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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主[GL]_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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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我便设了几次宴,总是借着这样那样的名义、非为此事特设,却不露痕迹地将我所嘱托之人、所嘱托之人家中近亲,以及我所嘱托的重臣也延请在内,席上酬答往来,便算是有了些交情。豆卢钦望与杨再思和我交情略深些,娄师德甚是不拘小节,与这三人相见时,我都半道撤帘、言笑尽欢。王方庆出自世家,我便不曾有丝毫逾礼,裴兰生又事先替我准备了些诗书礼义、族宗谱学的知识,宴中亦一直陪同在侧、代为答话,这位右军后人对我的印象似也不错。这些人中,反倒是狄仁杰称病谢绝了我的邀请,颇令我有些吃惊。

  说来狄仁杰还与我有些小渊源:自从我知道母亲便是史上那位女皇帝之后,对本朝著名人物的热情便倏然暴涨,可惜识见有限,所能记得的不过是李白、杜甫、王维、陈子昂、狄仁杰几个,外加宋之问、苏味道等提起名字才有些印象的人物。李杜王要么还没出生,要么便年纪还小,我费心打听,也不曾捕得一丝风声,陈子昂我见过,亦委婉和母亲推荐过,可这人脾气相当之不好,几乎将朝中诸人得罪了个遍,尤其喜好抨击权贵,我自己不幸被归在“权贵”一流,便不大敢去惹他,再说除了他那首著名的诗外,我也实在不知他有何优缺之处,不好轻易评价,狄仁杰就不一样,他是后人(电视剧中)公认的名相,又有许多探案、倒武、进谏之类的故事流传——虽然我也不知这些故事的真假,然而能有这样的传说,在史书上想必多少也有些地位——于是有意无意间和母亲提过他,母亲因他是并州人士,又记得他当年弹劾韦机的奏疏,倒也饶有兴致地召问了几番,此后他便节节高升,两次受诬陷遭贬谪,也很快便被召回来。

  这渊源狄仁杰从前是肯定不知的,不然当不至有弹劾军学等事,现在肯答应我这无甚往来的人的请托,说不定是知道了——却又婉拒我的邀请,一副不愿深交的模样,令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而今情势,特地避嫌。

  不像从前,现在的我更愿意将人往复杂里想,一见狄仁杰的所为,第一反应不是他是不是格外正直,而是他是不是老谋深算、看透局势,一旦这样想了,再参照他平日之所为,便越想越觉这人处事圆滑,被拒绝了一次后,便不敢再多作拉拢,只维持着见面微笑、隔帘问候的距离。

  中秋诗会上崔明德与崔秀相见且私下相谈了,谈话不到一刻,出来后崔秀又与我见了一面,次后数日,崔秀便登了李昭德之门,两人皆是大族子弟,世有往来,又同为朝臣,李昭德倒还算和颜悦色。言谈正欢,崔秀忽出忠言,劝李昭德深自收敛,谨守臣子本分,毋要专权用事。如意料之中,李昭德不以为然,自称忠勤天子,敢于任事,无惧流言。崔秀出门之后,这谈话不知怎地就小小地传开了,一月之后,都中便开始有李昭德跋扈的传言,虽只在市井间流传,然而连我家门上都曾有所耳闻。

  不久之后,独孤绍来寻我,闷不吭声地将一只匣子放在我桌上:“明德叫我收集这些给你。”

  我无心打趣她对崔明德的称呼,打开小匣,随手自匣中选了一张纸出来,扫了一眼,抿嘴不语。

  独孤绍看看我,忽地伸出手来,将我的肩膀一捶:“我才发现,身子细瘦的人,抱起来真舒服,小小巧巧的,像是只鸟儿,你抱着韦四,是不是也是这感觉?”

  提到阿欢,我便不觉一笑:“我只嫌她太瘦了,恨不得她多吃一点,至于抱起来…胖或瘦,只要是她,怎样都舒服。”

  独孤绍笑:“对对对,应该说只要是她,怎样都舒服——还是你老于此道,所以哄得韦四一心里只是你,不像我那位…日后还要多和你讨教。”

  我对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自案后取出一卷画作,塞进她手中,独孤绍见了这画便满面春潮,迫不及待地便将画轴展开,一扫之下便瞪大了眼:“这是…什么?”

  我笑:“这是‘漫画’,就是将线条拟人,描绘出人体特性,作出来的画既简洁明了,又能保机密,万一不小心被人看见,也不致有所察觉,是我受你之托,亲自执笔为你作的——怎样,还不好好地感谢感谢我?”

  独孤绍的脸扭曲得如同我所画的简笔春宫线条——我万料不到她这样的人,竟还要来和我讨教床笫姿势,以及如何能在床笫上得对方的欢喜,不告诉她罢,毕竟是多年好友,且她也是这个年纪,还要为这种事所苦,想想实在怪可怜的,告诉她罢,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像是在泄露自己的阴私,而且这位平日作风豪迈、颇讲义气,一对上崔二,便像老鼠见了猫,虽是答应守口如瓶,万一事不机密,阿欢与我面上俱不好看,还是走走抽象派,让她自己领悟为好,因此特地运用极简单的画法,把诸般云雨事描绘得朦朦胧胧,常人轻易看不懂——我见她面色不好,忙地收了匣子,转移话题:“我这就进宫——你可有什么话要我捎进去的?没有?那我走了,回头见!”

第372章 奏对

  一出门我的心情便又有些沉重, 将怀中的小匣打开,取出纸札细看了一遍。这里面全是关于李昭德的市井流言, 众口一词, 无不指责他专权跋扈, 其中不少条还有细节补充,说得煞有介事, 由不得人不信,乍看这些,任谁都会觉得李昭德是个大大的权奸,可是仔细推敲,又可看出不少荒谬之处:市井间虽常流传着些台省宫闱的秘辛,可多是些私情风月之事,李昭德个性强横、办事强硬, 在台省中尚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潜规则,坊间怎生得知?就算坊间知道这事,那些细节琐事, 又怎能这样清楚?李昭德若真专权跋扈,都中焉能在一月中便传遍这样的流言, 甚而还有实据?独孤绍收集的传言与我所听到的传言出奇一致,甚至措辞用句都不无相似之处,这是纯出于凑巧, 还是因所有传言本就是源出一头?

  我虽与崔明德和阿欢多次讨论过这事,也隐约知道水面下会有怎样的手段,可真正看到这些手段实现, 却依旧隐隐觉得胆寒。当年李晟也曾遭飞书谤议,他贵为太子,尚不敌这暗里刀枪,终致被废,而今李昭德贵为宰相,也受到了这待遇,将来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会受到这样的谤议 ?这一日这些事对准的不是我,而是李昭德,倘若有一日…这些流言之所指,是我或是阿欢,那该如何?

  我在沉思中随车入了宫门,心内尚自踟蹰,人却已不觉到了绮云殿前,母亲不在正殿,而在庭院里新设的藤秋千上坐着,身边无有往日那些莺莺燕燕,只有婉儿的书僮小奚相伴在侧,一板一眼地替母亲推着秋千。

  天气甚好,母亲在秋千上惬意地眯着眼,享受着秋日午后的太阳,她的发髻一向巍峨严整,今日却难得地挽了个堕了半边的式样,外着深紫大袖宽袍,内穿浅紫短衫、大红百褶长裙,色彩虽艳丽富贵,款式却宽松散漫,一望便知心情甚好,我见这态势,竟有些不忍打搅,手将小匣向怀内一推,母亲却已看见,向我一点下巴:“带了什么好东西?”

  我扯着嘴角一笑,躬身全了礼,站到近处,伸手挽住母亲的秋千,扶她下来,母亲看我一眼,手压在我手上,慢慢向回廊上走,到只有我们两人立在转角时,我才将匣子打开、呈到御前,母亲向内瞥了一眼,并不伸手去拿:“都是什么?”

  我恭恭敬敬道:“是坊间关于李昭德的传言。”不待母亲发问,已将传言所述之大略向母亲一提。

  母亲面无波澜,慢吞吞地沿着回廊走了一阵,入到偏殿,在侧间书案前坐定,轻轻展开那案上一卷书轴:“你以为呢?”

  我知道母亲会有此一问,却依旧有些紧张,轻声道:“李昭德的确为人强横,遇事专断。”见母亲微微抬了眼看我,又道:“可是这些传言,也并非无可疑之处。”

  母亲斜眼瞥我:“就这些?”

  我的手心里出了汗,心跳加速——遇见大事时总是如此——低了头,不去看母亲的脸:“朝中有数位宰相,还有领尚书的亲王,说李昭德跋扈,是情理之中,说他专权,则恐怕言之尚早。”

  母亲轻轻挑眉:“言之尚早?”

  我狠了心,垂下眼睛,淡淡道:“‘《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李昭德之专权,眼下虽未有实迹,却难保日后不会有此行。阿娘信重于他,朝中大事,专一委任,致令其他宰相失权,此虽是圣天子用人不疑之道,却未免启臣子得陇望蜀之心,且先例一开,次后之臣,一一仿效,则纵无李昭德之专权,亦有他官之□□。防微杜渐,忧在未萌。伏乞陛下圣裁。”

  母亲轻轻一笑:“你这话,倒与邱愔所说差不多。”见我不解,解释道:“这人官位卑小,你不认得,他数日前上疏,说朕从前万几独断,近来却将细政专委李昭德,而李昭德负气强愎、专威作福,庶官一切奏谳与夺事皆要仰他鼻息,令朕‘履霜坚冰,须防其渐,大权一去,收之良难’——他之奏议,与你之所言,何其相似!”

  这倒在我意料之中,坊间这些传言,连我都已知道,其余臣子,自然更有所耳闻,我敢断言自己并非第一个,也一定不会是最后一个告诉母亲这些传言的人,事实上,出现了这样的传言,无论是偏李昭德的大臣,还是偏来俊臣的,或是不偏不倚的,只怕都会争先恐后地来向母亲表白——虽然大伙用的措辞、语气会大不相同,这事经不同的人的口,变出来的事实也全不一样,但坊间有了这样的传言,这是毋庸置疑的,母亲必然已确知此事。

  我抬头去看母亲,她端坐在座,威严依旧,但不知为何,我总觉自己与她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接近,虽然此刻我所执的,反倒是更恭谦的奏对之辞:“有关李昭德的流言遍传都中乃是事实,邱愔或是儿妾,乃至其他人等,所奏自然都大同小异,然而邱愔毕竟官位卑下,所思所虑,或是一心为公,却未免流于片面,妾私以为,他之所谓防微杜渐,与儿妾之所谓防微杜渐,并非一事。”

  母亲眯眼看我,我则躬身拱手,如朝臣奏对之状:“陛下从前万几独断,近来厌怠细政,琐事委于宰臣,此是实情,李昭德势大而为人专横,为防微杜渐计,必要遏其锋势,抑其权柄,此亦是实情。到此处邱愔所言都甚为在理。然而除一李昭德,日后未见得便不再有一个王昭德、卢昭德。国之权柄,不可专任一人,防微杜渐、未雨绸缪,其意非止在李昭德一人,也在其后继之人。故儿妾方才提及‘先例’二字,便是以为,专权之先例,固然不可自李昭德始,却也不能自李昭德后继之人始。”

  母亲轻轻颔首,将案上卷轴展得再开些,示意我跪坐近前,替她念卷轴上的文字:“闻得坊间有《舜子至孝变》,朕取来润色,得《舜子变》一卷,你替朕看看,有无错漏之字?若无,则委教坊编排成目,为朕之诸孙演看。”

第373章 不归

  这一夜我住在宫中。慈善宴会之后, 外间事务渐繁,往往五六日才来住一日, 最近更是十数日不曾留宿, 回了丽春台, 竟生出了些许陌生,然而一回了寝殿, 便又找回了旧日感觉,甚而比往日里还更觉熟悉亲切,一倒在床上,便再也不想起身。

  说来好笑,儿时总觉得偌大宫禁如同牢笼,一心盼着要出宫,偶然去街坊、市集, 甚至城外田垄上待一待,都觉快活自在,真到了这年纪, 却反而觉得宫中比外面更亲切,皇宫固然是个巨大的牢笼, 攫取了□□,同时却也给了我无上的安全感,好像只要待在这里, 就还被置于羽翼之下,巍峨庄严的宫墙虽将我与世隔绝,却也牢牢地保护着我、安慰着我。

  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静静地等到了入夜,四面的光都寂了下来,连人声也悄悄地没了,外间没有人,只留了一盏小小的烛火,指引着夜晚的方向。

  阿欢就在这小小烛光中走了进来,坐在床头,一如从前的许多夜晚,我看见她才觉得安宁,默不作声地向内挪了一挪,等她一同躺下,她却不动,只将手覆上我的手,轻声道:“出去走走罢?”

  我顺从地起了身,赤足随她走到廊上,月光如一潭死水,安静地积在地上,她举了一支小烛,牵着我走到边沿,将小烛立在柱后,自己靠着柱子坐下,双腿在廊边荡来荡去,又偏头来看我。

  我随她缓缓地坐下,小心翼翼地将腿伸出去,坐得向内些,足尖倒还不至于碰到廊下花木,裙摆却无可避免地垂在了上面,只能小心地用脚去挑开,以手提裙,再又坐好。

  阿欢两手撑在后面,仰头看天,天上没什么星星,只有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朦朦胧胧的,像是雾气中的电灯,我也仰着看了一会天,脖颈酸痛,便又垂下来,揉了一揉,并不曾有缓解,索性向后一仰,躺倒在地,阿欢也随之倒下,一手牵着我的手,道:“那一年在汝州,你夜里也曾带着我去外面看天。”

  想起那一晚,我便不觉脸带笑意:“一晃眼已许多年了。”多年过去,许多东西都已变了,幸运的是,她竟还在。我偏头去看她,她的侧脸在月光中更显得宁静柔美,待我看她的时候,也慢慢转了头,半看着我,半看着月色,用手比划:“那时候你才这么高…还不及我肩膀。我一张开斗篷,你就被裹在里面,连头也露不出来。”

  我不服气:“那时我明明已与你差不多高了,是为了配合你,所以特地矮着身子钻进去的。”

  她笑:“胡说八道,明明是你不及我高,不信,你去问崔二,她那样偏袒你,也肯定说实话。”

  我对她吐舌头:“她才不是那样的人呢,一定如实说明——是我与你一般高。”为免争论,蓦地坐起,将身子挺得笔直:“就算那时候你高也没用,现在我比你高了,你来比比,看到了我肩膀没?”

  阿欢白我一眼,将手挽在我手上,借力起身,慢慢一比,比我略矮些,不过我将头一仰,两手在地一撑,身子微微离地,便高出一截了:“肩膀都不到,啧啧。”

  她呸了一声,用力将我一扯,扯得我坐回地上,自己立起来,两腿骑在我脖颈上:“依你这么说,你才到我腰。”

  我不怀好意地看她,两手向上扯住她的手,仰头向她笑:“到腰最好,方便。”将头在她腿间来回摆动,她本是虚架在我身上,被我一动,便脱了出去:“没正经。”

  我爬起身去追她,奈何她躲在柱子后,追来追去追不得,又不敢闹出大动静,只能隔着柱子与她调笑:“正经是什么,能吃么?”她又呸了一声,神情警觉地向后缩了一步,我窥了时机,猛地喝了一声:“仔细灯!”

  她唬了一跳,扭头后看,被我一把抓在怀里:“自己放的灯,在哪个柱子后都不记得?”将她搂在怀里,瘦瘦小小的,真像一只鸟儿,若不搂得紧紧的,总怕她飞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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