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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共_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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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神态矜持,面容极力平静,拒绝的姿态做得十分明显:“将军孤身前来,十分不妥,天色已经很晚,是时候回宫了。”

  随即迈步上前走去,杜预原本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甚至下意识的让开了道路,紧接着又突然反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男人掌心炽热,卫沉蕤居然下意识缩起肩膀,觳觫着,好似他烫伤了自己。虽然时节已经接近秋季,然而天气还是很热,卫沉蕤穿的单薄,一层薄薄纱衫覆着手臂,两个猝不及防接触的人,一个是被烫得瑟缩,另一个却在无济于事的纱衣之上触摸到了细腻柔滑的肌肤,一时之间都沉默着,以这种奇怪的姿态对峙。

  “公主……”杜预的声音沙哑,失礼的扣住这手臂,钢筋铁骨一般有力的手掌往下滑,最后锁链一样环在她柔弱的手腕上:“你别做傻事。”

  早已不是昔年少女的卫沉蕤迅速的抬头看他一眼。她其实本应该矜持的以扇蔽面,不被外臣唐突,可眼下杜预如此坦诚,且仍旧这样关心她,这举动也就可以免了。

  何况从前见他那几次,她以扇蔽面,不过是因为羞怯,如今少女心境早就丢失不见,也再不会联想起将来成婚之时的却扇之礼,又何必多此一举?

  然而她终究不愿意面对他的目光,只看了他一眼,仓皇之中认清他悲痛的神情,又侧过头,短促的冷笑一声,仿佛要攻击谁,又仿佛是咀嚼着无尽的悲苦怨恨:“什么叫傻事?”

  她的假面是那样脆弱,只消被这个人碰触一下,也就冰消雪融,不见踪影,把狼狈的真实一面展现在他面前,正如当年离开长安时,杜预前来送她那时候一模一样。

  “我只能做我该做的。”

  公主低垂着头,似乎是疲惫,又似乎是脆弱,语气却依旧坚决,杜预握着她的腕子,胸膛靠着她的手臂,纱衣被晚风拂动,颤巍巍如同蝶翅,栖息在黑色外袍上,恰如一个蜻蜓点水一般的拥抱。

  然而他们的道路早就不复相同,再没有殊途同归的那一天。

  “你就要嫁给他,我本以为……”

  杜预并没有说完这句话,他忍耐的是与这些年来折磨自己的痛苦相同的一种东西,是与一生所爱失之交臂,是斩断姻缘的痛苦与失落,是不得不送别卫沉蕤,去风霜刀剑之地的绝望。

  卫沉蕤选了一条痛苦的路,遍布荆棘,她的痛苦在他身上只有加倍,绝无解脱,与之相比,哪怕是她要另嫁他人,都算是一桩好事。

  他轻轻抚摸公主光滑的发髻,手指触碰到了上面一朵柔软的花,

  忍着百感交集请求她:“他能叫你安稳一世,不要……不要再……”

  卫沉蕤无需问他是如何猜到自己的意图与野心,也不问他为何要她将一生托付给别的男人,只是默不作声,从他箍的紧紧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腕子,头也不回的提起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外走:“从今以后,你不必为我挂心了。”

  杜预其实并不准备强留她,最是人间留不住也不过如此,卫沉蕤挣脱,他也没有追赶上去,只是目送她离开,和多年以前一样。

  在巷口她终究驻足,回过头来,留给他一个剪影一般的侧脸:“将军,去者不可追,是时候了,你该忘了我。”

  他要做忠臣,那也很好,但是就不要这样挂念她。

  卫沉蕤遇到杜预的事,终究没有人知道,卫燎的眼线虽然遍布,但卫沉蕤也并不简单,隐瞒这件事还不算太难。因此叫卫燎郁结在心的,大概就是傅希如对公主的体贴。

  然而住在宫中的云台县主婚期已近,云横上表想亲自迎亲,并且再次拜见卫燎,这又是一件大事,卫燎也没有什么时间多在意,命宰相合议,是否答允。

  这件事尚未议出结果,先前悬而未决的几个地方要员的升迁,卫燎终于下了旨意。

  人选却出乎预料。

  制书到了尚书省,过都堂的时候,裴秘正好和傅希如在一起商议事务。云台县主的嫁妆倒是早就准备好了,他们商议的正是是否允准云横入京迎亲。

  其实这件事在两可之间。

  云横要入京迎亲,无非是要表示对这门亲事的重视,和对长安,对卫燎的驯顺和敬仰,按理来说是一件好事,他们所应该担忧的无非是这样重要的封疆大吏几番离开幽燕,是否会激发回鹘的进犯之心,以及在礼制上是否合适。

  回鹘人如何,朝中最清楚的人不一定是傅希如,但尚书省之内,肯定是他,裴秘近来因卫燎的性情多变,难免有些焦头烂额之感,傅希如的立场虽然与他不同,但到底是能干的,于是遇到这些难题,也时常来找他,不知不觉,竟有些倚重。

  两人本来也就不是非得敌对不可,只是裴秘党羽众多,傅希如骤然从天而降,且绝对不好收服,裴秘也怕自己贸然示好反而触了逆鳞,索性冷淡对待,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在傅希如是个聪明人,不因忽变的态度困扰,宠辱不惊,两人来往只有更顺遂的。

  裴秘看过制书,又给了傅希如,他倒是早早得到一些风声,傅希如突然变色,反而叫他吃了一惊,随后又暗自在心中摇头叹息。

  所以说,侍奉君王侍奉到了内帷之中,又有什么好处呢?平白为人不齿也就罢了,横竖世人最容易说人是非,然而傅希如毕竟年少成名,仕途本该一片坦荡,现如今心神显然不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动荡不安,无处依托,又比不得女子,不能长厮守也有个名分,此身分明,只有无尽的苦,苦,苦,何苦?

  裴秘自己也是饱受非议的人物,自然知道傅希如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听过,什么都不知道。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自误,更容易走上歪路,他并非这郎君的长辈,彼此更是尴尬,倘若真是长辈,定然要开解劝导,不能让卫燎放下,也该让傅希如放下,好好解开这段孽缘。

  可惜他并不是,因此眼下只是心中沉吟,见傅希如脸色越来越差,这才敲了敲桌子,吸引了傅希如的注意,不紧不慢的开口:“你久不在京,是不知道的,这几位,已经连着好几年,进贡钱粮,拔得头筹了,陛下屡次赞许,称为能吏,如今自然是时候升迁了。”

  傅希如再次低头,看过那几个名字。他镇定的太快,反倒叫裴秘嗅出不祥,只是没有料到片刻之后对方抬起头来问的第一句话就让他遽然变色:“国库到底如何了?”

  裴秘不是不知道傅希如对国库真实情况的试探,只是这原本不会直接提起,他略一迟疑,傅希如就明白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出错。况且眼下不仅是卫燎知道国库的问题,更试图启用这种官吏搜刮民脂民膏,好维持花费……

  这几个官员的履历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任上所作所为更不必用力回想就知道究竟如何,卫燎究竟是毫不在乎,还是疯了?

  “傅大人,你久不在长安,有所不知,国库亏空……”裴秘只怕自己一时反应不及坏了事,只好多说几句,试图劝止傅希如,却不料对方径直打断了他。

  “国库亏空,是自先帝晚年而始,当年要裁撤州牧,未尝不是因为这个,”傅希如目光寒冷彻骨,言语之中冷漠又暗含对天子的失望:“我没想到的是,陛下居然到如今都没能改善这个危机。”

  他说得太清楚,裴秘一时无言答对。

  他怎么知道卫燎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又怎么知道傅希如的失望来得这么深,这么迅疾,这么无可挽回呢?

  平心而论,裴秘绝不会在乎傅希如和卫燎之间到底会怎么样,他所担忧的一向是这事是否会牵绊朝政,甚至动摇帝位,对自己有威胁。眼下一切都很难说,然而傅希如已经冷静,他也就讪讪的放弃了多管闲事。

  他确实善于辞令,然而开解失望的情人这等事,实在不能越卫燎的俎代庖。

  何况也不是他说了傅希如就会听。

  云横的事就这样被搁置了,裴秘午后按时回府,路上才想起来,似乎并未看到傅希如离开,于是遣人去问尚书省,等到在府中坐下来,独生女儿裴顺娘来见他的时候,就知道傅希如果然没有出宫。

  想也知道今日之事不会轻易被他遗忘,裴秘长叹一口气,头疼万分的应付爱娇的女儿。

  他亲缘淡薄,不但父母早亡,也只有这么一个掌珠,老家的宅子只能交由族侄看守,好在他如今飞黄腾达,仕途一帆风顺,也没有什么可忧心的,唯一寻觅不到的,也就是女儿顺娘的姻缘和归宿。这时候贵女都晚嫁,顺娘才十六岁,也不用很着急。

  倘若他真是那样钻营的无情父亲,大可以将女儿送入宫中,看在他的面子上,这也不算很差了,只是眼下裴秘也只是捻着胡子,对着撒娇的女儿不断叹息,一副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点头答应给她打一张新琴,再派人去寻天下有名的琵琶。

  到底还是个孩子,他怎么能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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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裴秘真的是个好爹,这是他身上最可取的地方。最不可取的大概是糟糕的婚姻调解技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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