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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郎周郎[三国]_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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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不可笑?

  突然想到宣城外,李睦言辞冷厉,责他太高看了自己时的模样。

  多看一回生死轮转,想到那一场生死里他以为自己小心谨慎,处处思虑周详,便能打消孙权的猜忌时,那清晰于胸怀的十足把握……

  原来他一直……总是……免不了太高看自己!

  想到这里,周瑜自嘲地一笑,慢慢垂下目光,心中黯然。正要好言赔罪,然而却见李睦捂着肚腹蜷着身,略带英气的眉眼皱成一团,脸色煞白。他心中猛地一凛:“阿睦……”

  

  ☆、第八十四章

  

  周瑜决断,不管进退如何,几多筹谋,皆是千思在心,想明白了,权衡清楚了再开口。哪怕是与孙策商议战略机要时,他也从不会像这样只一个电光火石的念头,不及细想就匆匆出口。

  才出口片刻就又后悔。

  更何况,若换在往日,只怕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这样荒唐的念头。他出身世族,本该行察举取仕之途,却宁愿策马扬鞭,兵指天下,用血汗寸土拼杀。固然是与孙策志趣相投,壮怀激昂,但又何尝不是因骨子里的那英雄豪情,热血之气。

  大丈夫在世,上报君侯知遇之恩义,下能荣妻荫子。

  又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好似心里也与李睦的长眉一同皱成一团,伸出去的手刚碰到李睦的肩膀,就被她反手一甩,“啪”的一声脆响,正甩在他手背上,还抓下两道细红的挠痕,火辣辣的立刻就烫起来。

  李睦已经不仅仅是胃痛了。小腹处的绞痛伴随着熟悉的沉坠感,很快就和胃痛连成一片,令她整个人都跟着打颤。

  满脑子都是周瑜孙权,却又仿佛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一千八百年前的恩怨,史册上如何记载,又有几分真假,早已无从追溯。更何况,她对这段历史的了解又掺杂了太多后世演义传说的加工,真真假假,更是早已辨别不清了。

  印象当中的君臣相谐竟是一场尔虞我诈的防备算计,印象当中的英雄美人也可以只是宣扬名声的政治手段,那她的印象……还有什么可信?还有什么用?

  她信周瑜一诺千金,信他情义几许,信他此生不负,她都信。只是这一切,随着孙策一死,竟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

  狠狠咬紧牙关,李睦慢慢抬起头,眼眶挣得发红:“周公瑾,你可知道,我若为孙权,你我此生,就再不可能有姻约之说!”

  既是孙权,又如何能嫁周瑜?岂不成了断袖分桃之癖!

  “阿睦!”周瑜不防她突然说出这句话来,他方才提起冒认孙权时也确实全未想到这一点。此时听她语气决绝,又知她性子强横倔强,不由心头一紧,立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也不顾手背上又添了数道抓痕,将之前将破未破的两道也一同抓裂开来,渗出一串细小的血珠,“是我方寸皆乱……”

  然而一句话没说完,一员小校自门口飞奔而来,一直奔到院子外面,高声报道:“报将军,城外有人自称汉皇叔左将军刘备,请求入城吊唁主公。”

  城中自周瑜回来的那一日起已经闭门不开,只甘宁领军在外驻守,不时将军报传回。此时听到刘备前来,就连急怒之中的李睦也不禁抬了眼,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自下邳一战之后,刘备也想趁周瑜救援宣城再夺下邳,却被孙策一举击破,仓皇之间,只能北逃奔曹操。孙刘两家,不至于像黄祖那般隔着杀父血仇,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到了刘备要亲自上门吊唁的亲厚。

  但他既然以吊唁的名义来,无论用意为何,他们都也不能真将其拒之门外。

  周瑜看了看李睦,李睦一阵疼劲刚过,将他的手一推,遥遥晃晃站起来就要走,却不防周瑜紧紧皱眉,上前一步就将她横抱起来。

  忽然全身一轻,李睦只觉得眼前景物在一瞬间倒转,尚不及思考,一声惊呼出口,下意识就伸手将揽住周瑜的肩颈。

  门外的小校听见里面的惊呼,只当是被自己带来的这条消息所惊,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匆匆抬头朝里面望了一眼,两扇木门就哐的一声在他眼前关拢。一瞥之间,只隐约扫到周瑜高大的背影一个踉跄。

  愣了片刻,正不知该不该再报一声,或者立刻退走,门忽地又开了。

  周瑜从房中走出来,面色苍白,原来一直挂在唇角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一身儒雅谦和的气质也跟着消散,俊朗英武的眉眼透着阵前冲杀般的凛冽。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则向那小校一摆:“开城门有请,另请甘将军于城外调回精兵一千,驻防城内。”

  抬腿跨过门槛往外走了两步,随即又止步回头,向那小校道:“你不用跟着我,快去城西请仲景先生来,就说……”

  回头朝房内望了一眼,语声一顿,“就说权公子身体不适,在祭灵途中晕倒,请他速来救治。”

  说完,不等那小校反应过来,就快步朝门口走了出去。

  孙策的灵堂就设在城中的军帐里,撤去军案,摆上供桌,将孙策的灵位摆于其上,诸将校披麻,孙绍重孝,待周瑜走进军帐时,小家伙的一双眼睛已经哭得又红又肿。

  又是孙策的灵堂!

  周瑜的脚步一下子慢下来,只觉得脚下发沉,仿佛走在淤泥泽地里,每迈一步都会深深地陷下去,从辕门到帐门,短短数十步,竟好像走了许久。

  军中诸将见他终于从县府中出来,纷纷围了过来。而周瑜则朝他们一摆手,径自走到孙绍面前。

  总算,这灵前重孝之人已变。

  孙策的棺柩就停在灵位后面,想起初见时那个意气风发,策马扬鞭的阔朗少年,一手指天,豪情万丈地向他说终有一日,要横刀立马于洛阳城头,周瑜伸手牵起孙绍,一撩衣袍,跪于孙策灵前,缓缓叩拜下去。

  诸将随后而跪,齐呼一声“主公”,哀咽声,哭号声,顿时充斥整个营帐。

  不多时,营外马蹄声起,刘备带了张飞在那小校的引领下走进大帐,所带百余亲兵俱在帐外下马。

  两人一身素色衣袍,袍角带泥,帻巾沾尘,风尘仆仆。张飞的一张黑脸仿佛又黑了几分,刘备的面上还尤有倦容,显然赶路赶得甚急。

  张飞迎着四周或探视或防备的视线轮流一圈瞪了回去,唯独一眼看到周瑜时,朝他点了点头。

  尽管下邳一战不利,但他性子率直,平生最敬英豪,对周瑜的身手和统兵的本事可谓心服,故而也颇有相惜结交之意。

  可刘备却丝毫不理会旁人,步履缓缓,面色戚戚,走到灵前时,弯腰长长一礼,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已然多了几分湿润之气。

  再向孙绍施礼时,却是喉间哽咽,泪蓄满眶:“公子请节哀。”

  孙绍哭得头晕,双眼通红,圆鼓鼓的脸颊也烫成一片,他不认得刘备,只见他忽然朝自己行礼,下意识用力一握周瑜的手,朝他身后躲了躲。

  “有劳使君前来。”周瑜强压着心里的悲意,站在孙绍身前,朝刘备还了半礼。

  刘备抹了一把眼泪:“备原奉曹公之令,征讨袁术僭号不臣,不想途中惊闻噩讯。回想下邳一晤,不过寥寥数月,孙将军英姿雄才,仍在眼前,如今竟是决绝。壮志未酬,将星陨落,怎不令天下英雄同悲?”

  他来时自称汉皇叔及左将军,而周瑜偏以使君称之,仿佛是沉于悲痛,一时弄错,将昔日在下邳城时的称呼沿用了下来。而他也好像全没听出这称呼上的问题,甚至主动提及下邳一战,言辞之中更是声声惜惋,哭音哽咽,一面说,一面眼中又有泪水落下,相较方才的伤心哀悼,更添了一份说不出的惨烈之意。

  仿若英年而丧的是自家后辈,端得是一副宽厚仁和的长者胸怀。

  帐中诸将纷纷都为他所感,面露悲色。原先对刘备的来意尚有质疑之人也大多放下戒备,感其不念旧隙,一片来悼的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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