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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书_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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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轻轻地将手按到杜将离手背上,拍了拍:“夏人多狡诈,你要当心。”几个字说得极其吃力。

  杜将离看着老人的面庞,心中分外难过,此刻扮着孟简,便仿若明了他的想法,孟简此刻会如何想,如何作答,脑中不用多思考便有了数,杜将离强作笑容:“孟家的好儿郎,折不断,打不败,心不下千里,志不坠青云,强如石,韧如草,一世为人,一世不悖于心。”声音轻而有力。

  老人的眼眸多了几分清亮,似回到了年轻时候一般,他颤抖地在两人的搀扶下坐直身,挺直腰板,一手抓着杜将离,一手握住孟禾央:“必须要寻到,寻到那钥匙——”

  “我们会找到的。”肯定的语气,孟禾央用力回握老人的手。

  老人脸上浮起满足的笑容:“如此,便好,便好。”说着,缓缓阂上双眼,就这么笔直地坐着,再也没了气息。

  孟禾央身子一颤,仍握着老人的手,不愿放开。

  空气仿佛停滞了,格外沉重,人生如烛,短暂易逝,老人明明近在咫尺,伸出手便能触碰到,却已与他们天人永隔,再不能睁开眼。杜将离不忍目视,提前出了屋门,挨着门外石阶上等待的蓝艺,默默坐下,嗓音干涩:“又有人在我的面前死去了。”

  他抬头望向院内高高的围墙,墙际花白斑驳,挡住了昏黄渐去的沉暮日光。

  “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走了。”杜将离仰着头,鬓间的白发从帽中漏了出来,垂至肩头,蓝艺定定地望着他,看着杜将离平日嘻嘻哈哈的模样,也许谁都不会在意,杜将离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打击,才在这样的年纪,白了满头的发,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才能让自己笑得比任何人都开心。

  杜将离轻勾嘴角:“如此也好,至少我去的时候,就不会有人难过了。”

  蓝艺瞪圆了眼:“在你眼里我不是人么?”

  杜将离打量了他一阵,嘟哝道:“你不一样,你那时已经嫁人了。”

  蓝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杜将离说话总是不超两句便没了正经,他仰头看着空中飞过的鸟儿,听着自己身旁那缓慢得不论何时都不曾乱过的呼吸声,蓝艺不禁感叹,杜将离这心啊,自己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未摸透过。

  静静地坐了许久,杜将离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孟禾央终于出门来,他立在杜将离身侧,淡淡道:“我爹他认出你了。”

  什么?杜将离吃惊地张圆了嘴,是了,就算病重到看不清听不到,到底也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与自己有血缘之亲的孩子,没道理认不出来。可老人不仅未拆穿他,还配合他把这出蹩脚的戏演完。

  杜将离下意识地捂上右脸,那么他之前挨的耳光,还有老人所说的话,难道居然是——杜将离眼眶微热,不过是个素昧平生的人罢了……

  孟禾央仍旧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望着前方:“谢谢。”这两个字轻得几不可闻,刚说出口便仿佛被风吹了去,不留任何痕迹。

  杜将离稍稍翘起嘴角,极浅极浅的笑意,虽然被认了出来,但是最后,还是被孟老爷子认可了吧,至少自己这些天所做,终究起到了好的结果,而孟禾央的心意,也没有白费。

  杜将离转身,正面看着对方,问道:“阿央,你接下来的打算,是去找孟简么?”

  孟禾央一怔,这样简单的一个问题,却迟迟没有回答,沉默不语。

  杜将离心下奇怪,猜他有什么隐情,不便于说,他耸耸肩,扯开话题:“那么,能否告诉我,你为何挑上了我?”杜将离本以为对方找上他,是因他长得像孟简,可这些天下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孟禾央听罢,目光定定看着杜将离,沉声道:“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庭道深深,蜿蜒而走。路旁芒草丛生,杂乱无章地横着,显然许久未有打理,入目处皆透着萧瑟。偌大一个孟府,安静得只闻虫声,一路不见几多下人。这几日,杜将离一直住在刘伯处,不曾出过半步,之前急急被唤入孟老爷住处,也未尝注意过一星半点,此刻看着墙边那攀爬的青藤,不由感慨万分。

  该是如何的事情才让住了人的宅子,荒废成这个模样,杜将离看着身前人的背影,孟老爷一直重病缠身,大少爷又不在,只得孟禾央打点里里外外的事情,听说去年因孟府悔婚,芊郡主的人还来闹过一阵,孟府上上下下全靠孟禾央一人,也算苦了他了。

  杜将离此刻还在为孟禾央感叹着,只等他真正了解了孟禾央后,才发现这根本与外界发生的事毫无干系,完全是孟禾央他不具备此种能力。

  孟禾央的屋子,简单明亮,除却必要的物品,屋内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更不要说摆设了。

  “坐。”孟禾央淡淡道,眸中平静无波。

  他移步床榻,从枕边取来一个长怜木匣子,又从袖中摸出一个琥珀铃铛,皆置于杜将离桌前。

  杜将离一眼便被这铃铛吸引了,铃铛似核桃般大小,透明无一丝杂色,表面光洁晶莹,辗转透着浅淡的光芒,温润如玉,琥珀中心似裹了一层露水,露水间,一只金色的小虫安静地伏着。

  明明是颗精致的琥珀珠子,也没有可以发声的地方,杜将离却下意识认为那便是铃铛,伸出手去,刚触及表面,琥珀珠子便清脆地响了起来,竟似乎是那小虫发出来的,声音与一般铃铛无异,因多了些起伏,听起来反而更加悦耳舒心。

  杜将离能看到其中人工雕琢过的痕迹,这琥珀铃铛,不是天然,却胜似天然,杜将离不禁心想,究竟是怎样一双巧手才能做出如此精致的小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捧在手中,掌心顿时一片温暖,杜将离爱不释手道:“阿央,它好似很开心的样子,你看,我不动它也会响,叮当——叮当——叮当——”不由喜不自胜。

  杜将离从未听说过有关此铃铛的传言,只不自觉地认为此物必定不简单,心中更是喜欢得紧,眼珠子骨辘转了一圈,歹意顿生,该怎么连哄带骗地将铃铛从孟禾央那要过来呢?自己也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不如——将蓝艺抵给孟禾央以作交换?杜将离越想越觉得可行,一个大活人怎么都比一个珠子值钱多了。

  孟禾央见杜将离这副模样,竟仿佛松下一口气的神情,他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是爹的养子。”

  杜将离着实吃了一惊,抬首看着对方,手中的铃铛似感到了他的情绪,铃音竟逐渐轻了下去。

  孟禾央看向窗外,记忆的纹路清晰地刻在脑中,只要一去想,便如打开了蓄水池般,流水刹那间填满了心河。

  他自小便知只要自己专注地去感受外界,自己的视力、听力以及嗅觉就会比平时要好上许多,这连同龄人甚至大人都做不到。别的孩子看不到的,他老远便了然于心,别的孩子听不到的,他一早就将对方的话语一字不落全数听了去。只是他对自己身体的感觉却异常迟钝,他无法控制自己用多大的力,也经常不知道天气冷暖,但这不影响他比其他的孩子更早地要到过往行人的施舍。

  是的,他是一个乞丐,一个被众孩子讨厌的乞丐。

  每当他挑准目标,上前祈求施舍时,其他衣衫褴褛的孩子便会生气,他抢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那一点钱,或是一顿能填饱肚子的午饭,他们经常在他得到施舍后对他拳打脚踢。他不怕,因为他感觉不到疼,他只要牢牢护住手中的那枚铜板,自己便能活下去。

  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不知道,也没有精力去思考,他的生活,便是如此不停地往复。

  在又一次被打后,他像往常一样擦擦嘴角的血迹,踉跄地站起身,发现了站在一旁盯着他看的孟简,虚弱道:“你也要打我吗?”如果是的话就快些吧,他很饿,很想马上就吃到东西。

  孟简摇摇头。

  他想对方穿得虽简陋,但也不像是出来乞讨的小乞丐,也许对方嫌他脏,不愿碰他吧。既然如此,对方可能只是单纯地来看他笑话而已。他没有再理孟简,径自向街尾走去,那里的馒头卖得最是便宜,有时店主卖不完,还会送他一两个。

  他没有将孟简放在心上,这只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路人,何必要记着,可他没想到,自那天后,孟简每天都会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看着他乞讨,看着他挨打,眼睛总是睁得很大,手握得紧紧的。有时孟简会大声地说他很厉害,简直是莫名其妙。

  渐渐的,他一看到孟简,便觉得非常烦躁。

  就算是拿他取乐,也该有个限度。

  天气刚入了冬,乞丐们散去后,他趴在地上,第一次觉得身体那样寒冷,手臂、小腿、腹部的伤口已溃烂了有些时间,他闻到那上面腐臭的气味,夹杂着口中的血腥味一起,像极了前几天在桥边死去的那个孩子身上的味道。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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