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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GL]_第1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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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忙忙地向外间看了一眼,这时节两个守夜的都已睡了,便引阿欢到里面,替她脱去外衣,将她塞到我床上被中,低声责备道:“大冷的天,你住的又远,跑出来做什么?”

  她冻得手脚冰凉,便一力把冷冰冰的手向我腋下塞:“我不过来,你便过去了,这时节叫人抓到你偷偷出门,你以为是好事么?”

  我被她冰得直龇牙,不敢高声,只能不住吸气:“冷。”

  她便把手收回去,压在自己的臀下,两脚在被内直踢了一阵:“我也冷。都开春了,怎么还这样冷。”

  我看得不忍,便又翻身过去,两手捂住她的手,身子贴着她暖着,她被我一贴,便笑道:“这样就不冷了。”曲身抬头将我一看,倒回去时道:“我那里偏,他们向我回事不便,平常都在前面处事,今日自陶光园回来,恰好想起还有几件事未了,就到前面来了,夜里原本就预备宿在前头,去你不过数百步,路短,不怕被发现,你不要白担心。”

  陶光园宴后出来便已是天黑了,而今省中除去紧要部司外都只坐半日衙,谁有空和她去处置那些“未了之事”?分明是她故意留在这一头,夜里专门要来寻我。

  我心中极暖,捂着她的手亲了又亲,挨着她道:“我没什么事,你也不用特地过来。昨夜阿娘亲自陪我入睡,今日又特地叫我管殿中、内侍两省之事,可见不曾疑我。你也不要担心。”

  她轻轻笑道:“你这人什么脾性,我还不知么?遇见这样的事,心里不知怎么悲天悯人呢,我若不过来陪你,放你自己住一夜,到明天眼睛就该肿了。”

  我嘟囔道:“哪有这样的事。”口虽如此,到底心中沉郁,轻轻一叹,因她手已暖了,便松开她的手,与她并肩躺好,两手枕在脑后,茫然地看着前方:“阿欢,我害怕。”

  真是奇怪。我心中明明是怕的,可手一点也不抖,若我的灵魂能脱出身体旁观我现在的表现,一定觉得这身体看上去既沉静又端庄,可我真的是害怕,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阿欢侧过身,趴在我的胸口上向下看我:“我知道你害怕,我也怕,遇见这样的事,谁不怕呢?可再是怕,也总是没有法子,只能一步一步地过去。”

  奇怪的是,这黑夜分明很黑,几乎没有光照进来,可她的眼睛却依旧是亮晶晶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会在里面自己发光似的,我出神地望着她的眼睛,忽然意识到她已经经历过多次我所头次经历的这时候,不知怎地,生出些许怜惜:“阿欢,你若不介意,我想听听你的事。”

  阿欢挑眉看我——她的眼睛这样亮,连眼睛上面挑动的眉毛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这么说?”

  我轻轻牵住她的手,将她自我身上带下来,侧过身,与她面对面地躺着,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我才发现,我的一切事你都知道,可我却对你从前的事知之甚少。”

  她不自在地笑了笑,道:“你已知道得够多啦。”想要将头转过去,我忙扯住她:“你若不想说,我也不强求,可你若能同我说一说,我…我心里更好受些。”

  她犹疑了片刻,低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那些事。我…我妹妹七娘,你知道罢?她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娘子,笑起来比牡丹还漂亮。因为生得漂亮,颇得家中宠爱,就养得有些淘气,我那时不喜欢她,觉得她分了阿姨…阿娘和阿兄的宠爱,尤其家中仆从不够,阿娘让我照看她,我更不喜欢她了,就总对她爱答不理的。她自己在院子里玩,一待就是一二个时辰,从不乱跑,我就也不管,只要到时见去叫她回来吃饭就行。后来有一日,不知怎么了,回来时是哭着的。问她,她也不说,衣衫也是破的。阿娘将她叫过去问了后,出来便将我狠打了一顿,怪我没照顾好她,之后阿娘又一直哭。我那时…也不懂事,不但不认错,反倒认定是阿娘偏心,后来阿娘再叫我看着她,我就更不理睬了,我那时只有一个乳母,已有六十余岁,根本不中用,七娘自己有一个乳母,吃着她的月例,却不管她,每天就是去屋后喝酒赌钱,阿娘每天白日要去母亲…崔氏那里当值,入夜才能回来,也不得照料,无生忍又和兄弟们住在一处,每日读书,根本没人管她。她就这样胡乱过着,有一日,到饭时还不见她,去叫她又不在。一直找到傍晚,才见韦洵抱着她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说是看见七娘掉在水里,赶着救上来时已没气了。父亲和崔氏将韦洵叫去私下问了几句,出来时强说七娘是落水死的,叫快快去葬了。阿娘和我不信,想去看她,家里不让,我就夜里偷偷跑进去看了,身上全是伤,根本就不是落水死的。我去和父亲理论,父亲反倒怪我没看好七娘,将我关在房中,活活饿了三日,阿娘哭着求了崔氏,将我放出来。阿娘自那之后就生了病,接着就病死了。那之后我就由崔氏养到大。”

  她说话时头不自觉地便偏过去,声音虽是轻快,可等我靠近一看,却见她脸上沾满了泪,见我看她,便将泪一抹,笑着道:“都过去了,而今他们都被流放,还不知捱得过几年——最好是多留几年,省得死得太轻巧。”

  我抱住她,什么话也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4章 躺椅

  郑朗之案查得并不及齐王和裴炎案那般迅速,一是因他毕竟不如齐王与裴炎那样重要,二则因母亲生辰在即。

  今年母亲的生日办得较往常更隆重,不但多地都进献了祥瑞,而且无分远州近县,不论京官外官,个个都送了厚礼。

  我的礼物是早就办好的,除去照例有的一些金银珠玉外,尚有一十二种各式各样的躺椅,每种各制了二十把,预备母亲或赐人、或在各处离宫自用——而今的座椅尚以低矮为主,号为胡床,尺寸倒是多,有大若床榻的,也有仅容一人端坐的,却没有前世那种可容人半躺半坐的样式,我便找工匠设计了一批椅子,大体皆如海滩躺椅那般,不过内里车作弧形,又在上雕龙刻凤、极尽华丽,一并叫人画了各式各样的牡丹、照样子做了二百四十只牡丹靠枕、与躺椅一道进献给母亲。

  初时我以为这事的最难处该是靠枕,毕竟无论是画上二百四十幅牡丹、原样绣在布上、染成艳丽的颜色、选择合适的材质…都不是容易的事,谁知这事最难处竟在躺椅,工匠们费了许多心才能想象出那椅子的模样,又费了更多心思才车出圆满的流线型。亏得每年自年初我便开始想着第二年的礼物,因此这二百四十把椅子磨磨唧唧地做了一年多,堪堪赶在今年母亲生日前完了工。

  母亲如从前一样命人将我的礼物单独拿出来给她看,一见这些椅子和靠枕,便再也挪不开眼了——先是上前试了一试,一试之后索性整个人都倒在椅子里,眯着眼惬意地笑道:“这东西用来夏日乘凉,倒比胡床好——可有名字?”

  我道:“尚未,请阿娘赐名。”

  她便笑:“躺着这样舒服,莫如叫做‘长乐床’。”

  我道:“此物有处可倚,更似座椅而非床榻,儿以为,可以叫做‘长乐椅’。”

  “椅子”这称呼,我平日里常用,带得左右也常这样叫着,只官面上还不曾用,写时也常被人当做“倚子”,母亲知道此事,略一思索,便笑道:“‘椅’这词倒好,此物便叫长乐椅。”因实在喜欢,当下就叫人选了二十把椅子安置在洛阳宫中各处,又命在上阳宫等离宫各处亦设此物。

  不但躺椅,那艳丽的靠枕也颇得母亲喜爱,时下的靠枕多是长条形状,或圆或方,厚实有余,清灵不足,我命人所制,则松软轻薄,要靠时可以卷在身后靠着,要垫时也可当坐垫用,最妙是抱在手中极其松软,母亲一面笑话我是小女儿心思,离不开这些抱啊靠啊的,一面自己也团了一只靠枕在手中,捏得片刻,便如上瘾了一般反复揉搓,良久才舍得放手。

  母亲既喜欢,这躺椅与靠枕的做法自然又要充公,我早就将做法袖着,一等母亲开口便拿出来,恭恭敬敬呈上。阿欢时在御前侍奉,远远地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告退以后便绕到殿外偏僻处等着,迟留片刻,见她也出来,轻轻向我道:“你有这样好的点子,莫不如叫人加紧再做一批,将这些物件拿去买卖,这是阿家亲口说好的东西,不几日内便当传遍两京,王公贵人,定然争相仿效。趁机赚上一笔,岂不美哉?”

  我不甚在意地道:“我又不缺钱,赚这些做什么?”而今也没什么“版权保护”的说法,王公贵人家中又不缺巧匠,我这点子一时虽新,过些时候便也叫人模仿去了,说不定还仿出更好的来,短时赚那一二笔,没什么意思,何况我是真的不缺钱。

  阿欢白了我一眼:“亏你还和学士们白读了那么些书!王翦向秦王讨要封赏的旧典你不知道?”

  我怔愣片刻方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叫我做出逐利的模样,自污以求自保。这些官场手段她是越发熟悉了,我不知这是幸事,还是不幸的事,然而一想到这事能叫母亲更喜欢我些,我便一些推辞的心都没有——而今我是真有些害怕,有时见了母亲,都不敢高声说话。

  阿欢自我的脸上看出了我的决定,又道:“这就对了。又不是叫你去杀人放火,只是正正当当赚钱,有什么好犹豫的?赚的钱你不要,捐去寺庙里赈济贫民都好,实实在在的铜钱,难道不比你那心血来潮的一时悲悯来得有用?”自顾自说完,抬脚就往前走,一会儿就走得不见了。

  我知她事忙——近日连我也重新忙起来——却依旧恋恋不舍地立了一阵,直到她走得看不见了,才一路去寻了冯世良来:“献给太后的椅子,阿娘说十分喜欢,已叫人在宫中各处摆着了。你命府上再做一些来,能做多少做多少,不要那么精致,只大差不差即可。做好了让柳厚德寻个店家挂出去卖——所找的人先让我见一见。”

  冯世良这厮一听就躬身下去,连拜不止,我怪而问他,但听他喜洋洋地道:“公主尽心孝顺、竭诚侍奉太后,太后亦能体会公主之孝心,此等母慈女孝,我们做下人的听了也觉感动,不禁就拜下去了。”

  我蹙了眉,刚要骂他一句,忽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偏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府中有多少人随驸马被收押了?”

  冯世良起身道:“不多,不过十余家,多是原本郑氏的仆从,还有平日随驸马出门、见客较多的几人,不过听他们家人说,御史那里对驸马府的人还算客气。”

  我轻轻点了点头,道:“告诉府中,所有人本月俸料翻倍,凡自宫中跟我出去的,无分少长男女,每人皆额外赐绢一匹。以后每年太后圣寿之月,都照此办理。去罢。”

  这回冯世良却不如方才那般惊喜,略应一声,抬脚要走,我又想起自己许久没约束府中,也不知而今情形如何了,忙又将他叫住,等午后先自回府一趟,将所有人聚集,一则宣布每年二月加俸之事,二则加意嘱咐:一不许议论宫中事,二不许议论朝中事,三不许议论宗室事,四不许议论诸武、诸杨事,五不许议论郑朗、郑博事,凡有触犯,一体重罚。

  教训过众人,又将宋、柳等几人单独叫来,一说进献的躺椅颇得太后欢心,柳厚德等相关督造之人,皆有重谢,一说而今是非日多,再四命他们严加约束属下,再一说便是那卖椅子的事,这事柳厚德倒是最清楚,说他认得几个老成实在的店家,身家清白、久历商事,冯永昌也争着说他有认得的人,我不在乎这些钱财,只怕随便这些人寻了引子投靠我,打着我的名义为非作歹,因此便定了时间,让他们将各自的人带来见一面,再行决定。

  二月一整月中,我都格外勤勉小心,无论宫务、家务,事事皆亲自过手,不敢有任何懈怠。二月刚过,郑朗一家的裁决便下来了,郑朗处死,因父母俱已过世,且母亲又是公主,便不上溯先辈,子侄辈中唯长子郑鸿连家人中与谋反议者十余人一道弃市,郑朗之余子,及族中近亲辈、女眷,各有流放、降官、没官不等的处罚。郑博罪当从死,因是公主之婿,减死,免官流放至黔州。

  母亲的确实现了她的诺言,没定郑博死罪,然而却在流放前按例将他杖了一百,郑博被解送出去不到十日,便杖疮发作,死在了路上——她特地吩咐将这事瞒住,许久之后才让人慢慢透露给我,因为在此之前,我亲眼见了郑朗被弃市的情形,受了些惊吓,又小小地病了一场。

  这场病倒算是在我的计划之外、意料之中,因为我是特地绕开母亲的阻拦,去看此次行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公司有事,回家比较晚,所以更新也比较晚~先去睡了,么么哒~

第245章 梦境

  做梦时,我的眼前是一片铺天盖地的血色,暗红的颜色塞满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处角落,什么都是红的,天空、大地、山川、河流…全都是红的。大大小小的人在这片红色中都变成了薄如纸片的人影,在高天之下、阔地之上的一大片空间里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每个人影都表情木讷、行动僵迟,身体细瘦,仿佛随时能与这血影化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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