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_分节阅读_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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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暴雨倾盆,雷声轰响,狂风大作,吹得殿内烛火摇曳,令人胆战心惊。外面时而如金蛇盘空,亮如白昼,时而却漆黑如幕,伸手不见五指。

刘符踉跄着站起来,低头看着王晟,高大的身影明明灭灭。他觉得王晟眼中此时应当充满着失望、责备甚至心灰意冷,可他借着一闪而过的电光看着王晟的双眼,却觉得那眼睛仍如一汪平静的深潭,仿佛他早就料到自己会这样说、这样做。

他就像是自己说的一样,身子是冷的,血也是冷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冷静地让人不敢靠近;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能做出最妥帖、最正确的选择。他就像是技艺娴熟的车夫,小心地控制着雍国这一辆马车,不让它有一点偏离他所规划的道路,在这个过程中,任何被从这辆车上甩下去的人都不足道。

从刘德到刘柱李九,从那谋反的卢氏再到万人殉死的襄阳城……王晟自己是这样的人,也一直希望着他、逼迫着他同样成为这样的人。

刘符知道,他自己当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走到这一天,他早已是杀人如麻,之所以觉着刘豪之死与那死在他手中的几十万人不同,只是因为刘豪是从小照料他长大的亲叔叔,在他心中不同于其他人。而王晟与他的区别便在于,王晟心中没有这个“不同之人”,天下人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仁义时同样,残忍时也同样,为了他心中的“道”,为了大多数人,他可以牺牲任何人。

包括刘豪,包括他自己,或许还要再包括一个雍王。

刘符遍体生寒,后退两步,站得离王晟远了一些,他似哭未哭地笑了一下,指着一地狼藉,用平静的语气低声道:“景桓,现在我也犯了浑,恐怕做不成你的明主了,你是不是就要像离开周发他们一样,也离开我了?”

王晟喘息未定,右手垂在地上,浸在一汪鲜血里,五根手指一齐轻轻抖着,整只手掌鲜红一片,从翻开的皮肉中还不断涌出血来。他听闻此言,猛地仰头看向刘符,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让刘符觉得陌生不已——哪怕是在王晟疼得抱着肚子缩成一团时,他也不曾在他脸上见到过像现在这般的痛苦神色。

片刻后,他听见王晟轻轻道:“王上,先回去休息吧,臣明日再向王上请罪。”

你看,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这样冷静、这样从容自如。

刘符沉默地看着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大步跨出殿外,王晟手上的血流到他脚下,让他在大殿之上踩出一串红色脚印,因殿中昏暗,这脚印看着也像黑的一般。殿门在王晟眼前关上,随即从外面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哭声。

王晟沉默地跪在大殿正中,听着这哭声,终于难以承受般地缓缓弯下腰去,没受伤的左手用力捣进胃里,手掌深深压进去,就好像是要去摸自己的脊梁骨。刘符的哭声在连绵的暴雨声中仍清晰可闻,他默默地听着,只觉得像是一根钟杵重重撞在胸腹上。那哭声每响起一次,这沉重的钟杵就在他胃上猛地撞上一下,引得它抽动不已,在他的手掌下面疯了一般地痉挛着,无论他如何去压,都不能压住哪怕一丝一毫。

他将身子越伏越低,几乎完全折了起来,惨白的脸上汗出如浆,从鼻尖、从下颌一股股地落在地上。忽然,他神情猛地一变,张口吐出一口血来,溅在石砖上。

王晟愣了一愣,随即用袖口擦干净嘴。地砖上到处都是他手上流出的血,吐在地上的这一点倒无须处理。

不知怎么,吐了血后,他反而觉得好受多了。他一动不动地跪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听着哭声渐渐止了,他才摇摇晃晃地撑起来,缓缓走出了大殿。

第89章

第二日的朝会照常举行,宣政殿内的地砖早已被擦拭干净,群臣站在大殿中,最靠前丞相的位置空着。听说昨天丞相府里传了太医,今天丞相没来倒也正常——而且一点也不出乎意料。往常这时候,王上按惯例该去丞相府亲自侍疾,朝会是必然开不得的,但这时候王上正端坐在正首,这就难免让有些人活络起心思来。

哪怕是最迟钝的人,也不会觉得这次朝会像往常一样,因为王上脖子上横着一道吓人的口子,还泛着红色,显然是新割了没多久。昨天他们迎接时还没有这一道伤,那之后王上谁也没见,就单单召见了丞相……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都别偷看了,”刘符摸了摸脖子,“我昨天练剑,自己割的。”

谁不知道刘符的剑法,一喝醉酒就喜欢舞剑,他们都看过多少回了,也没见到他哪次割到自己过。听刘符这么说,大家不禁想得更多了。

“王上,”褚于渊出列道:“臣要弹劾丞相违背王命,坐失襄阳一事。”

接下来褚于渊将刘符的三道命令传来后,王晟和群臣的反应、王晟对群臣的解释和采取的行动一五一十地为他讲了一遍,刘符听着,从神情上也看不出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等褚于渊说完,他点了点头,“那今天就议一议这事,都说说,有什么说什么。”

“对了,”刘符将三封书信递交给宫人,“这是我下令后丞相的三封回信,御史顺便给读了吧。”

“是。”褚于渊又将王晟的三封回信依次朗读出来,里面的话大家都不陌生,在朝中争论时王晟一早便提出来过。

在大臣之中响起嗡嗡声,贺统先道:“王上,臣以为丞相违抗王命是真,坐失襄阳是假。襄阳陷落,是因地动坏墙,若非如此,当可撑至王上回师。右将军曾向丞相保证,定可再守两月,丞相与其有此两月之约,故而才按兵不动。”

“贺侍中是说,襄阳陷落,是因地动,而非丞相不派援军,臣以为不然。”京兆别驾魏达道:“战事瞬息万变,难以预料,若襄阳守备充足,虽有天灾,亦能守住,不能推卸丞相败军之责。”

赵援道:“臣以为丞相弃襄阳而保长安方为上策,若丞相果真倾长安之兵而驰援襄阳,致使长安陷落敌手,吾等皆无家可归,其害岂非远甚于丢一襄阳?”

刘景也站出来,“臣以为若丞相发兵,长安会否有失、襄阳能否守住,尚不能确定,故而应只追其违命之罪。”

褚于渊也道:“发兵与否的确各有道理,臣也以为当只追究违命之罪。”

“若王命不妥,丞相违命,是有功于社稷,何罪之有?”蒯茂突然开口,“反之,若王命无误,丞相违命,致使国土沦陷,岂无败军之罪?”

此言一出,朝廷一下子安静了片刻,连刘符的脸色都微微变了。蒯茂顿了顿,又继续道:“若王命不妥,丞相顺之,终酿大祸,其罪又当在谁?我大雍之法,是应当以违抗王命与否定罪,还当以结果定罪?”

刘符一笑,能在朝堂之上直言“王命不妥”的,除了王晟外,也就是他了。

廷尉张青道:“昔日前将军擅自调动兵马追击梁军,虽大胜而还,朝廷却仍贬其为偏将军,此次灭赵一战,多有战功,方才重封前将军位。将在外,若皆各行其是,置王命于不顾,久后国家必乱。”

蒯茂问:“那廷尉以为,应当只看是否顺应王命?”

张青摇摇头,“结果自然也要看。王上恕臣直言,前将军追击梁军,若非战胜,而是大败而还,必不会是贬为偏将军这般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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