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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涅天下_第9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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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书房论译 ...

  天光渐暗,小厮进来点燃了书房四角的香木屏座式灯架,六根儿臂粗的漆金雕纹红烛将阔轩的书房映得整个亮堂。

  

  卫希颜端起官窑的薄胎天青盏抿了几口,脑中整理着邵溥禀报的波斯湾诸国历史及现况,一边听刘子翼述说大食人的百年翻译史,其言语中对创建智慧宫的大食阿拔斯王朝第七代哈里发麦蒙颇有赞赏之意。

  

  她放下茶盏,清眸波光闪动,“大食人用了超过一百年的时间,将古希腊的经典译成大食文,这对泰西文明影响深远呐……”

  

  阿拉伯的百年翻译运动历时二百多年,地跨欧、亚、非三洲广袤区域,交融了希腊、印度、波斯、罗马和阿拉伯的文化,阿拉伯人将包括哲学、数学、几何学、物理学、医学、心理学、星象学、天文学、音乐、文学、政治学、法律等各个领域的著作耗费巨大财力搜罗到智慧宫,麦蒙重金聘请各国各族的翻译家,将这些著作译成阿拉伯文字予以传承,对欧洲文明影响深远。

  

  可以说,没有阿拉伯的百年翻译运动,就没有后来的欧洲文明。

  

  这时代的欧洲即宋人眼中的泰西之地。

  

  如同十六、十七世纪时欧洲人向东殖民,按距离欧洲的地理位置远近划分近东、中东、远东一般,骄傲的大宋人理所当然地以中国为世界中心,将海外诸国按距离远近分为近西、秦西和泰西——波斯湾诸国为秦西之地,其称呼源于从汉朝时就和中国通商往来的大秦,而欧洲及欧洲以西的极西地域则被称为泰西。

  

  当然,这种称呼并不完全明确,如波斯湾这些国家有时也会被宋人笼概为泰西之国,是以卫希颜的这句话特指阿拉伯翻译运动对欧洲文明的影响并没有被邵溥和刘子翼意会到,想当然地以为卫国师说的是大食文明。

  

  刘子翼似乎颇有感慨,面相方正的脸上现出几分赞色,道:“大食那位麦蒙哈里发确是一代贤王,不惜国资兴盛文教,以重金招纳各地学者赴智慧宫讲学,大有稷下之风。”

  

  他说的稷下之风是指战国时齐威王在都城立稷下之宫,招纳各方贤士讲学,设上大夫之号,受上大夫之禄,并允许学者不任职而论国事,学风昌盛下国势大增。

  

  当时,四方游士、各国学者纷至沓来,诸子百家的各个学派,儒、道、墨、法、兵、阴阳、纵横、农家等聚聚一堂,极盛时汇集天下贤士多达千人,孟子、淳于髡、邹衍、田骈、慎到、商鞅、接予、邹爽等皆先后在学宫讲学,荀子更是三次担任学宫祭酒。

  

  斯时,聚于稷下学宫的学者们,无论学术派别、思想观点、政治倾向和国别,都可以自由地发表见解,学者们围绕天人之辩、古今之变、礼法之辩、王霸之辩、义利之辩等论题,展开一场场辩论,在诘难中又彼此吸收,共同发展,使稷下学宫成为当时百家思想荟萃的中心,世称“百家争鸣”。

  

  “稷下学风啊……”卫希颜沉眉仿佛在思索,须臾,缓声道:“战国之时的稷下学风是包容天下的学风,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学道恰如武道,闭门造车难登大道,切磋交流,吸纳对方之长,方能登峰造极。”

  

  她语气一顿,手指轻扣紫檀书案,语声清冽,“我大宋儒家缺的正是这种百家争鸣、求同存异的胸怀。”

  

  邵溥、刘子翼心中微一格噔,目光都有些闪烁。

  

  “……唐亡以来,五代十国战乱不休,弱肉强食,道德沦丧,儒家礼仪倾颓尽矣,至我朝太祖统一南北,儒家学者振袖而起,著书立学,力图重建礼仪,复兴儒家。”

  

  二人端神凝听,卫希颜语气顿了一顿,继续道:“我朝各代名家贤士迭出,都想复兴儒家,范仲淹想复兴儒家,宋初三先生孙复、石介、胡瑗想复兴儒家,李觏想复兴儒家,欧阳修也想复兴儒家,王安石、司马光、张载、邵雍、程颢程颐这些大儒都想复兴儒家,谁是正宗?”

  

  她语气又一顿,道:“再者,复兴儒家,是尊三代先王,还是尊周公?还是尊孔子,尊孟子,尊荀子?各有所好,各成一家,学术论争延至朝堂,遂成新党旧党之争。……新党上台,旧党被逐,旧党上台,新党又被逐,排除异己,非我即敌,由学术分歧而成党争,不知多少贤士学者沦堕于此中!”

  

  她摇头一叹,唇边笑容似讽非讽,“古有稷下学风,今有元祐之祸,今不如古多矣……此乃世风日下?唔,应是学风日下。”

  

  邵溥和刘子翼听得面皮子发热,这话着实打人脸面。

  

  邵溥觉得不可不辩解两句,道:“元祐党人碑乃奸相蔡京独揽朝政、排斥异己所致,假复绍圣之法而行媚上之实,元祐之祸实为蔡京乱政之祸。”

  

  刘子翼也道:“章惇、蔡京二人为相时,排除异己不遗余力,朝中贤德之士尽被逐斥,小人势长,君子道消,以致靖康贻祸。”

  

  邵溥说:“论党争之源,起于熙丰变法……”

  

  卫希颜笑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摇头道:“金人入侵我大宋是觊觎中原之富,不管有没有王安石的变法,不管有没有新旧党之争,国中吏治腐败,武备废弛,军队赏罚不明,此为兵败辱国之根本!变法若成功,尚可图强御敌于国门之外;而不变法则唯有亡国一途。熙丰变法是对是错姑且不论,然则新旧党之争之根源,不可不说是治国思想的分歧所致。

  

  “王安石想富国强兵,司马光想富国安民;王安石以理财治国,司马光以道德治国,除了学术政见的分歧之外,可有相通共存之处?可惜呀,稷下学风当世无存,变法一起,旧党群起攻之,眼中只见弊不见利,新党反击亦不顾旧党针砭弊害是否属实,不思改良,皆一概逐斥,两党泾渭分明、水火不容,疲奔于党争而疏于实事,无论‘富国强兵’还是‘富国安民’皆成空想,反使治政之下的阶层矛盾日益尖锐——说熙丰变法贻祸靖康,这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然过非独于新党,旧党亦同样是肇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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