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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妖记_分节阅读_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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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同意了,叫我们歇下了,一歇就是三十年。

“回来头几年,那个人说外面没法种地。他们有吃的有喝的,叫我们干活来换,还不用交我们没有的东西,大好事啊!

“人一茬一茬来,各个瘦得皮包骨头,有的跟我们一道挖山盖房子,给那一撮新来的人住……”

齐宏在旁小声补充道:“这个时候天助镇开始有研究人员入场,居民根据分工分为两类,一类是像金芸奶奶这样做基础建设,另一类搞科研。”

老太太陷入回忆,自顾自讲:“房子一座一座地盖,我们那时候还想,盖完了咋办,还有没有新的任务给我们?我们还能吃公家发的吃的吗?”

齐宏弯下腰,用上臂挡住脸,低低地、不明所以地笑出声。

这充满悲怆而讽刺的笑声惊动了金芸奶奶,她扭身抓住齐宏的手,拽到手里轻轻地拍打着。

齐宏通红的双眼暴突,死死咬紧牙关,他想从金芸奶奶手中抽出手,但老人更加用力地握紧那只筋脉毕现的苍白的手,像是要抓住过去被自己放过的机会。

老太太说:“房子没完没了的盖,后面来的人跟我们说,外面都人吃人了,我们就更不想走。第一朵蘑菇云开了。”(注2)

池渔精神为之一振,不自觉地坐直。来了,重头戏。

“蘑菇开了七个月吧,我大儿子出生了。”

一个群体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聚落男男女女内部消化,势必持续壮大,重回天助镇的毕金芸这批人也不知幸或不幸,多数正当青年,年富力强。彼此间知根知底,一男一女看对眼,大可以天为媒,就地洞房。

毕金芸的长子出生在夏天,惊雷滚滚而来。

“我大儿子生下来有十二根手指头。”金芸奶奶摊开两只手,“左手多根食指,右手多根小拇指。很怪的。但是没有腿,膝盖下面就是一团肉。娃脐带刚剪断,我才看了一眼,接生婆娘就把娃抱走了。说……娃……娃是个死胎……”

老太太哽咽不能言。

苦难从此开始,不,是从之前已有端倪,只是毕金芸不懂,不了解。

齐宏说:“初期,天助镇泾渭分明分成两派,小池总,就我刚才说的,后来的研究员,和金芸奶奶他们这些……建设人员。研究员防护服不离身,建设人员就……随便吃点维生素。两派人员之间极少交流。所以也没人告诉金芸奶奶注意保护自己。”

老太太:“我大儿子走了第二年,我怀了大女儿。怀她五六个月的时候,镇上来了几个跳大神的。我生的时候啊,大仙们就在产房外面唱啊跳啊。大女儿生下来很健康,可漂亮了,也被接生婆娘带走了,说这娃将来有大出息,是镇子上的大功臣。”

齐宏:“跳大神的传统一直持续到天助镇撤离。其实在第二代,我阿爸那一代,好多人就知道那蘑菇云一放,生的小孩是要出问题……要变形的。但是蘑菇云开了之后,跳大神唱巫歌确实能减少一部分婴儿变形的几率。这是统计得出的结论。”

一老一少两人讲话几乎同时进行,叙述用词差异明显,池渔左耳听毕金芸,右耳听齐宏,还能抽出心思收集疑点:蒲昌海的核试验防护质量和安全标准理应是顶级水准,毕竟原子弹的杀伤性举世瞩目并震惊,爆炸区域一定经过一遍又一遍筛选检查,没道理辐射这么远。

池渔举了下手,示意两人暂停,“金芸奶奶,你怎么知道外面有蘑菇云?有人叫你们上去看了吗?”

“外面?”老太太有些惊讶,“不是地上外面,前几次在广场。那么大一朵,都快顶上天花板那么高咯。有人喊放烟花,我们都出去看啦。”

“你是说……”

林鸥哑然地指着某个方向,池渔懂她的意思。孟庆来自己摔下来,而她被魔物催眠的常亮推下来的电梯井外,便是一大片空广场,顶高十数米。

池渔慢慢站起身,在台阶上小范围踱着步,既是活动腿脚,同时活络头脑。

毕金芸父辈第一次涉足天助镇(彼时尚是地下天坑),尚处于战乱时期。推算起来大约离建国不远。地上进行两弹一星试验,藏在地下的天助镇也在进行核试验,而这试验是直接作用于人体,甚至不给怀孕的女人任何防护和警告。

令她深感荒谬与怪诞的是,一面进行人性沦丧的核试验,一面却又拉人跳大神唱巫歌,以此得出结论——巫术对缓解因核辐射造成的畸形胎儿确有效果。

槽多无口。

池渔有些烦躁地挥挥手,荡清思绪,问二人:“后来为什么撤离,遗弃天助镇?”

齐宏摊手道:“没吃的了。”

老太太神思恍惚,方才清明的眼神重染漫长岁月的风起与云涌,此刻浑浊不堪,“人都快死完喽,剩我一个老骨头。死的死,疯的疯……还留着干什么。”

“二哥,扶奶奶回去吧。”齐宏朝老太太另一侧的中年人说道。后者点点头,冲老太太喊了声“妈”。金芸奶奶迷迷糊糊的,靠中年人搀扶着,艰难站起来。

中年人背过身,池渔看到他后面缀有一条手腕粗细的尾巴,不时凭空弹起,左右摇晃。

天助镇居民长期在高危环境下作业,像毕金芸这样的老寿星屈指可数,建设人员多数英年早逝,研究员也不例外。

剩下的二代、三代九成以上天生异肢,在镇上你有我有大家有,似乎没什么特别。但在外界,很难以真面目示人。

所以那个别外貌与常人无异的,便担负起与外界沟通往来的责任。

“从我记事起到撤离前三年,定期有人开大卡车送物资。一辆车一个月往返五到六次,两班交替。我们有吃的有喝的,自然不操心去外面。

“但有一天,也正好在我十六七岁,有辆车走了,再也没回来。我们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消失,是出事了,还是厌烦这样的工作。后来出去了,我大概知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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