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了Sui就越不愿和人说话，也越来越怕生。但越怕生，那些人就越爱捉弄他。」
她说着Nick看不见的另一面。
「Pham当时有帮跑趴的，有好几次我都目击那帮人在Pham背后拔他眼镜、强迫他穿上根本不合身、当时却很流行的喇叭裤，再拍照起来取笑他……诸如此类的事情出了不只一回，那时Pham的朋友每个都知道，Pham家里来了这么一位好欺负的房客。」
杨雨兰在屏幕那端叹了口气。
「我有时看不过去制止他们，他们却说只是替他打扮，无伤大雅。而且我越是维护Sui，他们就越起劲，不如当作看不见。」
我能够理解。苏梁的地位就像是被霸凌的小孩一样，看见那张照片时我就略有所感。对那群二十出头的年轻公子哥而言，苏梁简直像豆丁一样，从头上踩过都不会喊疼的。而霸凌这事就是这样，越隐忍，他们反而越得瑟。
「苏梁他……没和Nick说吗？」我忍不住问。
「Sui不可能会告状的，他不是这种人。」
杨雨兰像预知我会问些什么似地，答得很快，「而且你见过Pham在品川的屋子了吧？他应该带你参观过才是。你想想也该明白，那时候Sui根本身无分文，一个人支身来到异乡，对他而言，有个栖身之所就该感恩戴德。以Sui的个性，绝对不会无端生事。」
「刚开始Sui也很听Pham的话，他主动替Pham管理生活起居，替他打扫那么大的屋子、替他喂狗，帮他洗衣拖地，做得比我这个女友还要利落。就连Pham带人回来狂欢，隔天的烂摊子，都是交给Sui来做。」
我听得感慨万千，这么说来，当年这两年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主仆恰当。
不，说是主仆太伤感情，是宠物。就像Nick自己说过的，他在每间房子里都会养几只狗，养得牠们死心榻地，痴痴地引颈期盼主人归来。
我想起Nick在巧克力专卖店时和我聊过的，『以前他很亲近我……怎么说，像我家乡那只圣伯纳一样，看见食物就会摇尾巴，把我扑倒。』那时候听只觉得惊讶，现在回想起来，竟是不胜歔欷。
「Pham对Sui没有恶意。」
杨雨兰似乎知悉我心中所想，淡淡地说：
「他就是这样的人，对任何人都一律平等、任何人都能很快地熟络起来，他稳重，对新事物又充满童心，说他粗枝大叶，有时又意外地体贴入微，说他自我中心，罗曼蒂克起来又让人心脏发紧。要被Pham这样的人吸引太过容易。而一但这男人对什么人特别用点心，不喜欢上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愧是杨雨兰，这番剖析血淋淋的。我听出她语气中夹带的一丝无奈，的确，做这种人的正牌情人，无分男女，只怕食无味、寝难安。我现在越发能够体会了。
「Pham的朋友多数是模特儿，还有他叔叔生意往来对象的子女，再不就是些影剧明星，单就外貌而言都是人中龙凤。当年的Sui对Pham而言，就像是全新的人种一样，也因此他的所做所为，每一样都让Pham觉得好奇、有趣。」
杨雨兰轻叹。
「比如Sui会把卷筒卫生纸一张分两次使用，把便利商店的收据像剪报一样一张张收集起来，他在灯泡上面贴广告纸，认为这样就能够省电。有次Pham请Sui去吃日本料里，Sui把握寿司鱼肉和醋饭分开拌酱油吃掉，这事Pham当趣闻提了有整整一年。」
我想起那次的山葵事件，看来我受的创伤还算是儿科等级。万恶的日本料理。
「但你也知道Pham这个人，遇上和自己不同的事物，非但不会蔑视，反而会兴致勃勃地想多了解一些。」
Skype有噪声，我把喇叭调正，让杨雨兰的嗓音变得更清晰一些。
「这就是错误的开始。Pham对Sui产生浓厚的兴趣，他成天黏着他，把其他朋友扔在一旁，Sui去图书馆，他就跟着去借书，Sui在家里自炊馒头夹饼，Pham就陪他三餐都吃这些。他甚至觉得Sui那种带口音的中文很好听，缠着Sui为他上中文课。
「知道Sui对甜食特别有兴趣，Nick还特地为他走遍自由之丘，问明每家著名甜点店的代表款，带回家里当伴手礼，每周末一个，一直到Sui不告而别前，整整两年不曾间断过。我请他平常替我留意合适的平底鞋，他都不曾这么殷勤。」
杨雨兰的语气难掩一丝怨怼，难为她也有如此小女人的一面。
「Nick也试着把自己的世界和Sui交流，他替Sui选购新装，带Sui去高级发廊做造型，他发现Sui拿下眼镜之后非常清秀，就几乎强迫地替Sui配了隐形眼镜。」
杨雨兰像想起什么往事般，淡淡地笑了声，「Sui第一次戴隐形眼镜时我也在场，他紧张到身体都在抖。Pham就在旁边扶着他的肩膀，好声好气地哄他：不要怕，眼睛睁开，不会痛的，看，一下子就进去了。」
我怔怔地听着，此刻终于有余裕说话。
「苏梁他……没有拒绝过吗？对Nick。」
「Sui很憧憬Pham的一切，至少在那个时候。」
杨雨兰说着，「不只是Sui对Pham来讲新奇，Pham对Sui来讲，当时更是他从未接触过的新世界。就如我一开始说的，他崇拜Pham，觉得Pham的一切都是好的、Pham说的都是对的。他觉得自己配不上Pham，却又不由自主地受他吸引、为他倾心。」
我的胃涩成一团。杨雨兰这样说，等于是间接承认苏梁喜欢过Nick的事。
不，或许不是「喜欢过」。这不是过去式，而是现在进行式。
「那后来……又为什么离开？既然这么喜欢的话……」我哑着嗓问。我思绪混乱，语句也变得破碎，眼前的屏幕彷佛在晃动，我不确定是否网络收讯不良的缘故。
「那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杨雨兰彷佛知道我的心情，沉默片刻方道。
「Sui喜欢Pham、迷恋着Pham的事，在那群朋友间传开了。Sui这个傻子，早早就向Pham出柜了。Pham这个人，对各种性向都不排斥，除了对他常被误认成Gay这事偶尔抱怨一下外，他朋友里头同性恋只怕还比异性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