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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GL]_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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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怒目看她,不曾答话,她自己笑了笑,淡淡道:“也难怪你不知,你一心里只有韦四,自己的驸马、亲族无一放在心上,只怕郑博之死,对你而言,不但不是挫折,反倒是件幸事。不过你自己虽不上心,韦四却替你上心,你不除掉韦团儿,她便替你除了。”

  我又怔了怔,蹙了眉,半晌才道:“于我而言,无论是谁被杀,总不可能是件幸事,何况是曾朝夕相伴的人。”口虽如此,声气却终究微弱。

  我知道韦团儿明面上告的是郑朗,实际上要动的却是郑博。我也知道于宫中而言,郑博既能因韦团儿一言告发而死,则我在母亲心中的分量亦可想而知,哪怕郑博死后,母亲不断地示我以恩宠,替我在内外立威,然而我保不住自己的驸马这件事已深入人心,无可辩驳。韦团儿在一日,我在宫中的威望便如立在鸡卵上的巨石,随时都可能坠落损毁。但我却从未想过“杀了韦团儿”。

  我恨韦团儿,恨她这样跋扈,恨她牵连郑博,恨她四处告密、累得宫中不安,可我也怕,怕她在宫中的权势,怕她得母亲的信任,哪怕她害死了郑博,我见了她,也只能客客气气地叫一句“团娘子”。上一次我恨到这地步的人是贺兰敏之,那时我可以对阿欢夸下海口,说我要堂堂正正地叫他死,可这一次,我连偷偷摸摸地报复韦团儿都不敢。

  然而无论如何,阿欢也不该瞒着我做这样的事。

  我闭上了眼,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车里冰似乎放多了,冷得叫人发颤,颤得久了,牙齿也上下打起架来,崔明德寻出来一条淡色帔子,替我裹上,平平淡淡地道:“太后既肯和你说这样的事,便是已有了决断,韦四已博赢了。”

  我没有理会她,闭着眼直入了宫门,下车后并不向丽春台走,却一路往殿中省去,到了官署便纠集宫官、紧急升厅视事。已近傍晚,众人多已离衙,幸而都在宫中,叫来也还方便。唯有韦团儿因是自城外入宫,又是受贬斥,到得格外迟,我早已写好令状,等她一来,便签了名,淡淡宣告:“司闱韦团儿,遇事迟慢、不敬上官,著决杖一百。”不理会厅中众人惊愕的脸色,向仙仙一扬头:“你去监刑。”

  仙仙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迅速地带人将韦团儿堵住嘴、架了出去,厅中有人想要求情,被我一看,个个噤若寒蝉,泥塑般立着听完外面传来足足一百声闷响,又见仙仙进来,大大方方地道:“禀公主,韦团儿受杖不过,已戴罪而死。”

  我嗯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所过之人,无不躬身肃立、毕恭毕敬。

  作者有话要说:  1.唐人有个优良的“传统”,上官对下官、主官对僚属可以行杖,所以常有上官抓了下官的小错而将下官打死的例子。则天时有告密之民亦被宰相决杖而死。

  2.魏武典:魏武帝曹操小时候很贪玩,有个叔叔老是劝他,还向他爹打小报告,操哥非常不开心,就假装中风倒地,那个叔叔慌忙去告诉操爹,操爹跑回来一看,儿子正从容自在地玩耍,没有昏迷迹象,几次类似的事之后,操爹就再也不信任该叔叔了,曹操从此得以任性自在。

  3.戾太子:汉武帝的儿子戾太子得罪了江充,被诬告巫蛊,不得已起兵而死。后来汉武帝自己后悔,把江充等人杀了。

  4.古代的史书很难得读到(其实现代人也很少有认真去读史书的),所以大部分人是不知道这些典故的。就算知道…很多时候理都懂,然并卵。

  以上科普为凭记忆随手而打,不太准确,欢迎补充及捉虫。

第252章 是非

  我蓄意地杀了一个人,未经任何正义程式和审判。

  许多年以来,公主的身份给我带来了无数的便利,但只有这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手握权力的滋味。

  毋怪那么多人会为权力疯狂,这种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感觉真的很美妙,而有些事一旦开始,便再也停不下来。可正因这种感觉太过美妙,我无端地又生出些许恐惧——没有谁真是傻子,人人都追逐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问题在于,这天下有那么多聪明的人、勤奋的人,人人都红着眼、汲汲营营地追逐争抢,如我这样既不聪明、又不勤奋的,要争过他们,几乎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杀韦团儿,虽是出自我的指令,实际上到底是谁的意志,却很难说清。

  我努力地回想着母亲的神情,推敲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早就知道阿欢是冤枉的了,却没有马上做出决定,反而将我叫去,慢慢询问。我不知道除我之外,她还这样考问过多少人,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早已决定信任阿欢、废黜韦团儿,还是存着顺势利导、拿捏阿欢的心?她早早地备下了御医,是真的心疼我,还是想藉此试探我的真心?我和阿欢的事,除了崔二和独孤绍,到底还有没有别人察觉?韦团儿本没有明确的职司,不过挂荣衔行使职而已,被调去殿中省,做了六品的司闱,可算是降职,也可算是有了正式的名分,母亲故意将她置于我之下,是将她交给我全权处置,还是考察我对母亲的心思?我将她杀了,是顺了母亲之意,还是会触犯她的逆鳞?

  我什么都不知道,却只能一头扎进去,犹如盲人在悬崖峭壁边摸索而行,前路是万丈深渊,还是康庄坦途,没有人能说清楚。

  这一夜我睡得不好也不坏,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有睡,起身时并没有任何不适,却也没有任何久睡起来的精神劲,我像一具木偶,呆呆地任人打扮摆弄,又木木然地走出去,饰演我该演的角色。夏日清晨的阳光已十分耀眼,刺在人脸上微微地疼,我却愿意眯了眼,抬头去望那远处的太阳,任阳光照耀在我身上的每一处,仿佛这样便能驱散我心中的阴霾。

  丽春台正殿的门开了,各处的职使们早早地候在那里,将近日之事细细汇报——后宫亦如前朝,三五日才有一次燕集,今日本不该是集会之日,宫中的人们却不约而同地选在了这一个早晨赶到了我这,无论有事没事,总是搜肠刮肚地要和我说上几句,免得在这紧要的时候,触了我的霉头。

  我木然地升殿,自主座上遥遥向下看着这些人谄媚的脸。几日之前,他们在我面前还面貌平和,与我之间,半是下属、半是同事,几日之后,平和已变作了敬畏,无论这敬畏是发自内心,还是只停留在脸面,总之我所能看见的,只有这一种脸了——连崔明德也未成例外。

  不知母亲在御座上向下看时,见到的是不是也都是这样的脸?

  午饭后我去了上阳宫,将众人所搜肠刮肚想出来的事又搜肠刮肚地添了几样,装模作样地向母亲回了一番,末了才如不经意般道:“韦团儿昨日去省中报备时甚是倨傲,儿将她决杖一百,不留神打死了。”

  母亲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牵起我的手放在她的手掌心,另一手轻轻盖在上面:“昨日你进的青梅饮甚好,今日我又叫他们做了些,婉儿又向里加了些梅花,你来尝尝,可合口味?”一面说,一面引了我向仙居殿的庭院,那里而今变作了一处小花园,四面矮树环绕、花香馥郁,唯有一条曲曲折折小径,绕开花丛,探进花园深处。顺着小路转出去,又见一处开阔的树林,林木最茂盛的地方偏偏留出了一块地方,内设木架,搭了如阿欢住处那样的藤吊篮,吊篮一侧设了屏风、琴台、香炉,有人在屏风后吹笛侍奉,另一侧则设矮几、坐榻、插屏等物,几上摆着一行瓶罐,不是宫中常用的金银玉器,却都是青白瓷具,长案之侧摆着火炉,有小宫人跪着看顾茶水,见我们来了,便拎起水壶,婀娜走到几畔,婉儿早跪坐在几前,一手轻捏着衣袖,另一手自茶罐中取出整片的茶叶、轻轻扬在青瓷杯中,又伸手接过水壶,挺身倒水,等茶香顺着杯壁四溢出来,又取茶网,滤去头道水后再行灌注,茶成之后,又用小勺取了几颗青梅、几勺梅汁,一一添在杯中后,手执瓷杯摇了几摇,向里加了一把晒干的梅花,又倒入蜂蜜,放在陈满碎冰的海碗中镇了一镇,再行起身,将一杯青梅饮端到母亲面前:“陛下。”

  母亲早带着我坐在吊篮中,一手搭在我的肩上,略偏了头去看婉儿倒茶,等她过来,便一手接过,捏着瓷杯只顾把玩,因婉儿又回身取了一杯给我,便看着我喝了一口,自己也啜了一口后,方微微笑道:“比你昨日所喝如何?”

  我恭恭敬敬道:“色香味俱全,胜昨日百倍。”又品一口,向婉儿道:“还是婉儿手巧。”

  婉儿绽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对我行了个礼,笛声恰奏完一曲,屏风后的人上前行礼,我才发现竟是阿欢——我和她相识数年,却从不知她能将笛子吹得这样好。

  我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心情,眼前的一切都这样陌生,简直有些令人绝望,不过我而今的心情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母亲的心情。

  我偏头去看母亲,看她又喝了一口茶,将杯子交在宫人手中,颔首示意,婉儿与阿欢便一左一右地轻轻推起吊篮,太阳自树荫的间隙中投下来,在人身上照出许许多多五彩斑斓的光影,习习凉风自林间吹来,拂过身上,解去夏日暑热,有鸟儿在远近处高高低低地鸣唱,声音清脆,悦人心扉。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分不出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倘若是在做梦,那一定是回到了格外久远的小时候,远到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我闭上眼,忍住即将盈眶的泪水,再睁眼时笑意盈然地挽住母亲,陪她极尽今日之欢,向晚时堪堪离开,行到宫门,远远见七七候在那里,手掣一个小小的包裹,亲自递到我的手上:“娘子说,有些物事要寄给我们大王,她在城外不便,托公主代为转寄,万勿遗失。”

  说完便走,并无半刻停留。

  我独自登车,打开包裹,里面不出意料地都是我的旧物:一条旧手帕、一只承露囊、一副同心方胜,还有一绺结在一处的两段长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3章 行露(十四)

  又下了一场雨,秀奴忙忙地率人来打伞迎接,韦欢看一眼远处在阶上立住相迎的崔明德,轻轻一笑,谢却了这小女娘的好意,自己撑了一把油纸伞,慢慢踩过庭院,上台阶时崔明德走了下来,自韦欢手中接过伞,打着伞引她上去,等韦欢脱鞋时,又顺手递来一双干净的木屐。

  韦欢弯下腰去,自己脱了鞋履,赤足穿进那一双深红木屐,低头看了一回,又将大拇趾向上翘了几次,笑瞥着崔明德道:“崔司闱突然这么殷勤,倒叫人不习惯。”

  崔明德瞥了她一眼,转身入内,她自己穿着一双玄色木屐,足上肌肤晶莹似雪,衬在那玄色之上,越显得剔透明亮,宛若神仙——若论白皙,宫中唯一能将崔二比下去的,便是太平了。

  韦欢自失地一笑,抬着脚走了几步,听见木屐在木廊上发出“噔噔”的声音,试了几次,依旧是不及崔明德走得轻巧,越性便脱了鞋,赤足踩进室内,见那靠庭院的小厅中几案茶果具备,连棋局、书卷、香炉等具也已摆好,崔明德自己坐在侧面小几前,泡了两杯清茶,一杯递在韦欢手边,一杯自己握了,捏到那一头坐着,却并不正坐,而是踢了木屐,赤足盘腿,腿上仅用裙摆略盖了一盖,半截小腿都露在外面,经褐色席垫一衬,格外打眼。

  韦欢将头转过去,不自在地笑道:“你和她待久了,也学了她那些怪样子,堂堂六品司闱,坐也没个坐相。”

  崔明德瞥她一眼,将裙摆放得开些,两腿都遮得看不见了,方举起棋子,悠悠闲闲下了一步,见韦欢只是看着自己,又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衣衫,淡淡道:“她说要为太后禳福,这些时候都在持斋,她都如此,我自然也不好大红大绿。”

  韦欢越挑了眉,轻笑道:“你几时这样听她的话了?”

  崔明德头也不抬地道:“这几日长乐公主在宫中好大的威风,两省班值,日日都要到丽春台去立规矩,从早至晚,不得稍有懈怠,你不知道?”

  韦欢道:“是么。”一面说,那颊上酒涡忍不住地便要显出来,轻咳一声,一手支颐,挑眉看着崔明德:“她这样,岂不正是如你所愿?你要投靠的是一位无牵无累、两不相帮的主翁,而不是废帝之妹、李氏之子,倘若她因着独孤绍的关系,对你多有容忍,你反倒要远离她,她因此事而对你大发雷霆,刻意敲打,你心里才认她这个主,不是么?”

  崔明德毫不犹豫地落下一子:“要我投效,总要有值得投效的地方,虽未必大富大贵,亦不能为家门速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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