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袍泽[出书版]_分节阅读_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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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你,天栩。」

「我其实也是的。」

齐天栩微带哽咽地应道,随后更已自一个张臂使力、将眼前不知何时已红了眼眶的人紧紧拥入了怀——那肯定的答案与再真切不过的拥抱让未曾预料到如此答案的柳靖云一时几乎有些傻了,却是足过了好半晌才猛地反应了过来、万般惊喜地抬臂回拥住了对方。

——但也仅此而已。

柳靖云毕竟是极为自律知礼的人。先前不晓得祖父已逝、行有差错还情有可原;可如今既已知晓,便断没有于守制期间蹈矩的可能——不说别的,单是他这四年来未曾在祖父跟前尽孝、更未能替祖父送终,便已是极为不孝的事了,又如何能再明知故犯?也囚此,尽管他心绪已是无比澎湃汹涌、眼下正紧紧拥着他的人亦似有些情难自禁地轻蹭着他侧颈,他却仍选择了不动如山、仅单单沉浸在眼前的拥抱与温存之中……

——然后,积蓄起足够的心力……以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别离。

第八章

柳靖云动身启程返京,是第三天清早的事。

——由于身处军中一切从简,从他得知消息到收拾好个人物品,所费也不过半天光景;而手上的公务,以他和齐天栩这些年的焦孟不离,交代起来亦用不了多大功夫……只是眼下正当战时,子丑两队的事才刚落定、高层方面也正忙于安排后续的对应事宜,故柳靖云虽老早便已准备妥当上报,却仍是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得了童帅批准、着他于隔日清晨起行——而因故多出来的这一日富余,自然便全给才刚互许承诺的两人用来话别离、诉衷肠了。

——可便凭空多了一日,相较于突如其来的离别、相较于想说的话、想诉的情,时间却仍旧太过有限。故当一夜过去,无可挽回的别离于焉来到,万般不舍的齐天栩便已知晓了柳靖云的顾虑,却仍是于出营帐前难以按捺地强吻了他一记,而后方伴着他离开驻地、一路将人送到了营门前。

以柳靖云在军中的位分,便因地字营的编制特殊而未配有亲兵,也不可能就这么单枪匹马地离营回京。故行程定下后,童帅还另外从中军抽调了一支由十二名骑兵组成的队伍——这也是他先前会拖了一日才给予批复的主因——随行护送……只是这一十二人虽也称得上军中精锐,可和破军相比却仍远远不如,故齐天栩见着时还颇为纠结了番,还是柳靖云安慰他「此行并无凶险」才勉强压下了向童帅提出抗议的冲动。

——事实上,若非柳靖云此行乃是往南回京、所将行经之处都是大卫属地,如今已暂代主官之职的齐天栩便是拼着抗命也会等地字营人手齐了后再遣自家下属取而代之的……只是任谁也没想到的是:这趟理应无惊无险的旅程却才没开始多久便其出了岔子、还落得了个包含柳靖云在内仅只三人生还的惨烈下场。

那是柳靖云等人启程南行了一日后发生的事儿……由于离开了前线,前一天的行程又十分轻松惬意,负责护卫的那一十二人心神都有些松懈;便连平日行事谨慎的柳靖云,亦因惦念着如今仍在地字营的齐天栩会否独木难支而有些心神不属——不意却在远望那片即将久别的白山之际、于数百步外见着了一支身着破军服色、且正往前线方向行去的骑兵。

此次东征,破军三营中仅有地字一营参与,身为地字营主官的柳靖云又是记忆力与眼力超凡之辈,对手下的九十六人及其任务配置都极为清楚,故仅单单望了那么一眼便察觉了异样、更在瞧见那一支骑兵同样发现己方甚至掉头冲来时知道了不好——观其操马冲锋的姿态与阵势,那支「破军」分明是由一群北胡精锐所假扮;而其目的,想来也不外乎不久前才落入己方手中的老汗王……如果老汗王真为这群人所趁死在了大卫军中,己方本已迎来的优势便将立时转为劣势不说,地字营先前的努力也将化为乌有,又教柳靖云如何坐视?也因比,知晓今日已无幸理的他当即勒令随行十二人中马术最好的两人迅速掉头回营加以通报,自身则在一整阵势后率领余下的十人加以拦阻,以求为报信的两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今日他率领的十人若全是地字营的将士,便是无法全歼敌手、要想彻底毁去对方的希望亦非难事;可如今他身旁的十人不过是寻常骑兵,又是匆促之下仓皇迎战,这即将被「彻底毁去希望」的自然便极其悲哀地成了己方……事实上,若非今日统领这十人的乃是建功无数、战斗和指挥经验俱十分丰富的柳靖云,只怕那十人连敌人的第一轮冲锋都撑不过去。

可无论如何,靠着过人的指挥与箭术,柳靖云总算将那十六名敌骑生生在原地拖了半个时辰,代价却是余下十名护卫的死亡与他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军四年来,柳靖云还是第一遭落入如此险境,却偏偏是在我军腹地、还是在自个儿已除了职司奉调回京的路上,自然不可不请十分讽刺了。

——尽管和自嘲又或绝望相比……此时、此刻,更让他有所感慨的,却是背上那道正一点一点夺去他生命力的伤。

仍作为卯队队长的那些日子里,无数度出生入死的他不是没有受过重伤,可却从没有一次是像今日这般伤在了背部的……原因无他:自打入地字营伊始,他的背后一直都有着身为搭档的天栩为他看顾守候。所以他一直都只需要专心面对跟前的敌人、发挥自身所长将其歼灭即可……直到刻下。

——直到他们因故彼此分离;直到那份「千里来相会」的缘,比他们预料中更早地到了尽头。

回想起昨日别时那双写满了关切与不舍的明眸,望着前方那已因他的箭术生生减去五人、却也因此凶性大发,正猫拿耗子般围转、耍弄着他的北胡骑兵,知道自个儿多半便将殒命于此的柳靖云心下惨然,本仍竭力策马周旋的动作忽止,却是就这么强忍着后背的剧痛停驻原地挺身张弓,于汗水迷蒙间瞄准着前方行将冲来的胡骑一箭又一箭地射出,只求能杀得一人是一人、抱定了与敌偕亡的心思欲要战到最后一刻——

轧——

便在此际,一阵极其突兀的车轮声蓦然响起,中断了怒极的北胡骑兵欲将发起的冲锋……察此空隙,柳靖云当机立断便又是一箭射出,却是直到那名分心的敌骑中箭落马、才略为分神地抬眸瞥向了异声的来源——

但见百步之外、一辆不知何时出现的简朴马车正朝双方鏖战处疾驰而近,不仅外观明显瞧得出是中原式样,且驾车的人亦是一身汉家服饰,怎么样也不像是正如今围攻他的北胡一伙……眼见其中一名胡骑满目凶光地调转马身便欲上前灭口,不愿将无辜人卷入战场的柳靖云心下一紧,却是再顾不得一旁即将加身的刀兵、箭头一转便往那名敌骑射去,只盼着拖上一刻是一刻、能让惊觉不妙的那架车马得着逃离的机会……

可当柳靖云放弃防守竭力射出的一箭再次命中敌骑之际,那理当于同时贯穿他身子的利刃,却没有如他所预期—一或者说觉悟——的那般就此及身……意料之外的发展让本自认必死无疑的青年不由一怔,当下本能地回眸望去,只见那抬刀欲砍他之人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可早已高悬的刀却迟迟不曾落下;而一旁余下的七名敌骑,亦都以着无比怪异的动作僵在了原地,竟像是时间就此停止了一般……柳靖云本是极其聪慧的人,便因失血过甚而使得神智隐隐有些恍惚,却仍在察觉场上的异样后迅速明白了什么……当下半是惊疑半是防备地瞧向了这场鏖战之中唯一的「变数」,而在瞧清眼前的景象后微微一缩、竟是隐隐起了几分悚然——

只见那辆简朴却平稳异常的马车就这么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优哉游哉地自横尸血海与不能动弹的敌骑间穿行而过,而就这么在柳靖云渐渐涣散起来的目光中于他身前停了下,竟像是要接他上马车一般……饶是青年如今已命在旦夕、也清楚即将损命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好让对方图谋的,可却仍是习惯性地打量起了驾车的人——

那是一名瞧来约莫三四十许,眼神略带沧桑,容貌却生得极其俊美的中年男子,而在瞧见他的打量后露出了一个明显带着关心与安抚的笑……见来人气宇不凡、神色正派,那关切凝望着他的眉眼间更透着一切俱在掌控之中的笃定,早已强撑多时的柳靖云心神蓦名一松,却是连进一步确认对方身份都不及便眼前一黑、就此于马上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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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早知你天资聪颖、不论学什么都必能有所成就,可如此针法却仍然只能以神技形容之,实在是教人叹为观止呐。」

「您过誉了。」

「怎是过誉?今日若不是有你,爹纵有一身绝学,也只能在他亡故前护他免受胡骑所辱、并问问他有什么遗愿而已,却断无可能妙手回天、就这么将一个已入气少出气多的人生生从鬼门关前拉了回……不过这孩子在战场上的表现如此悍勇血性,不想却生得这般文秀,看来也是个奇人呐而且还是个洪福齐天的角色。」

「爹似对他十分欣赏?」

「自然——方才没让你见着委实有些可惜。这孩子的修为虽然差强人意,但一手箭法却是出神入化,连在那等不利的情况下都能箭无虚发,实在让人惊叹——瞧他根骨,早年若能专志于武道,如今只怕早已逼近一流顶峰,又岂有给那几个仅在三流之间胡人逼到如此地步的道理?说来也实在有些可惜了。」

「……许是所求不同吧。观此人面相气质,确实也更像是文人一些……只是其作战应敌的方式并不像是寻常军中书吏所能有,倒像是那支颇富盛名的‘破军’一般,却是让冽予不由记起了昔年的一桩奇闻。」

「喔?」

「听闻一名在京中与那西门晔齐名的柳姓世家子弟未及十六便登科中了榜眼,却未曾如寻常士子那般进入官场,而是选择了投笔从戎、随军东征扬我国威……听闻此人最后的去处便是破军,莫非便是爹意外救下的这个人?」

「呜……如此说来,爹出关前才听你莫叔说有一位同样姓柳的文坛名宿享尽天年,搞不好便是此人父祖,所以才会在战事正炽的此时离营南行……冽儿还记得那位榜眼名唤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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