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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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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船去后,不消半月,便抵达汉江下游。船停泊岸边,聆泉又留诸人在船上休憩了数日调整。

北地来的人不善水战,也不适应坐船,没过几日便上吐下泻,终日里头重脚轻。只是如此一来,走陆路反而要少几日的路程,生生地因为水路而耽搁了下来。

从那天登船她兑现诺言割了一绺头发给长庚以后,她就很少在没有传召时出现在聆泉的面前。聆泉知晓,她对此有些生气,连自己偶尔想想,都感到过于不可思议,长庚于他而言便像是一个孩童,他有欺负妇孺之嫌。

屈颂坐在船舱门房内,身侧挨着一方窄窄的檀木几。

被割断的头发混在秀发堆中,盘成发髻时已经完全看不出了。她把手里的梳篦放下,端起了一册竹简。

这个时候,中山君敲门的声音于屋外响了起来。

她没拒绝,中山君便提步走入。

屈颂只来得及看完这册医书上的一行热症名目,聆泉便已坐到了她的对面,屈颂放下书册,看着中山君道:“我可以问,明明此时已可过郑国溱水,为何我们还在此地停留吗?中山君你莫不是在拖延时日。”

聆泉为自己满杯,热茶落入陶碗之中,水雾于两人之间袅袅不断地升腾起来,如此觑着她,犹如在观一朵沾了水露的海棠花,只是,这朵海棠失了几分怯弱,多了几分风骨,看起来似乎有刺。聆泉微笑说道:“确实是故意拖延。”

在屈颂因为他的坦诚微愣之际,聆泉又笑了,手抚过她的眉鬓,“屈先生,寡人若不这么做,一早回了中山,你很快便要离开寡人了。你为寡人办好了事,寡人也不能言而无信,为了多留你几日,些许小手段,你容了寡人吧。”

相处下来,屈颂愈来愈感到无力。聆泉攻势温柔却又步步紧逼,似乎真不得到她的心誓不罢休,慢慢地连她都开始有所动摇——他或许是出于一腔真心的。

见她久久无言,面容之上虽有一丝愠怒却不太显山露水,不禁说道:“恐怕你是想着,这个时候晋侯已经率众回了新田吧。”

相比中山,晋地距离楚地几乎一山之隔,晋侯铁马飞骑,不需多日便能赶回王都。

“只是出人意料,晋侯的人已经回了新田,而郢都这边却仍然没有消息传回,说楚侯要与晋国结盟,与晋侯长庚成为翁婿的……屈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当日把话说得那般拒绝,晋侯走时,在江边受了伏击,险些便中了一箭。”

屈颂不知这件事,猛然抬起了头,看向满脸刻着“云淡风轻”四字的聆泉。

聆泉微笑,可这个时候,他不断摩挲着屈颂的鬓发的手却被她掸开了,她不许自己再碰。聆泉收回了已经空落落无可寄放的手,修长的五指微微蜷曲了起来安置于膝前,无奈而怅然地说道:“看模样又是不知哪一国的使臣错估了楚侯的心意,以为楚晋联盟已是势在必成,未免将来自己国家陷入岌岌险境之中,率先想这把事拦下来,杀了长庚利于十五国。”

屈颂道:“结果如何?”

聆泉闻言顿了一顿,仔细而小心地观摩屈颂神色,似乎生怕她露出一点为晋侯而生出的担忧一般,觑了许久之后,才垂目,低低说道:“晋国之陆战可称是天下第一,又有鸢获坐镇,自然不会有败绩。”

但屈颂却不满意,“他们能近了晋侯的身?否则如何能箭伤晋侯?”

“箭伤晋侯?这是你小看长庚了,没到那个地步。”聆泉垂睑说道,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大半,“晋侯自然不可能受伤,只是这群善于水战的匪盗,借助弄潮凫水的本事逃逸了个干净,剩下的自知逃不过的,也都自尽身亡沉了江底了,晋国派人打捞上几具死尸,但究竟是何人所为,尚不得知。晋国已经把遇刺之事报给了楚侯,楚国境内发生的事,会有楚侯去处理,晋侯只需等候一个公道。”

依照长庚的心思和个性,这件事是不能善了的,屈颂有些不信。

聆泉看了她一眼,说道:“晋侯长庚回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备战。与南匈奴之战。为这一战晋军本就秣马已久,前内有洪涝,后外有邦交,不得已而延误,加上数位大夫劝谏大灾之后国库无粮不宜开战,晋侯听了忠谏按兵不动。眼下有楚国出力,调动军备给长庚,这一战是势所难免,长庚的双脚一旦于晋国落地,这便是二十万晋军的头等大事。”

屈颂反问:“楚国出力襄助晋国讨伐南匈奴?”

宫宴之后,她再无机会面见楚侯,这些事她也未再如何关心,郢都风平浪静的数日之中,她几乎日日与中山君在御果林炙肉享乐,便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回事。

但她的享乐是真的享乐,聆泉却不一样,他是做的表面功夫,实则把所有的消息都攥在了手里。

“正是因为这件事,致使不少使臣产生了误会,以为楚侯要将独生爱女交托于晋侯,甚至有揣测,此次晋国征讨南匈奴,正是楚侯给晋侯的一个考验,如若晋军大获全胜,楚侯立即嫁女绝无二话。”

屈颂道:“那么中山君你方才问我误会了晋侯,这又是何意。”

中山君微笑,摇了下头,“晋侯不会成为楚国的女婿,亦不会成为桓夙第二。”

“楚国的利势在于国土面积广袤,北攘秦、晋、周、郑等地,东接吴越,南可抵百越,地利条件优良,且矿产丰富,缫丝便利,楚都方圆千里,雨水丰沛,良田沃野不知凡几,既有利兵事,又可拓农耕。加之水域广阔,长江中下游大半在囊中,其境内支流汉江湘水也都为大河,拥踞此等之地,焉能不善水战?这是楚国的优势,可晋国不是如此。晋地久处中原,北有外敌袭扰,东西又有齐秦千乘大国,如狼围虎伺,士兵以陆战为第一,水战为次,楚国近乎所有优势于晋国都是劣势,晋侯学楚拿什么去壮大国家?他要修兵事,这一战必须打出晋国的气魄,不但是为父报仇,更重要的是要收缴南匈奴的兵戈,止其野心,暂保北境安宁,如此之后才敢谈休养生息,挥师东进,下一步,伐齐。”

屈颂听得专注,沉默了片刻,聆泉的声音已经停了许久了,她忽然说道:“也许你看得通透。”

作为弱国之君,若是不能利用弱势,察明时局,多方牵制,恐怕随时都会有被吞并的危险,若要自保,只有如聆泉一样。

“中山君,不要再拖延了。灵寿城距晋国与南匈奴的战场并没有多远,一旦开战,灵寿恐将波及,你是中山的王,应当知道轻重。”

屈颂低声地道。

回灵寿途中,便可把她转道送去扶柳城了,分道之后,但愿不见。

“波及灵寿倒是不会,晋侯长庚要是此时寻衅,北燕亦不能容。”

聆泉微微笑了下。不过话音落地之后,却蹙起了眉,看着被屈颂捧到面前来的赤虎符。

“此物归还。”

聆泉皱眉,“赤虎符赠你,寡人不会再收回了。”

屈颂固执地不肯收,连晋侯所赠的令符她都已还了回去,如此贵重的国之兵符,她如何能收。何况,她与中山君之间的交易很快便要结束了。

聆泉看了几眼屈颂,抿唇,把这枚赤虎符收下了。

翌日,中山的队伍下船,中山君着人将车马牵来,改换马匹行进,不出半月,渡过黄河,至巨鹿,两人分道。

聆泉另拨了一支骑兵队伍护送屈颂,但分道之际,他道:“你在城中多盘桓两日,寡人把娴赐予你,她收拾之后不日便至,伺候你同入扶柳。”

娴在屈颂身边已经很久了,屈颂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宅心仁厚又事事体贴的婢妇,没有拒绝。

直至中山君打马绝尘而去的身影彻底湮没在了风烟之中,屈颂才抱着行礼包裹回头,于巨鹿城外的一所客店暂居了一晚,当初下了一场大雨,狂风呼啸,屈颂意外睡得极沉,连窗外那株十余年的枯柳教狂风扫断了,大片柳枝就倒在她的窗扉上都不知。

她醒来时感到很是惊奇,此时天已放明,窗外出现了一轮旭日,娴将早膳端了进来。

没想到她趁夜里便来了,屈颂惊喜莫名,与娴说了一会儿话,用完早膳,才决意动身前往扶柳。

又数日,屈颂的车队终于抵达扶柳城外,骑兵便已左右离去,先行驻守于荆厘下榻之所外,屈颂望着远处自村落之间袅娜腾起的暮色炊烟,想着这其间一缕便是师父家的锅灶所发,不禁出神了良久。上次一别,已过去一年有余,久未谋面,她竟有些恍若隔世、近乡情怯之感。

除却激动、兴奋之外,她心中亦有诸多的疑惑,和一丝恐惧。荆月和越师兄的事,她不知该如何提起。

她已知道是荆月在长庚面前告密了,依照长庚的性子,她恐怕是很难活下来。况这多日以来,连中山君都说无法打探到荆月的消息,那么多半便是已经不幸了。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师父。

纵然错不在她,可荆月因她而死也是事实。

屈颂在马上定了定神,挥去脸颊上的两行热泪,策马朝西而去。

时已傍晚,荆厘家中的童子早已把锅灶扫热,三菜一汤已经备好了,只待先生入座。

从晌午过去之后,先生便一直在他的铺满马草和驴粪的庭院里坐着抚琴,专注而沉默地待了一两个时辰了,琴声却还不间断地很是悠扬。童子不理解先生的境界,也就不好说什么,它给马厩里的两匹大家伙喂了草,又把院落之中驴子留下的一堆脏臭之物铲了,打理干净了,才去洗手,唤先生入座用膳。

优厘的须发被北地冬天干燥的风吹得不住拂动,他闭着眼手指在琴弦之上乱扫,一通凌乱的聒噪响声之后,他猛然睁开了眼,看向门口。

那里已立了一个人。

瘦削落拓,一身烟青短袍,双眸噙着两股热泪,正一动不动望着自己。

优厘霍然起身,震惊地朝来人追去,“是为师那小徒儿回来了?”

屈颂也再也忍不住,热泪涌出眼眶,也冲了上去,伸臂与仓促奔来风度尽失的师父紧紧抱在了一起。

“师父!是我!”

如果没有当初晋侯的那一道命令多好,她也不会辗转流落在外这么久,直至如今,终于一切,回到正轨,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要说:颂颂圆满了~

至始至终,她想要的就是一段平凡的生活而已,追求那些大人物都不一样,只可惜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接下来就要各自搞搞事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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