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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周郎[三国]_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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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时,周瑜与孙策纵马跃岗,未及弱冠的少年郎,一手指天,豪情万丈。

  当时几人曾经笑他们年少轻狂?

  然而,征伐六郡,兵指江陵,荡平江南,威震北方。寥寥数年,天下俱知孙郎如虎!

  不知为何,看到满城挂孝,周瑜率先想到的不是寻阳城中重伤未起的孙权,而是预计昨日抵达的孙伯符。

  一念及此,仿佛胸口一股浊气,沸沸扬扬,如火上热汤,直令他心生惊惧,呼吸难为!

  马蹄方踏入城门,耳侧便是那轰然巨响。战鼓惊天之响,城楼坍塌之声,纵旱雷落地,亦不及其万一。劲风激荡,裹挟着断壁飞梁,四散激飞,灼烫的火焰如同天降之火,紧随其后,黑烟滚滚,仿佛乌云悬落。

  天崩地裂之景,如神魔临世之境。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他竟看到了一队轻骑策马于面前疾驰而过!

  漫天星子,月色无光,微弱的星光朦朦胧胧,好似下了一层雪,一队骑兵中领头那人青衣白袍,身材颀长挺拔,微微躬身伏在马背上,似焦急万分。

  不对!

  雪是真雪,洋洋洒洒飘落,又一片片粘在发间额前,触颊冰凉,此时尚未及黄昏,何来星子?

  再细看时,却发觉这个背影极为熟悉,竟像是……他自己!

  浓烟重重扑面而来,又化作烟影消散开去,下一瞬间,他竟然站在了吴郡城前,青衣白袍,周身骏马嘶鸣,众将无声,无数画面顷刻间涌入脑海中。

  与孙策吴郡寻常一别,再见竟是棺柩相对,他看到自己星夜奔丧,但见满城挂孝。白茫茫的幡旗似雪,黑漆漆的灵柩如夜。

  十九岁的少年身带重孝,手捧印绶,在灵堂里哭得面红目赤,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哀呼“公欲何如”。

  但肩背绷紧,指若扣弦,整个人仿佛一头无依小兽。

  却是眉眼模糊,周瑜看不清,也想不起。他眼中只见棺柩灵堂,只觉胸中悲意无垠,似天际茫茫,脚下虚浮,几欲站立不稳,所思所想如同被严冬厚雪压住的枯枝,在生出下一个念头来之前,身体已经拜伏于地,声泪俱下:“瑜敢不效犬马之力,继之以死,佐权公子承伯符之志!”

  还是不对!那是孙权!

  何不见那一双入鬓长眉,眉目清致的女郎?

  画面辗转,一会儿是昔日的少年紫袍玉冠,面目深沉,拔剑斩案,向他深深施礼:“曹操来犯,权委公以重兵,愿公无忘先兄遗命。”

  一会儿是江水莽莽,战帆挂云,巍峨的楼船,艨艟若林,有人飞身来报:“禀都督,曹操于北岸驻下水寨,引兵来袭!”

  他坐于军案前,青衣白袍,轻甲长剑,叩案扬眉:“擂鼓!令甘宁点兵一千,出寨迎战,其余众将随我一同观战!”

  一幕幕回转,前前后后,交叠回转,混乱又清晰。

  赤壁战前,他练兵于鄱阳,从来就熟知军务而不沾政事,远避吴郡之决。直到闻悉曹操率大军,挟破袁之余威南下渡江,欲征江南之地,孙权战和不定,他心实难安,这才领军回吴!

  心中只有一念——岂能让伯符之业拱手让人!

  此战之后,刘备曾当孙权之面指他“文武筹略,万人之英,器量广大,恐不为人臣之才耳!”

  昔日惊惊惶惶的青稚少年闻言面上带笑,不置可否,目中却隐约透出忌惮。

  可他明明又记得谁立于城头,笑语晏晏,刘备此言,岂不知疏不间亲?

  荆襄之地,吴郡之北,一东一西,孙权执意两线为战,他不能说,亦不能劝。少年的目光里坚决和迫切,他心中何不了然?父兄军功,累累惊世,既然是继承父志,又岂能没有军功?他周瑜绝地挽狂澜,一战退曹操,为主者又岂能了无寸功,任由天下只知他周公瑾而不知有孙仲谋?

  他只能全力而战,哪怕殚精竭虑,耗尽心血,只有他胜得彻底,令北地曹操心惊,军心动摇,那孙权面对的战役,或许都会容易一点,刘备心生忌惮,亦或许不敢令图他谋。

  经年苦战,终下南郡,终于将曹操诸将打回江北,荆襄之地在握,益蜀之地待取,再出汉中,抚河西,兵指长安,天下两分,大势成矣!

  南郡的庆功,他酒到杯干,舞剑张弓,肆意长笑,山呼海啸的欢庆声中,心底的那一点点遗憾只是伯符不曾见今日之功,然又胸臆畅快,昔日与伯符所议所谋,今日终有所成。曹操暗地使人来劝降,许他高官重权,独牧一方,于他只一声哂笑,反让他探知许昌存粮告急,民力殆尽,十年之内,再无南征之力!

  十年!也够他西川走一遭了!

  一幕一幕的记忆好似惊雷之后的虫蚁,一点一点复苏,一点一点醒来,啃食着心肺腑脏,仿若啃食树根草叶,肆无忌惮。

  不想骨血铺就的南郡,终究却要拱手让人!

  此时让南郡与刘备和让当时不战而让与曹操又有何分别!

  联刘抗曹,莫不是没有刘备,他就无力退曹?

  脑海中一片混乱,眼前的人影似他而不是他,眼前的场景似真又不是真,纷至沓来,铺天盖地,就像是攻城时交织成一片的漫天箭雨,没有丝毫空隙,不给他片刻喘息的余地。额角如劈,痛若迸裂,到最后,他的身体从画面中那个人影里逐渐抽离,但那满心的激荡,心绪动念,却愈发清晰——强敌虎视,君侯猜忌,内外煎焦!

  这亦是他的记忆。只是不曾于寿春遇到李睦,不曾见到那浑身湿透的女子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神态将那一方玺印放在他面前。

  孙权还是孙权,那李睦又在何处?

  英气飞扬的容颜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转而又被不断转换的画面淹没。

  他要伐益州,据蜀地,北可兵出长安,南则渡江横击,首尾相俦,犄角相辅,与曹操划天下以南北,伺机可谋大事。然请兵之奏迟迟不准,军令难发,他知孙权心有顾忌,便只身匹马连夜驰回吴郡。

  为得将令而归,先至军中领脊杖三十,再夜入郡府,面前孙权。

  亲陈利害,分析局势,数两家之兵力高低,说曹操之民力枯竭,孙权高坐于上,却始终一言不发。

  压住心底翻腾,俯身再拜,表与孙瑜同去,益州一得,孙瑜以孙氏宗亲驻守一州,他领兵即回,再伐于江上。

  那个模糊的眉眼神情复杂,终于点了头。

  不曾想……三十脊杖再加连年经战,又心心念念唯恐南郡依旧他属,一口心气强吊得久了,一旦松懈下来,纵是铁打的筋骨也承受不住。

  一场风寒逼得他只能驻营一日,稍加休整。却不想尚未拔营再起,就有吴郡医使快马赶来……

  一口药,喉中如火灼般,医使伏地,只向他讨一封绝笔手书!

  中途暴病,病卒之绝笔!

  他尚有提枪上马之力,开吴属之疆,尚有壮志未成,西川未定,只不过一场寻常风寒,何来绝笔?何谈暴病?

  “当今天下,战未休定,百姓未附,城池未固,瑜心夙夜忧虑。今既与曹操为敌,刘备近在公安,边境不宁,民心不定,宜得良将镇而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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