕妤育有皇次子,得以册为九嫔之一的充媛,陈氏宗族怕陈婕妤记着旧恨,公议罢免了从前的族长,另选了新任族长。

那位新族长也是个狠人,知道只消皇次子殿下日后不要造反,一个郡王位是跑不了的。便以不忍族兄无人供饭为由,竟是舍出了嫡次子来记在看陈远道名下算做嗣子,又特特写信来将这些都告诉了陈婕妤知道。

可陈远道死了也有将近十年,从前那几年这些人怎么就没人提一笔呢?是以陈婕妤经历了这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就将心凉了透,为着日后再不瞧人脸色,也要往上走。不然待得乾元帝山陵崩,以高氏脾性,万贵太妃便是她的前身。

又说东宫那时前有永兴帝为时为太子的乾元帝亲选的太子妃李氏,又有得宠的高氏,她在一旁长日慢慢,百无聊赖,便又把书本拣了起来,这些年下来倒是虽不好说颇有文采,这会子写封贺章却也难不倒她。

陈婕妤将庆贺的表章写完,吹干墨迹,亲手叠好,看了看时辰,又招了朝云过去,将贺章递在她手上,含笑道:“若是殿下肯见你,你可诉说我之后悔情状。”说着从腕上摘下一对儿白玉镯来套在朝云手上。朝云见一对儿光泽润透的镯子滑在手腕上,脸上顿时涨红了,双膝跪在陈婕妤面前,竟是将那对镯子摘了下来。

陈婕妤见着朝云这幅做派,只以为她不肯为她所用,正要出言,不想那朝云竟是道:“婕妤厚赐,奴婢回来再领。这会子带了这个往椒房殿去,倒是惹眼。”

这一番话说得陈婕妤脸上顿时飞起了喜色,双手将朝云扶住,把她拖了起来。

却是陈婕妤久有大志,虽中了玉娘的计,暂时落了下风,也不肯就此认输。更何况玉娘如今已是皇后,便是她肯认输了,也要防备着玉娘做得太后之后再拿着他们母子来算账,到时她以母后之名,挟天子之威,他们母子还能有活路吗?

是以陈婕妤见着朝云有颜色又露了争强好胜的口风,有意将朝云抬举起来。若是这朝云能入了乾元帝的眼,哪怕不记着她这个故主的恩情,便是为了她自己的名声,也不会与她为难。若是这朝云不能讨得乾元帝欢心,也与她无碍,左右她不过是借些机缘叫朝云自家与乾元帝偶偶而已,便是那谢玉娘疑心,还能为着这个来怪罪她?皇后的贤名可还要不要了。

陈婕妤不想这朝云不独有颜色也有心机手段,竟还知道取舍。这样的人若是叫她入了乾元帝的眼,只怕是那谢玉娘的心腹大患。所以陈婕妤欢喜非常,握着朝云的手道:“不意你是这样的明白人,我竟小看了你。”朝云口角含些浅笑道:“奴婢谢婕妤夸赞。”

陈婕妤心上十分喜欢,又看着日头将移,依着惯例,乾元帝是要往他的玉娘那边去了,便催着朝云去:“快些罢,殿下事多,去晚了,撞见圣上倒是叫殿下为难。”朝云听着这句,不禁抬起头来对着陈婕妤看了眼,又忙将头低下,却已叫陈婕妤看见朝云脸上绯红,更是喜欢起来。

又说虽册后旨意已下,然钦天监卜算的吉日却是在两日后,新后玉娘如今暂还在合欢殿住着。

且因乾元帝喜爱玉娘,几年来赏赐极多,甚而外头才进贡上来,乾元帝看过眼就命人原封不动,整箱子整箱子送过来的也不少,故此玉娘私库极为丰厚,各样玉石珠宝玩器锦缎等几乎好说不计其数。如今要搬迁,一件件都要按册清点,再造册装箱,之后才好从合欢殿的库房移到椒房殿府库房中去。因东西实在太多,内侍宫人们直忙碌了三四日才将将点了一半,今日也还在奔忙。

故此朝云一路到了合欢殿,看着殿前服侍的宫人太监们往来穿梭,行走如飞,十分忙碌,偏是个个儿神采飞扬,口角含笑,不禁心生羡慕,暗道:我在掖庭时便听说,因圣上宠爱殿下的缘故,从前李庶人还在时,从合欢殿出去的宫人太监就比在李庶人面前服侍的还要多两分体面。如今宸妃娘娘做得了皇后殿下,在合欢殿里服侍的宫人自然是要带去椒房殿了。内侍也就罢了,皇后殿下身边得幸的宫人放出去,官太太也做得哩,一样有诰命,可不叫人羡慕。我若是一直在陈婕妤身边,便是婕妤肯抬举,也不能有什么前程!

朝云想了回,因看有人看她,忙依足规矩向前行礼请安,又道是:“奴婢承明殿宫人朝云奉陈婕妤之命晋献贺章与殿下。”不巧的是听着朝云说话的却是夜茴。

说来辛夷、杜若、蘅芜、夜茴等四人是从乾元帝使出来的,为着怕宫人们服侍玉娘不周到,才拨给了玉娘使。因乾元帝这些年来将玉娘看得仿佛心头宝掌上珍一样,竟是连冷脸也肯容让,宠爱非常不说,玉娘又是个御下宽厚,手中散漫的主,是以这四人倒也忠心起来。

说来若是朝云到了合欢殿便径直上前问好,直诉来意,夜茴许还不会多看她眼,偏朝云竟是看入了迷,就打了夜茴的眼,直觉着这朝云不是个安分的,便将手往朝云面前一伸,淡淡地道:“拿来罢。”

朝云原想借着送贺章的机缘奉承回新后,不想这位掌事宫女竟是不肯传报,虽心上不忿,却也不敢得罪,堆了笑脸道:“非是奴婢信不过姐姐,确是奉了婕妤严命将下情回奏与殿下,奴婢不敢自专。”

夜茴慢慢地收回手,又将朝云上下看了几眼,脸上忽然笑开,道是:“你等着。”说了转身进去,见着辛夷先将朝云旨意求见的事回了,又补道:“我瞧着她双眼咕噜噜地不像个安分的主儿。陈婕妤从前也算是个明白人,怎么如今越来越糊涂了,竟是遣了这样一个人过来。”

辛夷听说,走到殿门前往外看了看,转头与夜茴笑道:“我瞧你才糊涂哩。这不明摆着呢,那位陈婕妤自家是翻不了身了,便用旁人来给咱们殿下添堵。事成不成的,与她总没坏处。”

夜茴啐了口,又笑道:“你当我不知道吗?只是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她也肯做,可见是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陈婕妤会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小时候受了苦,所以心理不太正常。

☆、第254章 朝云

作者有话要说:  就一个留言!!

你们太狠心了!

辛夷听着夜茴的话,笑道:“你这话更糊涂了,都到了她那个境地,只要能损人便是利己了,哪还能顾得到其他。”

夜茴便笑道:“倒也有理。只是你是没瞧清楚那个朝云,生得倒是有些颜色,一双眼眼白儿多,眼仁儿少,看人看东西又是一眼眼地瞟,这样的人,心可凉着呢,便是能得了圣上的意,也未必会将旧主看在眼中哩。”

辛夷笑道:“我瞧着,陈婕妤也未必指着朝云记得她呢。”夜茴道:“也是。”两个又转头将等下阶下的朝云看了眼,见她盯着来往的宫人太监手上捧的物件看,不禁相视一笑。辛夷就道:“你去回殿下吧,再叫她呆着,倒真要撞上圣上了。”虽圣上不能瞧上这样的人,可搁在这里总是碍眼。

夜茴点头,先进去回玉娘,道是:“启禀殿下,陈婕妤遣了宫婢朝云来送贺章,并有下情回禀。”

因要迁宫,合欢殿中东西都要搬到椒房殿去,珍玩玉器还好说,能送到玉娘面前的件件虽都非凡品,可玉娘倒是不怎么在心上,都交托了金盛主理,自家却是慢慢地将从前写的字笔整理起来。别瞧着字迹笔墨之类不过是些杂物,却是最容易叫人拿来生事儿的,玉娘是谨慎惯了的,怕叫人趁乱塞些甚或是拿走甚,便亲自动作,这时听着夜茴回话,连着手也没停,只道是:“你去问她,若是要紧的事就带过来。”

夜茴恭声答应,转身出来到得殿前,见着朝云虽是端端正正站在当场,眼神儿依旧飘忽不定,便将脸放了下来,淡淡问:“你有甚下情回殿下。”

朝云见夜茴这回出来的比之方才多些儿威势,心上生出警惕,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答道:“姐姐,那些话是婕妤娘娘吩咐奴婢说给殿下听的,奴婢不敢告诉了旁人。”

夜茴听了这句,便冷笑道:“这话可笑!荒谬!殿下是个什么身份,你又是个身份?你说一声有事儿,殿下就得见你?好大脸!便是陈婕妤在这里,也不敢说这样的话!陈婕妤一贯是个明白人,这回怎使你过来了!”

朝云正要辩解几句,就听着远远传来太监的喝道声。

能在未央宫中摆出排场的,无非是太后与皇帝皇后,便是皇太子,也不敢使太监在前开道。如今宫中并无太后,皇后殿下又在合欢殿内,那此时行来的,除着乾元帝又能是哪个?朝云当下福至心灵,提裙在夜茴面前跪了,脸上带了些哀戚来,回道:“姐姐教训的是。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才从掖庭出来,不知道规矩,冲撞了姐姐,奴婢给姐姐赔罪。只是奴婢领着婕妤娘娘吩咐,哪敢违背呢?还请姐姐宽容一二。” 尤其是听着圣驾过来时身子微微一转侧,更见楚楚。

朝云背向着乾元帝来的方向跪着,夜茴面对着朝云,是以朝云是猜着乾元帝过来了,夜茴倒是亲眼见着乾元帝銮驾摇摇晃晃地过来,一样跪倒接驾。

夜茴性子直爽些,却也聪明灵巧,不然乾元帝不能把她拨给玉娘使用。看着朝云这样立时就明白了朝云心思,无非是要引乾元帝注目。只是这朝云可知道不知道,册后大典前乾元帝必得在前殿斋戒三日,之后方可祭告天地太庙。便是乾元帝这会子真瞧上了谁,也不能在这时将她带了去。而待得新后册立,以乾元帝的性子哪里还能记得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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