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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共_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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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希如隐约觉得自己这样也很古怪,但身在此山中,当然不能顿悟,只觉得自己已经是做到最好,无可指摘了。

  他喂承明吃了半个橘子,心里想着不知卫燎出去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他是否能想得起该见什么人,难免心不在焉。承明抱着他的手,歪着头望着他,静静地也不吭声。他性情不大像是卫燎,因此傅希如猜测是像自己从未见过面的李婕妤。

  还剩下半个橘子,傅希如正想放下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还有环佩玎珰,外面响起女子的说话声,随后贵妃走进门来:“承明该歇着了,本宫来带他回去。”

  太子的起居一向都是跟着昭阳殿的两位嫔妃,玩耍倒是多半在卫燎这里,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外面天色虽然昏暗,但没有落雪,回程的路上太子又都在傅希如这里,因此贵妃才亲自过来。

  傅希如放下半个橘子,抱起太子,拍拍他肥肥软软的小屁股:“跟着娘娘回去吧。”

  承明被他放到地上,也不觉得被冷落,蹬蹬蹬跑到贵妃身边,抱住她的腿,困唧唧的打了个小哈欠。贵妃弯腰伸手挠一挠他软绵绵的下巴肉,也不假手他人,自己抱起孩子来,就准备离开。然而到底少女心性不减,又没有了第一次和傅希如见面的敌意,二人之间更不必剑拔弩张,且傅希如神情舒缓,就更轻松,索性开了个玩笑:“如今真该称您一声皇后娘娘了。”

  她说得俏皮,因此虽然突兀,但也不至于令人觉得失礼,何况因着她抚养太子,傅希如又不离卫燎身侧的缘故,二人见面也不在少数,不说彼此熟稔,毕竟也不陌生。

  傅希如闻言一愣,随后笑起来,摇头:“娘娘真会说笑。”

  按理来说,瓜分同一个男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彼此之间总免不了妒忌与仇恨,但贵妃是个乐天知命的人,何况如今是有子万事足,放下了也就放下了。

  经历过公主一事,她对卫燎的忌惮与畏惧越深,也就不再想着什么宠冠六宫,争权夺利的事,只带着孩子,过的也不错。至于傅希如的事,她管不到,自然也不会去管,将来如何,也只是人各有命,她不猜测,也不押宝,因为她有的是后福,求的也是后福。

  贵妃也避讳外人的眼光,略说了两句话,就告辞回宫了。她走之后没有多久,卫燎也就从外面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傅希如正盘腿坐在软榻上查看新送进来的邸报,显然比他更忙碌于政事。

  按理来说,异姓王要在宫内开辟宫室居住,在其中升案,在宫外也要开府,有自己的官署和属官。只是先前在行宫时,卫燎要处置与公主有关的人事,这并不是第一要紧,所以延后没有做。

  再说傅希如就在他身边,也实在看不出宠信与地位,更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不和,也还能糊弄得过。

  于卫燎,这是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了。

  他被傅希如按着头答应这么重要的事,而后清醒过来,最生气的居然不是傅希如如何逼迫他,而是事后傅希如并未乘胜追击,反而不将这种胜利放在心上的样子,胸有成竹的等着他反悔,等着他来索命。

  他到底把一个人的情意和对自己的誓言当做什么东西?

  卫燎方才出去,见了羽林卫的将军,也见了谢翊之——他只能说是卫燎的一双眼睛,却完全算不上心腹,打探消息很在行,因为他富贵公子的形状,鲜少有人怀疑他,其才具也完全胜任,只是在自己的挚友这里碰了壁,什么都没有问出来而已。卫燎有心动动他的位置,却还没有拿定主意,正准备派他去边关挣一份军功回来才好升迁,一进门看到傅希如应声抬头,对自己淡淡的打招呼,就忘了这桩心事。

  他太恨傅希如这幅不动声色的样子了。

  卫燎不吭声,傅希如也不在意,低头看着邸报,拿起剩下的半个橘子,准备剥完吃掉,也好腾点地方,免得忘了橘子还在这里,稍一挪动弄脏衣服。

  橘皮被剥开的时候迸射出带着微微苦味的醒神清香,傅希如专心致志剥去白络,就感觉到卫燎一屁股在自己身边坐下,神情也不很愉悦,瞪着的却是自己手里的橘子。他动作一顿,心里叹气,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索性抬手,把橘子送到卫燎面前。

  这举动未免有些亲昵,卫燎想起这些时日虽然共处但却毫无暧昧的情状,难看的脸色就有些难以为继,为了掩饰索性恶狠狠的就着傅希如的手咬掉一半橘子,又抓住他的手,将另一半也吃了。

  但仍旧不愿意松手。

  傅希如被他抓住,也不试图挣脱,与卫燎对视片刻,就看到他含住了自己的指尖。濡湿软热的口腔与舌尖真当得上是如梦似幻,神情微微一动,指尖也跟着颤抖,卫燎倒好似得到了什么鼓励,变本加厉,用犬齿试探着咬合,又逼近过来,含着他的手指把他扑倒。

  邸报原本摆在傅希如的身畔和膝上,姿势一变,纷纷滑落下去,哗啦啦落了一地。

  卫燎不为所动,把剩下的邸报也扫落在地,气势汹汹的吮吸着傅希如因沾染橘皮味道而微涩的手指,骑在了他的腰上,伸手扒开他的领口。

  傅希如似乎反而觉得意外。卫燎被他看得不免怀疑自己是要逼幸无辜民男,用力一咬嘴里的手指头,继续往下扒。

  这感觉其实不错,即使傅希如看起来不情不愿,但令人兴奋的就是这不情不愿的风味,卫燎直起上半身,见傅希如似乎要撑着软榻坐起来,用力把他一推,软榻一震顺着这股力道往前挪了一点。

  卫燎几乎尝到了为所欲为的滋味。他积攒许久勇气都没敢问出来的问题,好像突然之间就能脱口而出,愤怒让一个人为所欲为:“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问题其实并非没有答案,卫燎早猜到傅希如的回答可能是“想死”,或他已经死而无憾。

  这答案绝非卫燎想听到的。

  他不想死,他想活着,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快活。没有傅希如,他就一点幸福也没有了。

  人生的路不能倒退回去,也不能重来一遍,所有选择,只有一次机会。他不能没有傅希如,因此傅希如决不能死。

  两人看似同生共死,系出同源,但其实想要拥抱,总有这样那样的困境,荆棘勒在伸出来的手上,尚未相遇,就遍体鳞伤,倘若真的相拥,简直是怀抱着死一样坚硬的勇气才能做到。

  贪婪的人往往并没有这样的勇气,卫燎自认能够允诺永不杀死傅希如,已经十分成熟冷静,割舍了所有能割舍的。

  可傅希如从他身上要走的最后一件东西,就是他想保留到最后的。

  一个捐躯也毫不动容,另一个却付出所有勇气宁肯让他活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取得统一?

  傅希如说:“陛下既然知道,就不该犹豫。”

  卫燎五内如焚,忍无可忍,扬手打了他一巴掌:“你无耻!”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很走火入魔的人物,等闲不会在意世人评论,可傅希如没心没肺比他更甚,简直是打不醒的。这个人明知道自己对他是多么重要,但竟然要劝着卫燎来终结自己的性命?

  卫燎浑身发抖,只觉得怒气与委屈交加,几乎说不出话来,用力咬着嘴唇,掐住了傅希如的脖颈。

  他其实早非当年,身躯成熟尚且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早就强有力,偏偏无法走出迷雾,不能真正运用自己的力量,因此心里充满了畏惧与固执。

  而傅希如成长的太早,他如此决绝。

  卫燎知道怎么杀死一个人,他一用力,就感觉到一阵惊人的热度正从傅希如的脖颈上传到手心,柔软喉管滑动,虎口正按住喉结,他根本没能摆出一个杀人的姿势,又怎么能够真的杀了这个人。

  他越是用力,傅希如的神态反而就越是轻松,丝毫不肯反抗,好像真连命给他也无所谓,可这偏偏令人觉得轻忽懈怠,只是一个结局,并非沉重的交托。

  卫燎咬着牙掐了一会,颓然放开手,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东倒西歪的爬起来,坐在软榻的另一头,天光暗淡,他神情也晦暗:“为什么?”

  他答应过自己了,不杀就是不杀。

  刚才掐着傅希如的脖子的时候,他用的力道也不小,只是始终无法痛下杀手,只觉得解恨而已。傅希如伏在榻上剧烈喘息咳嗽,肩头震动的样子也令卫燎觉得心碎。

  他向来拿傅希如没有什么办法,从前是,现在也是,甚至一直都是承认的,可只有这一次,他不能让傅希如夙愿得偿,他必须知道为什么,也必须去拒绝他。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了,即使在一片混沌之中,卫燎也知道自己决不能再放弃傅希如了。

  他自以为已经拥有一颗钢铁之心,其实仍旧会轻飘飘的灰飞烟灭。

  傅希如远比他坚硬的多,永远没有迟疑,没有后悔,没有脆弱的时候。到底是谁赢了啊,又到底是谁输掉了什么?卫燎一时间觉得连委屈也是不明不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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