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界那些内幕我听得确实不多，也不太有兴趣。但华家这个……”明仲夜似乎犹豫了一下，“我不确定我是否该告诉你，岚。”
“说吧，明。我想知道真实的理由。”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管事实是什么，我想我都能承受得起。不要把我保护得太过了，明。我想自己了解，然后做出判断。”
“好吧。”明仲夜看着他的眼睛，仿佛总算打定了主意，“岚，你还记得上次船上的事吧？那你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我告诉过你，那件危险的东西，可能是你的某个老同学让人带上船，想要转手卖出去的？虽然被我们阻挠了……后来你还问过我，那幕后操纵者到底是谁？我当时让你不要深究，因为证据不是十分确凿，也没法一路追查，控告起诉真正的罪魁祸首？”
“难道背后那个——”
“嗯，是华家。”明仲夜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43章
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阵。空气安静得让他觉得有点窒息——这时候，明仲夜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肩头，像是在安抚：“岚……别想太多了。”
“华月……也牵涉进去了吗？”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觉得喉咙口有些堵。
“我不知道。”明仲夜轻轻地摇了摇头，“或许有关系，或许事情本身完全是公司里其他人所为。但我想，她现在大概也不会对此一无所知吧。”
他的脑海中没由来地想起了前一晚华月的那些话——比如，她说自己内外受敌的处境，比如，劝告他不要轻易相信除了自身之外的任何人……
“答应我，别把自己卷进去，岚。”明仲夜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对华家来说，这恐怕不会是仅此一回的独立事件。类似的生意，类似的危险……一定还有。或许曾经已经有过不少了。”
“但是——”
“我知道你一旦知道了，肯定想要做点什么，比如帮助华月，或者制止她继续犯错。”明仲夜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没告诉你的原因，岚。我很清楚，这事有多危险。不管你想要深入调查、阻止还是揭发，都很危险。这也轮不到你去做，岚。”
“我明白。”他咬了咬嘴唇，“我也不是那么轻率自负的人，更不想让你为我担心。但目前的状况……难道我只能在一旁坐视不管、任由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如果这样的事还要继续发生，将来也许还会牵涉到你我，或者我们周围的人，带来更严重的后果。到时候可就悔之晚矣了。”
“我明白你的担心。但你现在能如何插手？也许在那个集团的内部，他们早已达成了某种共识。那样的话，你盲目靠近就等同于自找麻烦。”明仲夜语气严肃，“还是你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无论军火还是牵涉到别的什么，那都不会是一件随口带过的小生意。”
他看着面前人，一时陷入了沉吟——他自然知道这不是件小事，而以他目前的身份，就算卷入，也未必能起到多大的作用。更何况，他也不想让面前人担忧——上次这个人受的可不是小伤，养到现在也就只是勉强结痂了而已。但华月学姐既然那样向他开口了，而且隐隐似乎是在请求帮助，态度诚恳不似作伪，他也实在没法就这样看着那个对他有过莫大帮助的前辈陷入那样的境地，将自身全然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许久之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手撑住了额头。
“怎么了？”明仲夜看着他，“想到了什么吗？”
“嗯。”他抬起头，“如果有足够强大的竞争对手，从外部施加资金压力，逼迫他们无法分出资源和财力进行那种走私，或者兼有政府机构出台政策，加强对他们的财务账目流通审查，或许能在很大程度上降低那种事情发生的频率……”
“但那也许有另一个风险。”明仲夜思考道，“如果把他们逼急了，放手一搏、孤注一掷呢？反而更可能出事。”
“……的确也存在那种可能性。”他肯定道，“但我更倾向于相信，华月学姐本身并不是那些事件的主使者。她也许在某一定程度上知情，只是迫于某些因素和压力的影响，比如某人的积威或是家族中的一些传统，没法彻底杜绝事情的发生。而如果是这样的话，外部这些变化会加剧他们内部的分歧，导致更为激烈的对立和冲突——那时候几派人利益和立场不一致，再从外部突破，司法部分可能更容易挖出证据、抓住矛盾，或许能彻底铲除元凶……”
“你说的是非常理想的情况。”明仲夜想了想，“但现实呢？你如何构造出这样一种足够‘合适’的压力环境让他们内部彻底产生分裂？又如何保证一定会发生这种情况？我觉得，如果真是某种‘积习’和‘传统’的话，没准他们内部早就达成默认的共识了。”
“……”他不得不承认，其实这是更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而且，岚，按你之前说的，先决条件是，得有足够强大的竞争对手，或者政府机构着力推行的针对性监控策略……”明仲夜继续补充道，“你能促成这一点吗？你的提案和建议……能影响到你们公司的总体方针，甚至是政府吗？”
“如果你说是司法机构的话，那我还不如假装他们公司的员工投寄一封匿名举报信，或者在社交媒体上动用公关水军，借散布半真半假、耸人听闻的谣言来吸引舆论注意，帮忙推动立案调查更快一点。”他看着明仲夜，“……不过我觉得那样在把真正的罪犯拉下马之前，我估计就会因为‘造谣生事’而污名加身、甚至被关进监狱了。”
“……你连这个也认真考虑了吗？”明仲夜简直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有些时候，传言比真相更像真实。”他露出了一个刻薄的笑容，“人们也只会相信他们本来就愿意相信的。向他们当面揭露他们认知范围外的真理、或者下意识就不愿承认的事实——比起感激，他们可能更多时候会对你感到愤怒和不满。在这次事件里，身为传统商业巨贾、正面形象长久深入人心的华家，估计就是这种‘人们不会轻易改变印象’的东西。而我如果拿着一点不太充足的证据就想去打破这个形象——一开始可能会博取一些关注，但大多数人内心估计会认为我哗众取宠，并不可信。”
“岚？”明仲夜有些讶然，“你这番话……像是别有所指？是经历过什么吗？”
“明，我好像从没跟你提起过我父亲的事。”他忽然开口，有些突兀地说道，“他生前曾是个非常优秀的机械工程师——当然，可能大多数人都不是这么认为的。但他的确是——至少，当年他的师傅、几个工友，还有我母亲，都是这么认可的。但他性格很内向，不太善于言辞，不会推销和表现自我，也不会溜须拍马，迎合上级。再加上性格宽厚，对很多小事看着都不太上心的样子，时常会被人认为是懈怠懒惰的那种人——实际上，他只是及时完成了工作，不想像其他人那样故意放慢速度、拖拖拉拉，甚至假装忙碌想特地混取一点加班费而已。”
“我十岁的那一年，他们工厂里出了个意外事故——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虽然人员没什么伤亡，但物质损失不小。我父亲当时恰好当值，于是罪责都被怪在了他身上——说他因为散漫消极误工，操作失误，才会导致那样的事件发生。实际上，后来长大了回想，我相信事情可能更多出在原材料的偷工减料、或者机器缺乏维修保养上。但当时，人们普遍指责我父亲，他百口莫辩。”
“那个时候，我看着他非常痛苦，但却没有一点办法安慰他，更别说为他洗清冤屈。我父亲后来因此一直有点消沉……赔偿金的压力是一部分，更多可能是精神上的苦闷。同时也是因为如此，我母亲本来就嫌弃他太|安于现状、不够上进，后来两个人更是经常因为一些日常琐事而争吵。我父亲开始酗酒，晚归……直到两年后，因为交通事故，被一辆飞驰的摩托车撞倒身亡。”
“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我能更强大一点，说的话能有人信服，就能为我父亲洗脱污名，或者至少，能阻止他和我母亲之间的争执，能让他稍微开心一点……那样或许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他也不会那么早就死去。”
“但我没有那样的能力。那时候没有，现在也没有。”他几乎是平静地看着面前人，开口道，“哪怕我现在已经能赚更多的钱，懂得更多的东西……一样还是做不到。没办法帮助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脱离困境，也没法让事情真的都变成它们应该有的那种样子。我只能在一边看着一切发生，手足无措。”
“那件事……难道当时就没人看出并不是你父亲的过错吗？如果是有水平的同级工程师——”明仲夜开口问。
“也许有，但声音太微弱，而大部分人下意识就相信了这就是事实。甚至是很久以后，在我父亲逝世很多年之后，他们那个工厂的厂长有一次酒后吐真言，曾经说出当年他们的设备或许本来就有些小问题，他心知肚明，只是因为维修费用太高所以干脆就这样，反正最后也有人承担了罪责这种话……我父亲一个要好的工友曾经委婉的告诉了我母亲。但知道了这些又如何呢？那个厂长已经退休了，没有其他证据，赔偿也早就付清了，我父亲也已经逝去……周围的人即使也听说了这种说法，说起我父亲时，依然是当初的口吻，还是觉得他是个懈怠消极、没出息甚至颓废度日的人，而绝不肯承认，他们当初的偏见和错误判断，在背后指指点点、嘲笑轻视，才是把他变成这样的最大元凶。”
“而我，居然终究无力更改他们的看法，也无法澄清这样的事实，还我父亲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