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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泽[出书版]_分节阅读_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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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晔虽是武人,可能与不光只会读书的柳靖云齐名,这才情智略自也不容小觑。也因此,回想起柳靖云早前的种种言词与试探,流影谷少谷主对今日这一番会面真正的目的已是了然,当下双眉一挑、淡淡道:

「虽知柳少本非寻常角色,可这份不甘囿于现状而着意另辟溪径的觉悟与谋算,却仍让某大开眼界……考虑到你为此所费的诸般心机,今日会邀某来此,想来也不会只是为了单纯行发心绪而已?」

「不愧是少谷主。」

由西门晔那「觉悟」二字明白对方已多少猜到了自个儿的盘算,柳靖云唇畔已是一抹淡雅如兰的笑意勾起:

「靖云所盼,无非是想得少谷主照拂一二、从而得以达到靖云真正的目标,而非连随军出征了都还继续‘享受’家族名头所带来的安然与庇护……」

「喔?」

「破军。」

绿袍少年端雅面容之上淡笑如旧,可接续着自那双弧度优美的唇中脱出的,却是连西门晔都不由得给惊上了一惊的言词——

「我想加入‘破军’。」

「……你当真?」

即便西门晔已尽可能高估对方的觉悟,可实际听得对方的要求之际,却仍不由给那入耳的「破军」二字惊得微微变了脸色——「破军」乃是前年才在流影谷的倡议下创立的行伍。其兵源来自于军中精英与流影谷高手,编制则独立于本朝原有军制之外,以协助战略执行为其宗旨进行潜入敌后搜查、破坏、扰乱等任务。经过两年的训练磨合,破军虽已成功进行过几次任务,可目标却多不过是山贼水寇之流,自然多少有些杀鸡用牛刀之感……而流影谷这次之所以大力支持东征,其目的之一也正是为了把破军放到真正的战场上磨砺争功一番。

只是以破军的目的性质,上了战场后有所伤亡根本已是必然,柳靖云又是文人出身,如此要求自是听来多无谋就有多无谋——可以柳靖云的脾性和能耐,却也不像是为了逞一时意气而做出这等蠢事的人,这才让听着的西门晔不至于当场冷言相讽,而是耐着性子回以了一句诘问。

柳靖云早知西门晔脾性、清楚对方断不会因自个儿的提议便胡乱应诺,遂略一颔首、进一步解释道:

「靖云虽长于文事,但在气力与弓马之道上都还小有自信、近身搏斗亦略有小成,便难与少谷主相比,较之破军的弟兄们想来亦是相去无几的……若少谷主不信,尽可使人测试一番。要是不达少谷主的标准,靖云自也不会强人所难。」

「……不必麻烦,你直接来罢。」

见柳靖云神色大方、半点不像是仅有「小成」的样子,屋内空间亦尚算宽敞!西门晔便索性直接起身、略抬了抬下颚示意对方下场试手——他如今已是江湖上出名的一流高手,手下更已教出了不少成材的流影谷子弟,这般举措自也算不上轻慢或托大。

如此发展本在柳靖云意料之中,故当下也不迟疑、起身离桌后先是一个抱拳,随即足下猛然前踏、右掌陡然推出,竟出手便是一记极为狠辣熟练的锁喉使出!

今日若换作别人,只怕当场便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拿了下。可西门晔何等人物,柳靖云出手虽快,在他眼里却仍是清楚分明。也因此,转瞬估出了对方大概的实力后,流影谷少谷主已是五成真气运起、抬掌扣上对方右腕便待加以擒拿反制——可那理应足够的力道,却没能止住柳靖云一掌前行的势子一一绿袍少年一身真气虽然顶多二、三流水准,劲力却是出奇的大——意识到自个儿可能疏忽了什么,西门晔当即微微侧身避开那即将袭至喉部的一锁、同时加重力道反手一扭,却是让柳靖云那一击就此生生卡在了他颈侧寸许处。

但柳靖云会以「略有小成」形容自己的近身搏斗,自然便不是妄图一招打遍天下的半瓶水。眼见起手的一式被阻,他神色淡定如旧,左脚却已是猛地窜向西门晔腿间空挡一带一踢,同时右掌反擒住对方此刻正扣于自个儿腕间的左掌反手一扭、身形一侧,却是借助整个身体的力量引动便欲带得眼前人失衡倒下——这一手流畅的反制与同样惊人的力道让流影谷少谷主不由又是一阵惊艳,但却仍是不慌不忙地稳住下盘顺势反身、掌下十成劲力运起便是一扯……饶是柳靖云已全心戒备,亦不由给这股稍胜于己的大力带得略为失衡,忙腰身一沉、双膝略弯稳住身形,同时左手化掌为刀袭向对方的左肘便待令其松手——

面对如此攻击,西门晔虽有绝对的把握挡下反制,却因思及自个儿乃是在考较对方的反应而终还是放弃了架挡,而是无比干脆且技巧地松手挣脱后撤,却是一个闪身便将彼此原先纠缠难分的距离拉了开……瞧着如此,柳靖云心下几分赞叹升起,不仅不曾因先前的失利而感到气馁,反倒还在重整阵势之后再次上前抢攻,却是仗着西门晔此刻的全然守势将自个儿学过的大小擒拿手与军中搏击之术尽数施展了开。

——按说以柳靖云一介文人之身,又生得如此容姿风仪,怎么说都该使个飘逸娴雅的功夫才合衬。可兴许是师承之故,他所修习的却俱是缺乏变化但简练有效的格斗招式,狠辣利落之处几要让人以为自个儿真是在与一名身手高超的军汉相搏,且不仅招式交错用来俱无比圆润如意,出手更是不拘成法,往往有出乎流影谷少谷主意料之举……知晓是对方所倚仗的并非需得流转控制的真气、而是那股与其外表万般不符的天生神力之故,西门晔心下赞叹之余亦不由对柳靖云明显给糟蹋了的天赋起了几分惋惜。

以眼前人的天生神力、若能搭配合适的功法认真修习,要想达到一流顶峰亦只是时间的问题……当然,若柳靖云真费了如此多功夫在武道之上,今科能否出这么个未满十六的榜眼便十分难说了。所以流影谷少谷主虽略有些感慨,却终究不曾脱口,只是在又一次挡架后阻住了对方下一步的动作、一个点头中止了这场突来的试招:

「可以了。」

「多谢指教。」

尽管只是过招、对自个儿气力有所了解的柳靖云亦只用上了八成劲,可对手毕竟是在武道造诣和眼力上远胜于他的大高手,故这一番试手虽只短短一刻,柳靖云却已是周身汗起,虽不到汗水淋漓的地步,却已足让原先一派从容闲淡的新科榜眼添了几分与对侧的流影谷少谷主迥异的狼狈……也因此,一谢行礼过后,绿袍少年紧接着做的便是回到座位上取出汗巾略加整理下仪容,而后方正襟危坐、静静等待起了对方的点评。

但见西门晔略一沉吟似在回忆些什么,而后方双唇轻启,评道:

「单以近身搏斗的水平,便是稍欠生死之间的经验,亦已入得‘破军’水平……若你弓马之佳犹胜于此,以柳少才智与决断机变,想来独领一队人马亦非难事。」

按说以柳靖云新科榜眼兼权贵子弟的身份,若弃文从武,于东征军中当上一团之长亦非难事——尽管他更可能给安排到东征将帅身边担任亲卫又或文书——但破军是实实在在的精锐之师,一个最下层的士兵放到外边最惨都能混个队正,这「独领一队」自已是极好的安排。

而对破军已有相当了解的柳靖云自也清楚这一点。

「能得少谷主如此评价,靖云委实不胜荣幸。」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行仪举止俱已恢复原有从容的绿袍少年微微笑道,「那么,少谷主是同意靖云的提议了?」

「……不错。」

虽知若同意了柳靖云的要求,流影谷除了得想方设法将对方安插入破军、还得替对方扛住种种因之而起的麻烦——例如柳明纬的阻止——可东征所意味着的机遇和利益却让西门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拒绝这个「提议」……更别提柳靖云乃柳明纬嫡长子,单凭这点,便足以为东征大军躲掉不少来自后方的暗箭了。也因此,暗暗将今后可能得面临的难题于心中梳理了遍后,流影谷少谷主已是一个额首、真正应承了对方实为交易的提议。

可听着的新科榜眼却不曾大喜过望、亦不曾兴奋莫名。

他只是回应般温雅而矜持地点了点头,而随即摆手比了比眼前的早点、示意对方可以继续用膳……如此定静功夫、再配上那不声不响便将一切算计全了的城府,和那份甘冒大险以求突破的觉悟,饶是对座的西门晔比之柳靖云亦大不到那儿去,心下亦不由暗暗起了几分「此子必成大器」的感慨——

第二章

三日之后,新科榜眼柳靖云于金銮殿陛见时的一席话、震撼了整个大卫朝廷。

——没有人想到,出身文臣世家的柳阀嫡长会在金榜题名、陛见授官时放弃到手的六品实衔,主动提出欲往前线效力、扬我国威……尽管他从头到尾不曾提起「东征」二字,可以如今的时局,单单那「扬我国威」四字便已足说明一切。也因此,当这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的儒雅少年说出自个儿投笔从戎的志向时,不光是深知嫡子如此妄为意味着什么的柳明纬、连反对东征最烈的当朝宰辅卓常峰和大力支持东征的枢密院使纪兴都彻底默了住,在场的其他官员自然更不用说。

值得庆幸的是:那日柳靖云同西门晔私下议定之后,后者便已暗中差人同纪兴报信、示意其谨记「见机行事、逢变莫疑」八字。也因此,尽管纪兴着实给殿前少年的一言惊了住,却仍是在忆起那八字后迅速反应了过来。当下以一句「臣启奏」为始,先是对柳靖云的拳拳报国之心大加赞扬、再来对柳明纬的教子有方多般称赞,紧接着则条理分明地解释、分析起柳靖云参军之事所蕴有的各种正面意涵与影响……如此连番流畅的言词罢,殿上的天子已是龙颜大悦不说、便连望向柳靖云的目光都在赞赏之外另带上了几分慈爱。

柳靖云相貌本就生得精致秀雅而不带分毫威胁性,平日在京中亦以知情识大体闻名,故除有苦说不出的柳明纬外,整个金銮殿上却是无一人想到这「投笔从戎」全是他自个儿的意思、事情的发展也全出自于他的安排……待到这本是例行公事的新科进士陛见罢,已在朝中激辩了两个月之久的东征之事就此定下;而一手挑起这番风浪的柳靖云,也顺利得了个正五品下宁远将军的散官。

可事情还不只于此。

——当给天子问起欲实领何职时,柳靖云的回答是「听凭安排」,因为寸有所短、尺有所长,他虽一心报国,却终究不是熟知兵事之人,与其贸然按己意行事却成为同僚的负担,还不若交给深悉「适材适用」之理的上官安排……如此识大体的回答自然又赢得了武将们的连番赞誉,便连对东征持反对之意的卓常峰,亦不由对这名新科榜眼起了极大的好感。

没有人知道,柳靖云那一番义正词严不过是为日后入「破军」之事所做的布置……毕竟,若他直接提出自个儿有意加入破军的想法,不仅会让不知他能力的人当场心生「不自量力」甚至「狂妄」之类的评价,更会令憋了许久的父亲得着出手干涉的机会、以「竖子无知」和他作为嫡长子的身份为由加以阻止……相较之下,如今他虽一时退让,可有和西门晔之间的协议在前,等到上官「适材适用」地令他加入破军、并给出详细的理由后,就算父亲再怎么反对,也会因担心落人口实而只得放弃替他调整岗位的打算。

柳靖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儿。所以当他顺利上榜、并遣人邀请西门晔暗中一见后,一切便已如他此前所谋划的逐步开展,直至东征之事抵定;而他、也在一个月后顺利地成为了「破军」的一员为止。

——尽管这番「顺利」的代价,是母亲的垂泪与父亲斥他为「逆子」的暴怒。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柳明纬又是极重颜面与权威的人,断不可能为了阻止长子从军令得仕途受阻、「家丑」外扬;柳靖云又十分先知先觉地先行说服了名义上仍然当家作主的祖父……有「忠孝节义」这个冠冕堂皇的大山压着,柳明纬自也只能认了此事、同时被迫站上了「支持东征」的立场。

可心愿得遂的柳靖云却未就此松懈。

便是一心想加入破军,他也不曾低估、看轻自个儿所将面临的险境。也因此,打事情定下到真正开拔出征的两个月间,他都在京郊「破军」的大营里进行各种必备的训练以补足自身有所不足之处……如此这般,待到大军起行、柳靖云也须得随军赴战场之时,负责训练「破军」的流影谷高手已俱认可了这名「走后门」进来的成员;而弃文从武的新科榜眼也终于如同当初西门晔所评价的那般、真正得了独领一队的资格。

破军分有天、地、人三营,一营额定九十六人,以每八人为一单位分作十二支小队。而柳靖云所将带领的,便是地字营的卯队。只是由于破军成立至今方满两年,先前又多散布于各地进行成军后的实战演练,故柳靖云的职位虽早定了下,但却还是直至出了蓟门关后、才终于得以在位于长白山脚下的东征军大营里同自个儿隶属的地字营会合。

——只是望着远处巍峨的白山、思及自个儿为此放弃的安稳仕途和即将背负起的一切,东征军大营里,方于上峰处完成报到的柳靖云心下却仍克制不住地起了几分躁动。

按说事情至此的发展俱在他意料之中,本当没什么好担心的。可不论再怎么算无遗策,他终归都只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便是老早习惯了家族重任,和如今骤然得直接担起七人性命与安危的状况却仍是两般,自很难全无半点不安、真正表里如一地平静以对……可他终究是极为自制的人,便是再怎么不安,也断不会容许自个儿有任何软弱退却。也因此,又自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彻底沉浸入这股紧绷却也昂然的气势之中后,一袭暗紫色武袍的少年已然提步迈开,却是带着一如既往的定静从容穿过忙碌却仍井然有序的东征军大营、于身周不时投来的诧异目光中来到了破军地字营的驻扎处。

作为备受期许的军中精锐之一,地字营所处占地极广,四面由高五尺的栅栏围起,内里则是清一色的黑色营帐以马蹄形分做两列一行排开,而于中央空出了一片平整的旷场,想来是留作平日操练之用……肃整而隐透杀伐之气的营帐让瞧着的柳靖云不由心神微凝,但却仍是在略一顿足后提步迈开、从容一如先前地就此通过了岗哨。

轮值守卫岗哨的乃是两名身着赭色军袍、身披重甲的地字营成员。尽管柳靖云那张年轻且俊秀得过分的面庞让两人一瞬间起了几分阻拦问询的念头,却因对方沉稳自若的气度与那身暗紫色军官袍而终只是枪杆踱地两下以为礼……柳靖云本就是阶级森严的名门出身,又已在军营之中混迹了数月,对这些规矩自是再熟悉不过。当下脚步未停一个颔首表示还礼,随即头也不回地举足迈步、就此进到了地字营的营地之中。

营地里总共十八个帐篷。左右两排乃是供各队士兵居住的大帐,同队伍数目合共十二间;中央横列的则是供十二支队伍的队长所用的军官帐,两两一间共六间。按破军的规矩,柳靖云既是「卯」字队的队长,便当与「寅」字队的队长合居一帐。军中对安营戍卫之举早有成法,故早已熟知诸般法度的柳靖云也不曾出声问询,而是在营中士兵半是好奇半是疑惑的目光中径自行向了右边数来第二个军官帐,一声「失礼了」罢便自撩开帐幕迈步而入。

军帐所用的布料虽然黑而严实,但除帐门外三面均有开窗,故内中虽有些阴暗,却还不至于无法视物……也因此,入了帐后、初来乍到的柳靖云第一眼望见的,便是帐篷内一道正盘坐着擦拭枪杆的身影。

也不知是刻意无视又或过于专心,对方的头颅并未因柳靖云的到来而抬起,其面容自也一时难以瞧清……只是柳靖云最为精擅的武艺乃是箭术,眼神素来极好,故仍是在迅速打量了番对方身形和前额、双手等处的肌肤纹理后有了大致的估算。

——若非天生面嫩,此人年纪多半也就二十岁到顶,倒是与他相去无几……柳靖云的性子向来与「退缩」二字无缘。故忆起之前由上峰处得来的、仅只对方名姓的简陋资料后,少年索性不等对方理睬便自提步来到了对方身前约半丈处,而在瞧见对方微微警觉的反应后双唇轻启、招呼道:

「齐天栩齐兄么?在下柳靖云,乃是新任的卯字队队长。今后你我便是同僚了。若有需得齐兄援手之处,还望齐兄不吝指教。」

「……彼此彼此。」

而回应的,是略显涩哑的少年嗓音、与对方随之抬望向自个儿的面庞。

——那是一张端正刚毅、瞧来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的脸容。尽管眉宇间仍存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青稚,轮廓线条却已利落如刀削,一双微挑的丹凤眼更是神目如电、而如同那双笔直上斜的剑眉般透着一股有若凶刀出鞘的凛冽锐势……只是柳靖云何等出身,又岂会因此便给慑了心神?俊秀的面庞之上因而一抹清雅如兰的笑意勾起,发自真心地赞道:

「齐兄好眼神,难怪年纪轻轻便能在这破军之中独领一队。」

「……你不也是?」

不论齐天栩眼神好坏,以二人如今不过半文的距离,便是帐篷之中并不如何敞亮,要想瞧清柳靖云那张过分秀逸的容颜亦是轻而易举。故有此言。

可迎着这一句,听着的人却没有马上回答。

他只是延续着先前那抹温和却也悦目的笑就地于对方身前歇了坐,同时仔细却毫不刻意地将齐天栩周身瞬间微微绷紧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待到屁股落地、眼前人也在短暂的警戒后稍稍放松了躯体,已因这一坐而又靠前了近两尺的柳靖云才笔直凝向了那双眼、含笑解释道:

「靖云虽自诩实力不差,可终究是仗着出身靠了些关系进来的,却是比不得齐兄真金白银的能耐来得实在。」

他并不认为自己世家出身的身份有什么不好,也不会矫情地认为既是出来闯荡便该舍弃一切,故当下也不隐瞒、却是直接便将自个儿得进「破军」的原由告诉了对方。

许是没想到他会将「靠关系」这种事说得如此坦然而直白,齐天栩闻言一愣,眸间几许符合年纪的讶异跟好奇浮现、一双唇瓣亦像是想问些什么般微微张开了少许,却又在真正出声前像是抗拒着什么般紧紧抿了上,仅微一点头表示听到了他的话后便低下了头、延续着先前的动作又自专心致志地擦起了手中的枪来。

可瞧着的柳靖云却未因对方的冷淡而生恼。

他虽有意打好与这位同袍间舍友的关系,却也清楚这交情并非是三言两语便能建立起来的,自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也因此,又自微微一笑后,他已是一个欠身离地而起,却是就此绕过了犹自擦拭着兵器的齐天栩、转而行至帐中属于自个儿的另一半空处。

——也不知是否他那今上亲授的五品军衔太过扎眼,尽管他的实领职事不过相当于从六品,却方往上峰处报到领了职司,便有人主动替他把行囊由先前暂居的营里搬了过来。如今大略检视一番,不仅该有的都有,甚至还多了整整一包袱的金创药和一整块硝制好的羊皮……思及今日那位将领临别前示好的眼神,柳靖云微微苦笑了下,却终究还是认命地收下了对方的好意,同时边整理行囊边思量起了方才那番「交锋」的收获。

初见齐天栩,印象最深的便是那股锋芒毕露的锐气——西门晔虽同样锋芒极显,可那份锋芒却更多是来自于其人的冷傲与自信,而不是这种仿若出鞘利刃、一不小心便会将人吓到胆寒的凛冽。再来么,则是听得他自承「靠关系」三字时、齐天栩那诧异、好奇却不带半点轻视或鄙夷的反应……回想起来,这位同袍的目光锐利归锐利,却是很难从中看出一般人多少会有的打量、评判乃至成见。虽说柳靖云自个儿本身便练就了一番不着痕迹地观察他人的功夫,可和齐天栩的状况却似仍是两般。尤其后者的防备之心——当初他之所以会在相隔半丈处停下,便是观察了对方的肢体反应所得——十分明显、情绪变化亦没怎么隐藏,瞧来更像是单纯的木讷寡言之人。故一番短暂的相谈罢,柳靖云便已对这位年龄相仿的同袍得出了个「直率且无甚机心」的评价,并由此起了几分好感与期待。

毕竟,破军一营虽分为十二支队伍,可行动时却往往是以两支队伍为一组加以布置,日后需得他与齐天栩合作共事的机会不在少数。在此情况下,尽管柳靖云自认虚与委蛇的功力一绝,可能遇上一个合心意的人自然要来得更好一些……念及此,少年心绪愈定、面容之上犹带着的浅浅笑意亦随之加深了几许,却方寻思着晚些同自个儿下属见面时该当如何行事,帐外却于此时蓦地一阵喧闹声爆起、中断了他的思绪。眼见帐中另一侧的齐天栩几乎在听得喧闹声的同时便皱了皱眉头长身而起,初来乍到的柳靖云便也入境随俗地跟着起身上前——齐天栩因而回头望了他一眼,而他则回以了一个发自真心地微笑颔首——紧随在同袍身后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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