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_分节阅读_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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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晟将这个孩子叫到他和刘符旁边,扶着他的肩膀道:“这是杨九唯一剩下的儿子,杨四。”

杨四道:“参见王上。”

“杨九……是那个被杀的郊畿百姓?”刘符微微皱起了眉,他看了看王晟,见王晟也在看着自己,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不禁大为头疼。他几乎要怀疑王晟是不是早料到他要来,所以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好让他亲眼见证刘德犯下的罪行,逼着他动手。刘符痛心疾首地阴谋猜测了一番,最后还是问道:“他怎么在丞相府?”

王晟没马上回答,先在杨四耳边说了一句话,待他点点头出去后才道:“杨四今年才十一岁,从没读过书,那晚亲眼见到一家五口都被杀,交代经过时竟然还条理清楚。臣与他聊了聊,觉得他十分聪慧,为可造之材,便留他在府中读书识字。臣观此子若善加培养,日后或可成国之栋梁。”

刘符点点头,感慨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量,确实可贵。山野之间,不知道还埋着多少明珠呢。”

“王上明断。臣这几日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寒门之子读不起书,即便天资不凡,也难有出路。自天下土崩以来,太学零落,科举亦废置已久,臣以为是否应重开太学,行礼讲经,擢才于其间,任贤使能,提拔幽隐,使之出仕,为朝廷效力?”

“好。待这一阵忙过去,就令百官商讨重办太学之事。”这件事上一世也是王晟主持的,故而刘符也不以为意,“现在先看看这两篇檄文。”

这两篇都是王晟的字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写两份不一样的檄文。刘符大概读了读,见第一篇写的都是“魏王僭越,暗行天子之制”;“不崇礼法,行桀虏之态”;“爵赏由心,弄戮在口”一类的官样文章,又去看第二篇时,发现这篇更夸张,写的都是“魏王行苛捐杂税,收全国之财聚之洛阳,府库既开,财货无算”;“于民严刑峻法,偷鸡即死,于官缓刑弛禁,杀人无罪”一类的,仿佛何武是个十恶不赦的千古罪人,堪比桀纣的无道之君,连刘符都忍不住怀疑,他当初灭魏的初衷是不是想要替天行道。

刘符想了想,觉得檄文还是说官话好,第二篇的言语相较之下则有些粗浅,正要开口,忽然留了个心眼。王晟没事不会写两篇檄文,其中有一篇应该是抄录了别人的,然后觉得不太满意,又自己写了一篇。他来的时候王晟刚刚放下笔,所以那一篇应该是他写的,再看眼前的两篇檄文,反倒是第二篇墨迹尚新,应该是王晟所作。刘符心思机敏,虽然常年位在百官之上,不需要讨好别人,但若是真的有心想拍马屁,水平要高过朝中一多半的大臣,不然他也没法分清自己耳边天天听到的好话,哪些是赞美,哪些是恭维。他装模作样地看了又看,然后拿起第二篇檄文认真道:“我觉得这篇更好。”

王晟从他手中接过这张纸,追问道:“不知王上因何决断?”

刘符没料到他还有后着,闻言一愣,随即笑道:“我见了这篇就觉得心中喜欢。”

“这两篇檄文都是臣所作。”

正当刘符怀疑自己心中所想是不是已经被王晟看穿了的时候,又听王晟道:“王上曾言:若尽得天下之城,失信于几亡国之虏,又何足道。臣思之良久,亦以为然。”

刘符睁大了眼睛,正要开口,却听王晟继续说:“臣也以为,王上欲布仁恩,著信义,本不是做样子给关东诸侯看的——”

“正是如此!景桓得之矣!”刘符一拍大腿打断道。他没想到,王晟骂了他一顿后,现在居然反过来认同他了?

王晟看了他一眼,将被打断的话又继续说了下去,“而是应加恩德于百姓,示信义于黔首。故王上失信,非是失信于诸侯,乃是失信于百姓。”

原来还是骂他,刘符忽然觉得头皮有些痒,抬手默默搔了搔。

王晟却对刘符的窘境浑然不觉,侃侃道:“故而发此檄文,不是给诸侯看,而是给关东百姓看的。第一篇檄文是臣先前所书,里面尽是官样文章。后来臣闻王上之言,便又作了第二篇,里面所书都是百姓切身之事,关东之民若读此文……”

刘符又打断道:“肯定对何武恨得牙痒痒。”

“正是。”王晟笑道:“不知王上可曾听过民间关公辞曹这段戏?”

刘符摇摇头,“我从不听戏,景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臣得遇王上之前,曾游历天下,在市井之中听过几段戏,路过一处村落,听到关公辞曹这一段,臣到现在还印象颇深,请为王上默背一段。”王晟如平日般正襟危坐,用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曹孟德在马上一声大叫:关二弟听我说你且慢逃。在许都我待你哪点儿不好,顿顿饭包饺子又炸油条。你曹大嫂亲自下厨烧锅燎灶,大冷天只忙得热汗不消。白面馍夹腊肉你吃腻了,又给你蒸一锅马齿菜包。搬蒜臼还把蒜汁捣,萝卜丝拌香油调了一瓢。”

刘符目瞪口呆地看王晟,难以想象他正在从他的丞相口中听到这种东西。等王晟话音落后又过了好一会儿,刘符才找回声音,磕磕巴巴道:“嗯……景桓博闻强识,真是……嗯,真是厉害,令我……大开眼界。”

王晟却敛了笑意,看着刘符认真道:“臣当时听着,只是觉得这段演义颇为有趣,并未深思,近日却想,曹操表封羽为汉寿亭侯,又重加赏赐,为何为百姓津津乐道的,却是曹大嫂亲自下厨,包饺子炸油条这等子虚乌有之事?便是因为王侯公爵、封号食邑,均与百姓无关,百姓所关心的,只有自己切身之事,戏中所说,即便王上与臣觉得荒诞,百姓也愿信以为真。故而臣舍去礼法、爵赏,但取苛捐杂税、严刑峻法云云,乃是欲使百姓皆对魏王深以为恨,广而传之。臣闻人心如水,乱则深,深则危;静则浅,浅则安。王上欲统御海内,于百姓心中所想,必须深察之。”

刘符悚然一惊。他知道王晟此时正教他的,绝非“深察之”这么简单。王晟在重写的那篇檄文中所做的、现在正要他做的,不是洞察民心,而是玩弄民心,是先以百姓之心为心,而后让百姓为我所用。刘符忽然无师自通地想,所谓仁政、德教、平明之法、轻徭薄赋、甚至爱民之心,揭开外面一层儒术的幌子,其实都是维护统治、开疆拓土所用的手段。

这一个瞬间,世界似乎对他褪去面纱,露出里面摄人的冰冷来。

王晟看得太透了,他洞悉人心,又冷酷无情,他是天生的王佐之才,他就是为了这个位置而生的。刘符忽然庆幸,王晟游历天下时没有被别人抢走,而是在关中的弹丸之地选择了当时还未成气候的他,不用与这样的人为敌,实在是一件幸事——

他这个丞相,实在是太可怕了。

刘符正怔愣间,忽然听这个可怕的丞相在他身边轻轻道:“天色不早了,王上若不鄙弃,不如在臣府上用晚饭。”他顿了顿,然后又笑道:“臣让下人做了板栗烧鸡,王上尝尝,看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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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我昨天才没有偷听呢,也不知道王上喜欢吃栗子,更不知道什么小肚子浑圆,至于王上的小名就更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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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眼中的丞相:凶恶!冷酷!无情!非常可怕!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不是】

第22章

刘符挺着肚子走出丞相府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他慢悠悠地回到寝宫,一摸胸口——坏了,要给王晟的东西他忘了给。刘符想了想,还是心安理得地睡了,左右以后见王晟的机会多着呢,也不差这一次。

第二日一早便有朝会,自他称王以来,下令三日一朝,他自己定的规矩,哪怕再不情愿,也不能不遵守。这一天,百官在宣政殿等候良久,正以为要听到朝会取消的消息时,才见刘符姗姗来迟。刘符平日里也算勤政,这次不情不愿,实在是因为他现在的这副尊容太说不过去了。他一身朝服,左手打着夹板,右眼淤血未消,在大殿正首正襟危坐,浑身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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