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_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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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宫里有宫里的事,天底下,也有天底下的事。齐昱是皇帝,要管家国朝堂坐稳皇位,而温彦之如今是个工部员外郎,既然担了治水,自然应当好好治水。

况治水一事,于温彦之而言,更兼有为亡故恩师偿清夙愿之要,此时抽身离去不管,又怎可能放得下。

任何人都有该在的位置,对他二人,更是如此。谁也不是谁的附庸。

温彦之敛起眉心沉了肩,目露询问地看向齐昱:“我想留下。”

齐昱起身来将外袍穿好,回头沉沉地看着他:“你想好了。”

温彦之在他目光下,略扭开脸去,点点头:“我……想好了。”

二人相处至今,每逢齐昱谈及他独当一面之类,总不是哂他斗不过官吏,就是哂他脑子一根筋,此时这般一讲,他原以为齐昱会不悦,会劝阻,可没想到齐昱只是笑了笑。

“好,那你留下。”

这倒让温彦之怔愣一瞬:“你答应了……?”

他突然站起身来扑入齐昱怀里将人抱住,竟觉出口的话融了胸腔里的酸浊之气,闷在鼻尖都是热烫:“齐昱,我也想和你回京,我只是——我不能……”

“行了,行了……”齐昱抬起手,安抚似的拍拍他后脑,神色中的好笑夹杂丝疲倦,下巴抵在他额头上,轻叹了口气。

“温彦之,你现在信了么,我不止爱你一张脸……你有全部,我喜你全部,无需你像宫妃随驾,共我出宫入殿。你有你的抱负,这是好事。”他唇角在温彦之额头印了一下,将人拉开来对视进眼中,正色嘱咐道:“你听好,呆子,先保全你自己,再好好治水,遇事切莫冲动、执拗,该听方知桐的,就听方知桐的。”

温彦之揪住他前襟,将他拉下来轻轻啄了下唇角:“你放心我?”

齐昱笑出声来,双眼中盛着温彦之的影子,捏了捏他的脸道:“我怎可能放心得下?……不过南巡至今,李庚年、沈游方之事,或是寿昌山救方知桐、云珠之事,到前不久你收拾那谭庆年,我料你也快开窍了……我虽怎么都放心不下,可到今日,我也信你。”

如此便再不用多说什么,温彦之只紧紧再抱住他,口鼻埋在他肩颈中,呼吸间有淡墨与浓茶混溶的香气,“我给你写信。”

“每日写,不许停。”齐昱轻轻咬他耳骨,“若有一日我见不到信,那江陵府的官吏还得再换一道才作数。”

温彦之终于是笑出来,抬手拾袖点过眼角,“好,我记下了。你去书房罢,水打来了我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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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昱从书房捡了几本要紧的折子出来,落印交代折报重转回京城,热水备好,他回上房梳洗罢了换上干净衣衫,匆匆用过早膳,李庚年报来说车架备好了,便行至院里。

行馆入门的松柏下,温彦之长身立在树旁看他,边上站着龚致远和方知桐,都是被馆役收拾的动静给弄醒的,听说今上忽而要走,连忙起身临道送别。行馆外停了两架马车,又都是沈游方备下的,他人也在外嘱咐车夫一干事宜。虽从天亮接了消息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刻钟,可他已拟出道沿途安顿来,教了车夫,又将纸张交到李庚年手里,垂眼背了手,且由他去看,并不言语。

齐昱由暗卫伺候穿上裘袍,冷冬里叹了口气,空中扬起团薄薄白雾。他看向温彦之,觉得自己心中大约有千言万语,可分别的话已说过,要叮咛的也都讲了,再说便是十足婆妈,都是男子,亦无需那般。

可终究再一眼望在温彦之身上,念及即将到来的数月离别,也不知什么重重沉在脚下,让他一时走不动路。

他瞥了方知桐和龚致远一眼,垂眸想了想,落谕道:“都各自安生罢,治水之事冗杂,你们也提点提点温彦之。”

方知桐与龚致远心窍皆通,何尝不知齐昱这话是要他们好生关照温彦之,当即牵了袍摆恭敬跪下接了口谕,唤他们平身后,齐昱又点了与温彦之相熟些的三个暗卫留下,倒没多嘱托,只沉沉瞧了那几个小子一眼。

三个暗卫紧张兮兮地各自撞了撞胳膊,齐齐跪下道了遵旨,起来便顺遂站到温彦之后头去打哈哈,李庚年在外头看得直叹气,捧着沈游方给的纸,有些放不下心。

“李庚年。”身边沈游方突然叫了他一声。

李庚年挑眉扭头:“干啥?”

沈游方定定看着他,连目色中都映入冬风里他额角的发丝,好一会儿,忽而艰难道:“你不要去北疆,那些人已死了。”

李庚年一愣,抓着那纸张的手指徐徐收紧了些,却咧嘴笑道:“嗐,升官进爵良田美妾,去了北疆我大富大贵着呢,作何不去?授文印信都在京中等着了,到我走马上任,给沈公子你寄北疆美酒啊!”

而此言之后,是沈游方的沉默。

良久,他看着齐昱在行馆中最后抱了温彦之,不禁眉心微微敛起来。大约是风冷,薄红终是落了眼底,他却还是笑了:“好,那我等着。”

说罢,他从身后仆从手里拿过一包炒热的栗子,递给了李庚年身后的暗卫,并不多说什么,只进了行馆落跪在齐昱面前领旨。

李庚年把手里的纸边边角角对起来折好,放进胸口里,挠了挠头,听暗卫几个小子在后头叽叽喳喳吃栗子,脑袋里顿时像是住了五百只鸭子,烦不胜烦,劈手就夺了那袋栗子,瞪了几人一眼,恶狠狠地当先上了车。

——又,又被抢了呐。暗卫几个几乎要哭出来。

“……其余也没了。治水之事你出力不小,朝廷也算欠你份人情——”齐昱托住沈游方臂膀将人拉起来,恰好余光瞥见李庚年上车的背影,轻叹一声,补了句:“两份。”

沈游方素淡地笑,低眉告了礼,且说皇上保重,便退身告辞了。

众人围着齐昱送上了车,齐昱在马车里撩起帘子,目光追到众人后头的温彦之脸上,对他笑了笑:“温彦之,朕等你早些回京。”

温彦之鼻头一红,镇着满腔的涩感点头道:“臣遵旨。”

眼前那帘子终于落下,齐昱的笑意和沉邃眉目消失在后,李庚年在车内唤了声起行,车夫一振长鞭,吱呀一声马车便入了道奔起来。

温彦之迷混中推开周遭数人追出两步,举目去望街角尽头消失的车架,目之所及,最终只剩巷陌边角的萋萋草头,北风刮在面上几乎要割痛了脸,他抹了一把,肃然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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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此夜寒。

尘蹄冷灰逐车,换了烟波江上,风波里停停赶赶十六七日,到京兆司地界齐昱已觉头重脚轻。勉强靠着车壁半睡了会儿,他皱眉闭目问李庚年:“到何处了?”

“入京了,皇上。”李庚年正巧将入京的授印往外面递,扭头答他。

齐昱长指隙开帘子一角抬眉望出去,暮色下城门楼当头的“南”字,一撇一划红得发黑,而下头一道护城河的闸关横在水上,打耳飘入的京腔拍在马车外头,所有的陌生都变为熟悉,北地冷凝的暮冬气息,混着年底将过残留的烟火炮竹味,徐徐绕在他鼻尖。

年节都过了。

他吐出口浊气收手,放了帘子,“先去钦桦宫瞧誉王。”

“是。”李庚年收回授印,转去吩咐车夫。

两架轻车渐近巍峨宫墙,经了侍卫临查,从乾元门入了大内,大太监周福早立在甬道口接驾,一干宫女内侍鱼贯成列,静鞭声声,小太监一声呼呐,众仆便奉着龙袍、华盖与雕金镶玉的肩舆跪下,恭迎圣驾回宫。

齐昱招来周福摆摆手,已没了精力说那许多,只闷声道了句:“朕得走走。”便当即掠过一众人等,启步向东行。

周福两道灰白眉毛一抖,心知圣意,就唤那些宫女内侍尽数撤了用度,转眼见齐昱已经领着李庚年匆匆走出老远,便连忙跟上,往钦桦宫行去。

正是晚膳时候,齐昱跨进钦桦宫时显然内侍宫女都有些惊诧,一声“皇上驾到”喊得战战兢兢,惶恐着跪了一路。内院还是一股沉闷的草药味,齐昱随口说了平身,一如往常般直行至内殿,偶见殿内掌着数盏灯火,掀开门帘,虎头铜鼎熏发的宁神香气钻鼻,惠荣太后正坐在侧旁的软枕背椅中,抬手揉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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