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_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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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致远趴在温彦之肩头大声地哭,哭得外头太医院的杂役都伸长了脖子来看,他不仅止不住,却更加哭得厉害起来,忽然挖着前襟嚎啕大叫一声。

“温兄,你说人为何非要取舍……为何啊?”

这话一如一记钢针戳入温彦之头顶,竟似一击捅开了他连日来强迫自己开了又闭上的一扇门,刺痛下,他抬头看向上座的齐昱,心中一酸。

齐昱在龚致远的嚎哭中,叹了口气,静静将手中茶盏放去一旁:“罢了,龚致远,今日劝婚之事先搁下,你回去冷静想想,明日再说。”

他起身走了几步,将袖口理折好,抬手在温彦之脑袋上摸了摸,叫他别胡想,又向龚致远道:“龚致远,实则取舍亦是种福气,你换的东西愈贵重,得的物件儿也就愈珍稀。你便想好罢,若你去和亲,朕赐你侯爵之位,百车聘礼前往高丽,你母亲敕封一品诰命,受你封地的食邑,仆从并不少,只没有亲儿子作伴罢了。若你不去和亲,割爱你的小公子,想留下来为朝廷建功立业、亲手伺候你母亲,此事发落过后,你前头也有锦绣前途等着你,然这路只能去没处回,到头来哪一个更苦,你需自己掂量着。”

“没人说过取舍容易,龚致远,”齐昱放下手来,沉眉说道,“只是有舍才有得,你是个大丈夫男子汉,哭有什么用?要拒婚你就拒婚,要和亲你就和亲,明日若朕见你时,你还如此哭,朕真要砍了你!听见没?”

龚致远软着腿一膝盖跪在齐昱身前,重重点头:“臣,遵旨,臣谢皇上落训。”

“起罢,”齐昱拉起温彦之来,嘱咐道:“你二人好生说道说道,回去罢,朕要去武英阁了。宣岚殿那边还是让国君公主先回公馆,明日龚致远这主意定了,再看看高丽是什么意思。”

“好。”温彦之应了,从地上扶起龚致远,“龚兄,我先送你回去罢。”

龚致远溃然点头,“……劳烦温兄了。”

  ☆、第113章 【一点都舍不得】

虽然齐昱将龚致远定主意的期限留至翌日,可温彦之在送龚致远回家的马车上就知道,龚致远这主意已经定了,是不会改的。

不然他不会哭。

人心痛了才会哭。

温彦之看着,龚致远坐在对面一直注视帘外砖红的宫墙直往后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吊眉紧锁,浮肿双眼,听他忽然张口道:“温兄……你说这事,怎就落到我这凡人身上……”

可命数一朝一夕的起落,又何曾管过谁是不是个凡人?

所有人都是凡人。

“你舍得么?”温彦之不知自己在问谁。

而龚致远不暇思索道:“舍不得”

他看着帘外的目光愈发空茫,“一点都舍不得,可我放不下我娘……”

两相不舍,便只能选一个能舍的,留一个不能舍的。

龚致远眼眶一红,抬手使劲抹了一把,强慰自己道:“我是个小人物,我不算什么,公主她没有我……还能找到更好的人。可我娘不行,我娘她老了……她只有我一个儿子。”

孰能孰不能,再清楚不过了。

温彦之抬手拍着龚致远肩,听着他的话,见着他的苦,心里却想起了多少天前,也是在马车里,也是某个正午,齐昱抱着他说,弃了皇位也没甚么不值当的。齐昱说退位后他们一起住在小院儿柴米油盐的时候,是真在笑,笑得一如既往的目如沉水面如风,而当他说齐昱是糊涂的,不知齐昱是懂了还是没懂他的意思,下一句竟轻飘挑开了话头。

……他想,齐昱定是懂的。

这么多日子以来,他枕在齐昱身边,偶然夜里所见,齐昱在沉睡中总蹙着眉头。清晨在延福宫里醒来,齐昱下榻洗漱后的第一桩事,必然是去审前夜卡在宫门的折子,而周福说,每一日清晨都必然会有这样的折子。

他能见着的折子于齐昱而言只是政事的冰山一角,天底下每日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样那样的事情,而齐昱是个悉心非常的皇帝。就连他有一回偶然读书问起关西十年民耕之事,齐昱正点着墨批折,随口两三句答他话,也皆头头是道、举重若轻,何人何事门门清醒。

齐昱是个好皇帝。

连周福闻他有了退意,都哭得泪染衣袖。

好巧不巧,这个绝顶好的皇帝因他温彦之的缘故,居然要辞殿了。

龚致远低沉的哭一声声叩在耳边,好似公堂上落判的惊木,叫温彦之突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因他至今竟连一句要齐昱不要放弃皇位的话都没有说出来过,他只一次次无用地说着不值当、不值当,还盼着齐昱能听进父兄一句劝,又害怕齐昱听进任何一句劝,就这么托词是齐昱一心坚毅不听谏言,他闭了自己的忠君爱国和良知,一心只要想着和齐昱好,其他都不管不顾。

只要有齐昱就好,只要齐昱与他一心一意就好。

是故高丽和亲之事才起时,他以为所惧之事将要发生,他以为会失去齐昱,终于快惊怕到昏厥过去。

可当他可以怕得颤抖,他可以怕得哭泣的时候,是齐昱稳稳地站在前头,挡着所有的风,所有的险,他笑,他一动不动,如磐石,如江河,如山如海。

是齐昱去解决事情。

温彦之一吸鼻子,胸腔中有一块沉沉地痛起来。

“温兄……”龚致远看着温彦之的脸抽噎一声,“你哭什么?”他慌乱地拿袖子直擦自己的眼泪,“是不是我将你带的?……你你你,你别哭,我不哭了,我们都不哭……”

“好,不哭了。”温彦之强笑了笑,“知桐大约在你家等得急了,别叫他担心才好。”

.

到龚致远家的时候,方知桐已烧好了饭菜,零散摆了一桌子,没想到温彦之要来,添了副碗筷米饭还有些不够。龚母听闻温彦之来了,一劲儿抓着温彦之手背拍,问他龚致远的和亲之事怎么样了,对方姑娘家是公主,当是瞧不上自己这儿子的,儿子在宫里有没有闯祸,可别招惹了麻烦。

龚致远忍着鼻酸扶老娘在桌边坐了,一边端着碗夹菜喂老娘吃饭一边道:“娘,别说得儿子多宝贝似的,是儿子配不上公主,同公主没甚关系。”

龚母就着他手吃了两口,咽下去,双目远望地怅然叹道:“儿啊,是娘这身家……拖累了你啊,不然……”

“胡说什么呢,娘。”龚致远脸上对着母亲笑,眼睛却立时流出了泪,“没娘养,哪儿有儿子如今呢。公主天人之姿,儿子瞧瞧她是真的,是好的,也就安心了……儿子往后头,还和娘一起住,还和娘一起吃饭,这不挺好?”

龚母笑得抬手要打他,可因看不见,一手打空了:“小子尽嘴甜了,不成婚,守着老娘是什么作态……你要叫温三公子跟知桐,都笑死你……”

龚致远不着痕迹拿袖子擦过眼角,又舀起一勺饭来喂给母亲,“他们笑我还笑得少了么,我才不怕,说不准我几个里头,我还能是第一个成亲的呢,到时候瞧瞧谁笑谁。”

一旁温彦之猛扒口饭来嚼,只如嚼蜡般咽了,方知桐搁了碗去给他盛汤,一言不发。

伺候龚母用好饭,龚致远是根本没了心情吃东西,只胡乱扒了些进肚子,便又扶母亲进屋去歇息,铺床理帐打扇,一丝不苟,见近来蚊虫多了,还想起问前头他在淮南的时候找来的短工将驱蚊香收哪儿了,怎找不见,龚母笑说她又瞧不见怎会知道,龚致远又着紧地出去买,不一会儿带着驱蚊香回来,还重新给母亲买了个荞麦的腰枕,搁在床角说母亲起来坐着的时候能用。

折腾好一气,龚母惊风了一早上,这才安稳睡着,龚致远从主屋出来的时候,方知桐已领着温彦之坐在院里将新科可能的选题都给猜了一道,活活一副稳拿礼部贡院的感觉。

“担心一秋呢?”龚致远坐在二人旁边的板凳上,递了个蒲扇给方知桐,“有些热了,扇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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