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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想复国_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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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有一记声音在耳边响起:“三爷,一路辛苦,还请上座。外面天寒地冻,将军吩咐我备了热茶,请三爷品尝。”

  这声音分外低沉,又透着些沙哑,仿佛外面裹着雪粒的北风。穆崇玉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可隐隐地又生出几分熟悉。

  他下意识抬眸看去,却冷不防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张戴着面具的脸,面具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这个人的面庞,只露出了额头和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可纵然如此,也遮不住这个人脸上蜿蜒纵横的疤痕。

  那疤痕从面具挡着的颧骨爬出,沿着太阳穴一直爬到额头的位置,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蜈蚣,随时等待着发起攻击,触目惊心。

  邹淳注意到,忙说:“这位是我手下一员小将,曾在战场上受了点伤,留了疤不好见人,故而以面具示人。还望三爷勿怪。”

  邹淳说着,这戴着面具的小将还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崇玉,眼神幽深恍若潭水。

  穆崇玉眉心微蹙,道了声“无妨”,落下座来,再看那小将,却见他已转开了目光,这才心底微松。

  不知为什么,虽从未见过此人,穆崇玉却从他的身上感到一种淡淡的压迫感,这叫他不适。

  他收拢心神,转过视线看向邹淳:“那么邹将军到底是有什么话要问在下?”

  沈青、李元善等人此时也已落座,听到这话便知要进入正题了,脸上登时都是一副戒备神情,严肃得很。

  邹淳却对此视若无睹,他慢悠悠举过面前茶盏,啜饮一口,才徐徐开口道:“大家都是熟人,就不用‘在下’‘先生’地称呼了吧。穆舍人,你蒙面的巾帕也快掉了,还是摘去了吧。”

  穆崇玉一怔,他虽知对方必然已知自己身份,却没想到会被直接点了出来,神色有几分郁郁,可想到对方既然敢说出来,周围必当都是牢靠的亲兵,也就不再有所顾忌,直接摘了头上盔胄,扯掉面上蒙面巾帕。

  然而就在这瞬间,他便又感到一道强烈的目光跟随过来,让他无所逃遁。

  穆崇玉猛地一回头,却什么都没发现,那几个执剑而立的小兵都一副木然姿态,目不斜视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只好作罢,再转过身来语气却是有点僵硬:“现在,邹将军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吧?”

  邹淳点头,他目光隐晦地瞥了一眼穆崇玉身后的方向,沉声道:“我所要问的,有四件事。”

  “其一,敢问穆舍人此次逃出大渝,是蓄谋已久、筹划多时,还是突然意起,仓促行动?”

  “其二,若是蓄谋已久,何以在北渝之时对我大渝圣上恭顺谦卑,温言悦色,不见半点异心?难道穆舍人一直在惺惺作态不成?而若是突然意起,这期间的缘由是否跟一年前江东大旱有关?”

  “其三,穆舍人在离开北渝之后,可与徐立辉此人有过交集?可否识得徐立辉此人的真实面目?”

  “其四,”邹淳顿了顿,觉得这最后一问有些难于开口,然而想到圣上嘱托,只得硬着头皮道:“请问穆舍人这一年来……是否安好?”

  待听到最后一问时,穆崇玉有些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见邹淳许久未有更改之意,才半信半疑地向他致谢道:“多谢邹将军挂念,穆某一向安好。”

  他话落之时仿佛听到有人的叹气声,不解其意,想着回过头去必然还是发现不了什么异样,便不去管它。

  只是这前两个问题……穆崇玉想不明白,邹淳此时问这个又有何意义?他南燕一朝被灭,天子朝臣悉皆被俘,平民百姓惨遭-暴-政,他难道就该不管不顾,只图自己苟且偷生吗?他难道就不应怀有对北渝的仇恨,对南燕的怀念吗?

  何为蓄谋已久?何为突然意起?他南燕一朝在北渝人的眼中就是如此儿戏,可以说放下就放下,说拿起便拿起的么?

  穆崇玉直直望着邹淳,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的戏谑轻蔑来,然而邹淳脸上除了严肃之外,再没有第二种表情。

  穆崇玉深吸一口气,幽幽道:“一年前的江东大旱,贵朝做了什么,江东百姓遭遇了什么,邹将军现在是打算装作清白无知吗?”

  他这句话的讽刺意味很明显,眼神中的敌意也不再掩饰,邹淳辨得出来,然而他只是眯了眯眼,平静道:“穆舍人为何恼怒?我乃一介武夫,并未主持江东赈灾之事,所以确实不知。不光是我,圣上对此事也有疑虑,正是有疑虑,所以才差我来问穆舍人一问。希望穆舍人坦诚回答。”

  穆崇玉沉默了半晌,许是不想再与对方争执,终于缓缓道:“好,既然如此,我便一一告知于你,希望你能回去转告你们圣上,让他永远不要妄想南燕百姓的臣服,而最好时时忧惧着上天降下的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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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当年往事

  那时,穆崇玉已在北渝做了两年的俘虏了。北渝的天气很寒,每每到暮秋之时便有冷风长驱直入,吹得这座帝都瑟瑟发抖。

  可在这个时候,穆崇玉尚且还对北渝朝廷心存幻想。天虽寒,可他看到薛景泓会在奏章里体恤民生,冬日虽漫长,可他知道薛景泓会拨赈济的银两给工部,以降低百姓用以取暖的黑炭的价钱。

  他以为南燕百姓至少在北渝的治理下,会暖衣饱食、安稳度日。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便他身为阶下之囚,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了。

  战乱止息,丰饶岁月,每一个人的日子都会像是流水一样平淡却安心地淌过,唯余他自己,在这冷冰冰的异国他乡,细细苦吟着自己的悲愁,也就够了。

  天下是这天下人的天下,没了他这个南燕旧主,还会有其他的政权,其他更优秀的君主取而代之。他不过是个失败者,合该被遗忘在角落。

  然而这种想法在如今的穆崇玉看来,却是愚蠢之极。野兽不会因为猎物的隐忍而心生怜悯,它只会被激起更大的杀伐欲念。这一点,直到他亲眼看到流离失所、一路乞讨到北渝帝都的南燕百姓,亲眼看到受尽折磨、惨不忍睹的南燕遗将,才深刻地明白。

  “户部说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可结果呢?如果不是南燕的子民亲自向我诉说了他们在江东一带所受的□□,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穆崇玉的脸色仍然冷淡,可眼角那微微泛起的红却出卖了他,“开仓放粮,结果是坐地起价,轻徭薄赋,结果是横征暴敛。江东大旱,本是一场天灾,你们北渝却把它视作发财致富的一次良机,结果竟生生地把天灾弄成了人祸。可见人心之险,犹比天甚。”

  “而这,并不单单是几个胡作非为的贪官污吏的问题。”穆崇玉的声音里染上几许冷冰冰的愤慨:“是你们北渝从一开始就容不下南燕人的存在。我们败了,文武百官都被掳去了北渝当囚犯,你们还要对这些战俘施以百般折磨;江东大旱,南燕的百姓几无活路,你们还要再踩上一脚,将无粮纳税的贫苦百姓悉皆充作你官宦之家的罪奴,任意□□。”

  “我倒是想问邹将军一句。在阁下眼里,可曾把南燕百姓当做人看待过?还是说,他们不过是任你们予取予夺的牲畜,可随意糟蹋?”

  穆崇玉的声音并不大,可在这安静的营帐中,那轻飘飘的尾音却仿若包裹着坚冰的重锤,震得人浑身发麻,冻得人寒意四起。

  沈青、李元善、陈康四几人皆是静坐不语,可那铁青的脸色和几人微微发抖的脊背却昭示着他们彼此的愤怒。

  穆崇玉所说的,他们感同身受。

  邹淳已是难堪得脸色黑沉,他没想到会从对方的口中听到这么一段控诉。他下意识地就想厉声反驳回去,斥责穆崇玉胡说八道。然而甫一抬头,触及到穆崇玉身后那人的目光,又瑟瑟闭上了嘴。

  他们圣上,此时正用一种甚于他百倍的痛心的神情望着这位旧燕之主。

  邹淳咬了咬牙,忍不住替自己的主子辩解道:“可我大渝圣上确实下过令,要户部发放赈灾粮食,减轻赋税……也从未要你们南燕人去做什么罪奴……”

  穆崇玉冷笑一声,并未言语。北渝人自当有自己的一套说辞作掩饰,不然又怎能显得他们“正义凛然”呢?

  邹淳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沉默一阵,忽敏锐地觉察到一个问题,忙道:“好,穆舍人所说之事的真假暂且不辩。不过……若连我们圣上都不能确切知道江东一带的民情,穆舍人当初身在重重深宫之中,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当时人身在皇城,并未主持赈灾之事。只是听说吴郡太守上书来奏,说江东一带有乱民暴动,公然抢夺赈灾粮食,胆大包天,要求严惩。当时他也觉得应该对此镇压惩处,可却没深想,这里面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若果真是吴郡太守隐匿民情,把流民说成暴民,便可以想见京城所受蒙蔽之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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