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雍高帝纪_分节阅读_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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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晟看着桌案,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他撑着桌案想要站起,却半天都没起来,李九忙从旁边扶住他,让他借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涩然道:“丞相太累了。”

“是啊,太累了。”

李九万没料到王晟会这么说,惊讶地看向他。王晟被他扶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像是在自言自语,“从前先王在的时候,忙起来不也是通宵达旦,诸事缠身,却从没觉得累,怎么现在才熬了半夜,就熬不住了……”

李九不在朝堂之间,因此极少听他提起先王,闻言默然半晌,才闷声道:“丞相年纪大了。”

其实过了年关,王晟也才四十有五,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老,但他鬓角已有了好几缕白发,不知是什么时候悄悄长出来的。

王晟轻轻握住拳头,收起视线,竟又附和了一句,“是啊,年纪大了……”

李九正为他脱着鞋,闻言又愣了愣,他猜王晟是想找人说说话,于是趁机劝道:“丞相可不比年轻的时候了,要多注意身体才是。先王……”他鼓起勇气,在王晟面前提起这两个字,若不是今天王晟主动提起,平日里他是绝不敢说的,“先王在时,不也总是劝丞相要注意身体么?丞相如今终日劳碌,不惜身体,若让先王看见,恐怕也会……也会责怪丞相的。”

王晟低垂的眼睫颤了颤,然后抬眼看向李九,似乎想说什么。先王……先王曾经和他说,要他把自己分一半给他,他于是一点、一点,当真将自己给分成了两半。如今先王不在了,他便只剩下为了江山社稷而活着的这半,而另一半已被带入陵墓、盖上封土,无声无息地死掉了。飞扬高远的美梦一破,万里山河便挟着千钧之力压将下来,与他一同轰然坠地。

他太累了。

但他到底没有开口,只是仰面躺上床,阖上眼睛,不再说话。李九见他没了交谈的意思,只得也讪讪地住了口,悄声吹熄了烛火。

大概是累得狠了,王晟刚一沾上床,便从骨子里泛出细细密密的疲惫来,这疲惫如同黏稠的墨汁,不知从他身下何处涌起,包裹着他,缓缓没过他的口鼻。

他做起了梦。

在梦里,烟斜雾绕,野光浮游,混沌的黑暗中,几点幽光亮起来,摇晃着靠近了他。离得近些,这些光忽地汇在一处,幻化成一道熟悉的身影,王晟一惊,忙扑过去,那身影却好似青烟拂过,再找不着了。

他怔愣地站着,随即一面高声呼唤着,一面跑起来,奋力追逐着那道若隐若现的青烟。他跑得这样快,风打在衣袍上,都发出了猎猎的声响,却还是无论如何也追它不上。他跑过宣政殿、跑过紫宸殿,每一处都空空荡荡,永远寻不到方才那人。倏忽间雾气散去,突兀地现出一尊人像,正立在他眼前。

原来他正在太庙之中。

王晟停住脚,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总觉得里面该有一支箭,或是什么别的东西,可他却空着手过来了,这让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仰面看着那尊人像,人像也正微垂着眼睛,平静、安详地注视着他。

这是由全国最好的工匠雕成的人像,雕得肃穆、庄重,又栩栩如生,作为将在祖庙之中世享香火的高皇帝的面容,是再妥帖不过的。只是这两只眼睛却和他记忆中的样子相差甚远,仿佛死去的大海,有种空茫茫的深邃阔大。

他那明亮的、炽烈的火光,现在正在何处呢?

王晟像是受了蛊惑般向前走了两步,抬手轻轻抚上这尊人像的膝头,触碰到它的一瞬间,他只觉一颗心发疯似的颤抖起来。他的几根手指弓起来,紧紧扣在这两只冰凉的膝头,奋力扬起脸,对着那双平静的眼睛道:“王上,别急。”

雕像仍是一动不动,但那熟悉的声音却从雕像后面传来。他听到雕像问——

丞相,你来看我,怎么不带刘彰进来?

王晟猛地睁开眼睛,眼前还黑着,大概是还没亮天。他大张着嘴,却吸不进去气,浑身打着颤,抬手用力压在胃上,忽然猛地坐起,伏到床边,张口将涌上喉头的东西呕了出来。

一股刺鼻的腥气猛冲上来,他愣了一愣,心不禁沉了下去,一瞬间有些无措,有心想唤人,却疼得说不出话来。从入冬以来,他胃里就一直丝丝拉拉地疼,小腹也时常闷痛,他以为像从前一样忍忍就过去了,现在看来,恐怕是不大好了。

李九闻声跑进来,掌起了灯。屋内一亮,王晟便看到地上的一滩血,红得十分狰狞。他早有预料,并不如何惊讶,按着腹部重新躺回床上,上下一起疼着,一只手盖不住,他只得两只手一齐压在腹上,深深折起身子。

李九看到地上的一团腥红,不禁大惊,跑过来扶住王晟肩头,“丞相、丞相?”

王晟疼得昏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叫太医……”

李九忙跑出去,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差一点扑倒在地上。

李太医在深夜被叫醒,却没有多少意外,在他看来,按照王晟的这个折腾法,深夜被他唤去救急也是早晚的事。饶是如此,他提着药箱匆匆赶到时,看到地上的一大滩血,也还是惊了一惊。他走上前去,看到床上的王晟,又吓了一跳,慌忙道:“丞相,使不得、可使不得!”

王晟背对着他,蜷起两腿、弓起脊背,几乎缩成一团,手上拿着那把平日从不离手的佩剑,正把那铜铸的剑柄向肚子里按。幸好他没病得糊涂到拔出剑来,拿剑尖对着自己,不然以这个力气,十个他也给捅穿了。相府的老管事正站在一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但王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他竟然夺不来他手里的剑。

李太医推了李九一把,李九才反应过来,忙上前夺剑。他掰开王晟的手指,刚把剑夺在手里,王晟便忽地又呕出一口血,血从枕头上滴滴答答地落在床上,划出长长的一道红色。李九抱着剑,手背上还沾着几滴王晟呕出的血,呆若木鸡地立在一旁。

李太医一瞬间便下了决断,先止血、再止痛、最后再诊病。

他取来案上的纸笔,潦草地写了张方子,让侍童抓药去煎。“丞相、丞相?”李太医凑近王晟耳边,不停唤他,王晟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开口说话,但刚一张开嘴,就又有一道血线划下来。李太医见他还清醒着,悬着的心好歹放下了一些,“下官为丞相诊病,丞相能否松开手、躺平过来?”

王晟闭上眼睛,片刻后翻过身,拿后背挨上床板,缓缓将身体摊平,两肩不住地抖着,不知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待好不容易躺平后,他松开了按在肚子上的两手,刚一拿开,却立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却连一声呻吟声都没发出。

李太医解开王晟的里衣,露出胸腹来,下腹果然被剑柄压红了一片,估计明日就要变成青紫色了,他真不知丞相看着文质彬彬的,发起狠来居然这么吓人。李太医定定心神,取出长针扎进几处大穴,长长的银针深深没入皮肉之中,看得李九都忍不住稍稍错开眼睛。

他又在王晟手臂、小腿和脚上的几处穴位按了按,见王晟面上的青色稍退,问道:“丞相还想吐么?”

王晟紧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李太医松了口气,收了针,在王晟耳边道:“下官现在为丞相揉开痉挛,丞相且忍耐一下。”他见王晟呕血,知他此时胃脘处决碰不得,于是两手交叠压在他下腹,先顿了一顿,随后向下一压,打圈揉了起来。王晟似乎有些反应不及,喉咙里先低低“呃”了一声,随后才紧紧咬住了牙。从前刘符总是想起来就为他按揉一阵,提惯了长枪握惯了剑的手,落在他身上却轻得很,好几次都揉得他昏昏欲睡。大概是被惯得娇贵了,他都忘了揉开痉挛原来是这么疼的。王晟呼吸急一阵、缓一阵,几次从枕头上扬起头来,却到底还是一声没吭。

李太医揉过一阵,又拿手依次按上几处大穴,上下折腾了一番,汗流浃背道:“丞相,疼痛好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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