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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GL]_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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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将我放出来,不仅是因久不相见,心生怜悯,更是因为她需要将我放出来。酷吏可用不可长用,诸武可倚不可长倚,母亲心里清楚这点,默不作声地将我自掖庭中开释,令我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众人之前,便是要向朝中宣告这一事实。朝中最不乏见缝插针之人,一旦母亲放出这样的消息,自然有人会替母亲去做。这谁是见风使舵的小人,谁是心怀李氏的旧臣,谁又是首施两端、投机取巧的野心家,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位者扔出了一块石头,想要深入草丛叼兔捉鸡的鹰犬们必定紧紧相随——就好像我只是想出了食堂这样的点子,则无论是宋佛佑这般清介之人,还是冯永昌这等贪财好利的小人都会竭尽全力,想方设法替我做好这件事以求讨好。

  我揣摩到了母亲这道心意,也想顺着这心意做一番事业,故尔一出门便忙着布置家务、认识众人、分析局势,却忘了自己刚刚被解除幽禁,又有着这样敏感的血缘关系。

  我既是母亲的女儿,亦是李氏的女儿,母亲既防着李旦和诸李宗亲,就不可能不防着我。

  我人虽出了掖庭,身却还未是自由之身,所以崔明德和阿欢才要特地来提醒我。

  可是“隐忍”“蛰伏”这样的字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又何其难。

  不说阿欢与守礼的朝不保夕,也不说我自己因这改朝易代所受的两般对待,只说这漫长四年的拘禁,动静不得自由、连所思所想都不敢任性的约束,便足以叫我受够隐忍的滋味了。

  可是事到如今,身不由己。

  我猛地生出些颓唐之气,不再主动与人言语,默默地等到宴散,其时已然天黑,崔明德将我送到殿门外,我倒想嘱咐她几句,看着她已有了几分陌生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摇摇摆摆地登了辇,将要启行,里面有宫人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见我还在,便舒了口气,笑道:“圣人念着公主呢,公主快随妾过去,别让圣人等。”

  我见她年不过十四五岁,面容娇媚,声音娇娆,又极眼生,便看了崔明德一眼,崔明德淡淡道:“这是御前供奉,同五品徐长生。”

  徐长生笑道:“公主唤妾长生便是。”却直引我转去了母亲寝殿,随之入内,母亲已洗漱停当,披着中衣,一手支着侧躺在榻上听婉儿念诗,见我过来,便慢慢坐起:“过来。”将我召到身侧,挨着她坐着:“今日颇有些好诗,她们传诗进去时你不在,让婉儿念给你听罢。”

  我听见“你不在”三字,心中一紧,半笑道:“昨日看她们烤鸡翅,没忍住多吃了几只,肚子不舒服,到今天也没好。”一面说,一面装模作样地去捂肚子,母亲见了,也伸手在我肚子上一拍,许是觉得上面的肥肉捏起来舒服,顺手多揉了几下,才笑道:“听他们说,你在家里折腾一个什么‘食堂’,要让上上下下的人在一起用饭?”

  我讪笑道:“我见她们每日要等人送饭,实在是麻烦,而且有时路途遥远,有时又因事耽搁,吃不到热的,也怪可怜的,越性就大伙都定了时间,定了地方,都在一起吃——这事还只初议,没定下来呢,阿娘就知道了?”

  母亲一哂:“你久不回家,一回家就四处找人选地造屋,又去打探人家做宴席饭食的买卖,闹得全神都都知道长乐公主弄了个新物什,已是好几人在我这里提过,连大臣们都隐晦地说过一句,说你这样,未免不合尊卑体统——我怎么不知道?”

  我头上一下便冒出汗来,心里恨这些老古板多事,还只能忙地站起,躬身叫道:“阿娘…”

  母亲一手抬起,将我未说完的话拦住,复又牵了我坐回榻上,轻轻笑道:“你不必着急,朕已驳了他们,这是你的家务,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朕只是觉得这法子新奇,叫你说来听听,这个食堂到底是怎么办法。”

  我见她确无恼怒之意,慢慢坐回去,斟酌着道:“也不是什么新东西,不过原来是四处去领饭,总有个你多了,我少了,或是冷热之类的纠纷,管着也不方便,儿想着,不如用一份一模一样的容器——就是盛饭的物件,将该多少荤,多少素,多少米,多少粟,都分得清楚,再叫所有人都到一处吃饭,如此不但可免去许多贪墨贿赂,还省得他们见人下菜,短缺克扣。儿已算过,原本府中按等次月给粟面米麦钱帛做饭,三五日才能吃到一回肉,如今人人一日两顿有肉有菜,预计的花费,却相去无多,儿这里正好有他们呈送的办这些事的札子,阿娘若不嫌格式芜杂,可纡尊一观。”

  有宋佛佑在,原本府中管得便很有条理,贪污之事不多,前后花费相差无几,与其说是因这食堂,倒不如说是因裁撤了许多人所致。我的心意,最主要还是想让家里的人吃得好些,从前在大学食堂,顿顿能吃到肉,还总觉得吃不饱似的,现在这些没品级的青壮年,无分男女,日日吃的,却只有饼面粟麦,为人奴仆的还可讨些主人的剩饭,庄户农丁,却真是什么都没有。我倒也不是纯是好心,多少也有着收买人心的意思,且我被禁四年,这些人也跟着我担惊受怕,若不安抚一下,实在说不过去。若将我这公主府当做一个公司来经营,改善伙食便是最容易也最便宜的提升员工幸福感的途径了

  母亲自我手中接过那一张写得不甚整齐的札子,瞥了一眼便交给婉儿,婉儿便念道:“第一,选邸西南空地修食堂…”看我一眼,我笑道:“下面人不大识字,写的不好,阿娘若想知道,儿再誊写一份进呈御览。”

  母亲挥手道:“算了,办都没办,也未见就成了,等你做好了,若果能除贪墨克扣之弊再说罢。”

  我正巴不得她不追究此事,恭声应了,见母亲似有疲色,委婉告退,母亲道:“天晚了,驾车不便,你就宫中住着也好。”略停了一停,又道:“你大约还不知,改元以后,你阿姊与三郎都上表请赐姓武氏,朕已准所请。”

  我笑道:“儿早便想随阿娘的姓氏,只是一向养病,未得上表的机会,如今病好,亦请阿娘赐儿姓武。”

  母亲含笑看了我一眼,故意不给准话,只道:“你若真有诚心,回去好好上一表章,朕见了表奏,再考虑考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8章 小

  母亲并不是开玩笑,她的确等我认认真真地上了表章,恭恭敬敬地在宫中侍奉了好几日,才准许赐姓之事,随之而来的还有李旦封周王,与我一道食实封三千的旨意。

  武、李两氏的人都发了疯。武承嗣似乎认定母亲将李旦自皇嗣降为周王是默认了他皇嗣的地位,四处奔走,活跃得连我身边的人都知道“魏王近日大出风头”,李氏旧臣们具体有哪些我并不知,然而好几位我有些眼熟的、确知他们与武承嗣不睦的大臣都借着元旦的机会,派人向我递了名帖,送了之前从不曾送过的节礼,内中便有崔明德向我提过的李昭德。

  我安安心心地收了礼物,亲写了几道回帖还礼,大多数人收了我的回帖也便罢了,李昭德却又写了一道回札,附上了长诗一首,不过是惯例的唱和之作,文采还算不错,却没什么出奇的句子,只是我头一次遇见有人向我和诗,颇觉有趣,本想寻崔明德替我代作一首回他,一转念,却袖了诗,乘着陪侍母亲游上阳宫复道的机会笑向她道:“儿有事求阿娘。”

  彼时母亲正扶栏眺望远处奉先寺,闻言只道:“什么事?”

  我将李昭德的诗札取出来递给她:“中宪李卿写了首诗,儿想请上官承旨代作一首回他。”

  母亲此刻方回头看我,也不动手,只眯眼看了看我手中的札子,将诗念了几句便笑:“又不是什么大作,随便找个人写几句回他就是,还特地求到我这里。”

  我道:“儿品不出大作不大作,只是觉得词句华丽严整,怕露了怯,再说又是头一回有人送诗过来,总是郑重些。”想起近日在母亲面前得宠的都是些十四五岁爱撒娇的小娘子,便也厚着脸皮牵了她的衣袖:“我于韵律一窍不通,阿娘又不是不知道,就让人替我写一首嘛。”

  母亲好笑地道:“替你写一首,不过应付一时,日后总有人再向你投诗和文的,难道你次次都要求到宫里来?你以为朕这里是什么?专替人捉刀的铺子?”却任我牵着袖子,似并不讨厌我这装嫩卖傻的行为,再被我求得烦了,便指着同列在侧的阿欢道:“你自内书堂中选一二人,送到她府上,日后专一替她做这应和之事。”

  阿欢道:“说到诗文,宫中最好的自然是上官承旨与崔尚宫,崔尚宫手下张、郑二人,亦有才名。不过郑氏是罪没之人,不如张氏来得妥帖。”

  母亲挑眉道:“郑氏是何罪入宫?”

  崔明德瞥了阿欢一眼,躬身道:“她本姓裴,丈夫坐郑朗逆案流放,死于道中,因她怀有身孕,经州县上禀,敕赦免流,没入掖庭,妾则因她识字能文,选做了局中编校。”

  母亲偏头想了一回,道:“是叫做裴兰生么?”待崔明德点头,便笑道:“你倒是念旧。”

  崔明德面色不变:“宫中识字之人不多,能识经义者更少,她又非逆案正犯,妾以为可用。古人举贤不避亲,不讳仇,妾亦不过遵循此义,照章办事罢了。”

  母亲颔首道:“她既曾与你们同学,倒是好人选,就是她罢。”看我一眼:“你可满意了?”

  我故意道:“裴兰生擅书判,不擅诗文,只她一人怎么够?”

  崔明德轻咳一声,道:“天下尽多能士,公主若真有心,可延请一二文士在府,专司往来应和之事,不必只看内书堂的人。”

  我道:“一则我是女流,往来应酬——尤其是入宫时——总带着男子,似不大方便,二则我这里庙小,也请不来什么大才,横竖阿娘这里人才济济,匀一二人给我也没什么关系…”

  话未说完,被母亲一瞪,便改口道:“兰生很好,就是她了。”念及往事,忽地又想起从前那一群小娘子来,韦家两个、兰生、阿敏、崔二都确知下落,却不知房家两个与王家两个如何。

  房遗则算是最早依附母亲的那些人,倒是在三品位上干到了老,几年前病殁,还得赠了司空,有二子皆做着上州刺史,可见圣眷依旧,然而他的女婿们却未知如何。王氏虽素为母亲所厌,毕竟是大族门第,也未见得就差了——再差,总也差不过兰生去罢?

  母亲多半也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向我道:“从前你们那些人,到而今还能聚得四人,倒也是有缘,你不要薄待人家。”又看崔明德:“我记得独孤敏已成了亲?有子女么?”

  崔明德道:“已育有一子一女,都在洛南公府抚养,子名忠,随洛南公姓氏。”

  母亲道:“既随了独孤元康的姓氏,恩荫之事便不要忘了。”

  崔明德躬身一应,表示记下,正要退开,母亲又想起什么,笑着开了口:“独孤敏已诞育子女,独孤绍却至今尚未成亲?”

  崔明德道:“独孤郎将身在军旅,不能如寻常女子一样操持家务,所以于亲事上有些难处。”

  我分明看见阿欢面上现出些促狭之色,轻轻上前笑道:“洛南公一生戎马,为国尽忠,独孤绍亦是尽心为国,若因此而耽误亲事,倒显得国家寡恩,陛下阖不为之赐婚,以示荣宠?”

  无论古今,提亲论媒之事似都是女人们的心头爱,母亲左右这些大大小小的女官近侍一时都鼓舞起来,纷纷凑趣道:“王妃所言极是,陛下可要为独孤将军选一佳婿,方不辜负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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