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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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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苏儿竟如木偶般,听了话便过去接。众人见他毫无为难之色,心中都想:原来是个呆子!然而亏他居然还接住了!虽然连手腕到手肘都在颤抖,烫得他脸色都在发白,他居然还是端了起来,步履不稳地走到了慈宁太后身边。正要放到桌上,朱!却明明看见,慈宁太后的手从白狐皮手笼里抽出来,轻轻一推,──“呀!”

 这名叫苏儿的少年细小地叫了一声,一跤跌了下去。满满一锅滚热的火腿汤就全翻倒在他的身上!

 “啊”地发出了短促的一声痛叫,苏儿显是被烫伤了,痛得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成了白纸样。嘴唇一下子被咬破了,鲜血顺着下巴流到青布衫上,看起来殊为可惊。

 只听慈宁太后怒声道:“你这贱骨头奴才!端这么一碗汤也端不稳,活象你那只会妆娇躲懒的狐媚子娘!你存心想烫死哀家是不是!亏哀家还把你养到这么大!你这烂穿了心肺的黑骨头贱种!”

 一面从怀里摸出罗帕,轻轻拭去溅在灰鼠大氅襟上的一点儿油星。那名叫苏儿的少年垂头不语,忽然抬起头来神色疲倦地说:“请你不要侮辱我母──我娘…”

 他的态度宁静的仿佛只是在叙说一个东篱采菊般的平淡往事。遮掩在长睫毛下的漆黑眼珠,竟没有一丝憎恶之情,只有淡淡的愁思。

 然而偶然一瞥处,眼底依稀,仍有伤心流动!慈宁太后一听,怒极反笑,反手就是一耳光,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和哀家讨价还价!小贱人!不要忘了你只是哀家收留的一条野狗!谁知道你是你那狐狸精的娘和谁私通下出来的贱种!”

 那名叫苏儿的少年右脸上顿时高高肿了起来,嘴角淌出了鲜血。在坐的客人看到此处,无不毛骨悚然,心里暗暗可怜这个名叫苏儿的少年,从小仰着这心狠手辣的太后鼻息过活,也算身世悲惨了。

 现下当着如此众人,尚且被百般刁难打骂,平时在汴京的深宫大院里,正还不知更受到些什么磨折!

 这样一想,猛然又醒悟过来:嗳哟不好!中了这老贼的缓兵之计了!他抛出一个三皇子来分散自己心神,保不准这会儿正在忙着调兵遣将来围剿我们呢!天啦,我怎么这么糊涂!

 方义突然想到此节,顿时冷汗涔涔而下,慌忙大叫:“大伙儿注意了!郭超孟达和应月儿你们三人把这三皇子押住!其余的人跟我进去,赶快去砍了那合该千刀万剐的朱老贼!”

 他说到此节,怒气横生,挥刀便先砍下了亲兵统领的人头。扬一扬被鲜血染红的腰刀,领头便冲了进去。其他义军战士,发一声喊,举着火把,也争先恐后地冲了进去。方义一冲进去,便见朱府里果然早已殿阁无人,灯火全灭,漆黑一片。

 他心里大急,赶忙吩咐众人:“大伙儿细细的搜!时辰未久,只怕朱!这老贼还未走远!”大家四处搜索,忽然有一个义军战士兴奋地大叫了起来:“义少爷,大伙儿都来看,这边的花圃里有足迹!”

 原来今日凌晨时才落了几寸小雨,花圃泥径上都还湿意阑珊。大家拿着火把过去,看到花圃里果然有不少凌乱的足迹,顿时大喜,都纷纷说:“这附近定是有什么藏身之所!保不定朱!老贼就藏在里面!”

 众人精神大震,各自秉着火把,散往往花圃四周至不远处,隔浦池畔,傍柳楼中,酴蘼架后,玉兰坛边,纷纷的乱搜起来。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尖声且哭且嚷:“救命啊!救命啊!老爷要杀我──救命!──”

 方义大叫一声:“老贼在那边!”拔腿便往声音传来之处狂奔而去,其余众人一楞,也纷纷的跟着跑了过去。

 方义纂着火把,循声奔去,踢开一扇朱漆院门,进了一方小小院落。这时朱府里虽已人去府空,这院落里却依旧是一片清幽气象。檐下依旧挂着两只小小的四角灯笼。进了院门,几层门户,弯转回廊,俱是一片松竹。

 墙角下太湖石边,腊梅盛开,幽香警醒。绿纱窗下银!上挂了一只金丝鸟笼,里面有一只八哥儿,鸣鸣啾啾的好不快乐。一缕沈烟,悄悄从窗纱里潜潜而出。方义“碰”一声踢开紫檀木门,里面又悬了一层的珍珠帘子清叮叮几声细响,已因为这股冲力掉落了好些到地上,四处乱滚。

 “呀!你──你──你要干什么──”这房中床帐中半掩的人蓦然见一青年男子进来,惊吓得簌簌乱抖,尖声大叫:“出去!你──你想干什么?”房中幽香漠漠,只在床头点了一盏素玻璃灯。

 方义灭了手中火把,随手往地上一扔,蹿上去抓住那床上人,便厉声喝道:“朱!老贼呢?在哪里?快说!”

 “哎哟!你──你抓痛我了──”那人竟赫然是一位衣衫不整的青年女子,被方义惊得花容失色,颤抖着声音说:“他──他刚才听到声音,从后面跑──跑出去了──”

 一面指了指房中通往后坐的过廊,心惊胆战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美丽的眼睛里怕得快流出泪来。

 方义趁着灯光,一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不由得心里一跳,只觉血液都跑到了脸上。好美的姑娘!而星眸珠泪的模样更教人心里情不自禁地软了一层!他虽心神稍荡,但心里仍惦记要去追回朱!,抽身欲走。

 那女子反而一把抓住他,楚楚可怜地仰脸向他,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大爷!救救我!我不要再跟着这个魔鬼了!求你救救我!”她声音细小温润,宛如微风振箫,方义本想甩掉她捉住自己的双手,可是不知为什么,竟舍不得抽出。

 他此时也猜出了这女子的身份,──多半是被好色成性的朱!强掳来的良家少女──心里又软了一层,不由柔声道:“你先放手,待我去把那老贼捉回来,不教他再来强逼于你,好不好?”

 那女子不放手,反而把他的手捉得更紧,呜咽咽的哭道:“他,他方才逼我跟他一起逃跑,我不肯,他,他就撕我衣裳──你,你救我──我要跟你走,你带我走,好不好?好不好?”

 她此时身上虽裹了一层锦被,但胸颈半露,雪白的锁骨都露在外面,明明衣衫不整。方义一一觑进眼中,心里不知为何竟怒火大炽,恨不得把那姓朱的老贼千刀万剐才好!

 听她对自己如此信赖依靠,心中男性的保护欲大炽,不由反握住她的手,柔声说:“放心!等我去把那老贼捉了回来,就带你走,好不好?你现在先放手,不然误了时辰,捉不回老贼,咱们可都得心惊胆战的过一辈子了。”

 那女子抬起明艳无筹的眼睛,痴痴的凝望着他,只把方义看得心里砰砰乱跳,又喜又惊,只觉平生从来没有这么胸怀畅满之时!但他仍惦着朱!

 去向不明,而跟着自己的义军战士们此时又全无声息,急着要走。偏这女子大概是怕狠了,死死抓住方义的手就不肯放,嘴里只管呜咽咽的说:“不,不…我一放手,你就定然不会回来带我走了…你带我一起走…我要你带我一起走…”

 她的一双柔荑,看上去酥如无骨,偏生抓得方义竟似颇为有力,方义挣了好几次居然没有挣脱。而此时此刻,方义又确实不可能立刻带着她一起去追朱!,只把他急得出了满头的汗水,正是没作理会处。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窗外有了脚步声。方义大喜,扬声叫道:“是兄弟们么?”只听有人在嘿嘿冷笑了一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骂道:“贼小子!谁是你‘兄弟’!你的那些‘兄弟’们此时早已经束手就缚了!朱大人在此,还不快快受降!”

 方义这一惊非同小可,正要奔出门去看个究竟,忽觉腕间一麻,整个人顿时生生的定在了原地。张着口,却说话不出。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床上的“姑娘”

 慢慢的爬了起来,随手扯掉了身上破碎的女人棉袄,露出了赤裸平坦的胸膛,从床边找出了一件男子的长袍披在了身上。在素玻璃灯的明光澄澄下,只见“她”

 云发雾散,微笑春生,纵然仪态万方,然眼尾瞥处,阴狠自流,唇角启时,残酷时生。──却那里还是方才那个楚楚可怜的“美娇娘”

 ?明明就是一个嗜血成性的须眉男子!只听有人隔窗问道:“江儿,你没事罢?”男子笑道:“爹,我没事!有事的是这蠢笨如牛的傻小子。”

 原来这人竟是朱!的独生爱子朱江。是男的?这个让他平生第一次领略到心跳滋味的人竟然是个蛇蝎心肠的男人?

 方义楞在原地,由于被点了穴道是动弹不得,然而心里,刹那思绪万端,不知是苦是麻是涩是酸!方义眼看着已然变换了一副狰狞面孔的朱江,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样的朱江,依旧还是方才那个楚楚可怜地要自己相救的人!

 “吃菜事魔教”的教主方腊从前是睦州青溪县竭村的佃农,方义也跟着父亲过着清苦的务农生活。

 从小眼里见的都是粗服乱头的东邻村姑,不曾领略过一点人间佳丽。后来虽然因为父亲方腊做了教主,他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少主,然而周围围绕的人,也大抵不过一些粗鄙人物。

 方才见到女装的朱江,实是他平生头一次邂逅如此消魂颜色!然而也不过过眼烟花而已。转眼,都成虚无。他勉强定了定神,想起还在数里外等候自己信号的爹爹和兄弟们,心里又苦又悔,直骂自己鬼迷心窍。

 抬起头来,看着围成一圈的朱!朱江父子和部属。这时听见房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在窗下低低禀告:“老爷,少爷,府中内外贼党已一网打尽,该如何处置,还听老爷示下。”

 朱江正在扣着衣扣,闻言不耐烦地走到窗前,厉声喝道:“将为首者关进地牢,俟日押送进京,余者就地斩首!这一点事都处理不了,事事来烦我爹爹,要你们这些饭桶何用!还不快滚!”

 “是!”窗下人忙不迭地一溜小跑去了。方义眼前一阵晕眩,──几乎倒下!是自己误了爹爹的大事了!是自己害了跟随自己的头领们,依靠自己如长兄的应月儿,还有那么多与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们!

 瞪视着窗边面无表情的朱江,冷黑的背景把他的挺拔的白色身影映衬得竟是如此残酷般的优美。方才邂逅时,那种紫烟般的感觉啊…“把这个人也押进地牢,单独关一间,好生看守,他是贼首方腊的儿子!让他跑了,你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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