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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妖司藤_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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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犹豫了一下:“没什么话。”

司藤冷笑:“没什么话?你那表情,都恨不得给沈银灯披麻戴孝了。今天在洞里,我对沈银灯动手,你喊我做什么?你觉得她不该死是吗?”

洞里?秦放想起来了,那时候,他确实想阻止她,但只喊出了她的名字,其它的话还没出口就咽下去了,原来司藤觉得,他是在同情沈银灯吗?

秦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很久才说:“沈银灯说你同类相食,骂你下流的时候,你的表现很奇怪,只是笑笑,什么都不分辨,我就想着,你从小就被丘山控制,丘山没有教过你是非善恶,你是不懂,你如果懂了,是不会那么做的,你后来被同类排挤憎恨,自己也一定痛苦挣扎过。但是这一次复活,你又迫切需要得到妖力,不得已之下,必须再次去做不想做的事……我不想让你做为难的事,又觉得好像只能这么做……我也说不清楚,你明白就行了。”

司藤听了之后,很久都没说话,再后来,她做了个奇怪的举动,她伸出手,在秦放的头上拍了一下,说:“秦放啊,真像个体贴人的小孩子。”

秦放苦笑,她是因为今天叫苍鸿观主晚辈叫上瘾了吗,居然叫他小孩子。

司藤的神情有些恍惚,咿咿呀呀的摇椅声忽然就像她的人一样沉默下来,过了会她说:“有点冷,秦放,拿条毯子出来。”

秦放依言去屋里取了毯子帮她盖上:“从前不是不怕冷的吗?”

司藤有些疲倦:“到底不是同种同族,沈银灯的妖力跟我不太合,我得花一两天去适应。”

说到沈银灯,秦放忽然想起什么:“今天在洞里,她说过用道长的血去滋养她的子孙,后来潘祈年摔死了……那些毒蝇伞个个异形巨大,会不会真的浸了潘祈年的血之后精变?”

司藤失笑:“你以为人的血是化肥吗?浇下去了蘑菇就能成精了?那个洞我是要封掉的,尸身和毒蝇伞也要焚烧,等我歇过这两天之后。”

秦放有些担心:“不怕夜长梦多吗?”

“你都说了是梦了,我不让它成真,它就永远只能是梦。刚才说到哪了?”

刚才?哦对,话题是跳开了,说到哪来着?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司藤自己想起来了:“哦,说到丘山了。”

***

又是丘山,她的前一世,永远也绕不开这个如蚁附膻的名字。

秦放说的是没错的,丘山从来也没教过她什么,物种趋吉避凶的本性使然,让她觉得,丘山就是天,只要曲意讨好顺从,她的天就是晴的。

然后,意识是如何渐渐苏醒的?

是有人狼奔豕突哭逃着叫她“妖怪”,是有些偶然趟进浑水来的小道士叫她“孽畜”,是同类临死前挣扎着咒骂她“猪狗不如,沆瀣下流”?

事后想想,世事何其讽刺,小孩子读书,启蒙读物是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她不是,她被四面八方咒骂痛恨,骂到晕头转向时自己也开始问自己: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开始留心,在街头巷尾听人讲鬼怪故事,有意无意向人打听道士和妖怪是不是天生对立,也会故作天真去问:“会有道士养个妖怪吗?”

对方哈哈大笑:“道士怎么会养妖怪,假的吧!”

有时候想想,如果邵琰宽不教她读书认字明理,她永远是个唯命是从不分青红皂白的孽畜妖怪,也许就没后来的那么多挣扎。

一路向东逃亡,心中的结解不开,像所有陷于困顿的人一样,寄希望于访道、求佛、甚至那些从西方来传教的神父,但他们总说一些玄妙的句子,要她自己悟。

什么万法由缘生,随缘即是福,要她逆来顺受吗?这么说,丘山做的都是对的了?

什么借问安居何处,白云深处是我家。她要有家还会亡命天涯吗?

什么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这是五行缺打吗?

又想到邵琰宽曾说若有不明白的,就去书中找寻,浩瀚书海,充栋典籍,或许能给她指路呢?于是杂七杂八,还真是看了不少,形形色色的故事,千奇百怪际遇,无人与她雷同,却也歪打正着,教她一点一滴,悟自己的道。

窦娥是真冤,她若是窦娥,一根藤绞死张驴儿,一根藤吊死逼供的太守,才不傻兮兮引颈就戮,六月飞霜血溅白练又能怎么样呢?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过话又说回来,窦娥是个弱女子,只能任人摆布,所以绝不能弱,就是要做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妖怪,道门不敢欺她,妖界也不敢妄动。

还有岳飞,十二道金牌催命,明知道是个死还要回来,换了她不会的,人仁我仁,人义我义,你不仁不义,我就要扯块大旗打自己的江山做自己的皇帝,不受鸟人鸟气……妖怪嘛,没那么多束缚,也不怕什么欺君之罪。

……

后来到了姑苏渡头,等船过河,来一条说是渡米工的,又一条是载瓦罐的,再一条渡人已满,河道里深深浅浅,水痕交七交八,久久不散,她看着看着,忽然就想明白了。

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道,莫问前程,各行各道,同道为亲,道不同不相为谋,生如长河,渡船千艘,唯自渡方是真渡。

***

司藤对秦放说:“你说的没错,知道同类相食大逆不道之后,我确实也不怎么好受,事后也的确没有再做过同样的事——东逃时,我放出风声说自己又连杀三妖,那是为了让丘山怕我,他摸不清我到底有多大能耐,就不敢对我随便下手了。”

“但做都做了,我又不想一死谢罪,我还想活着,我也就原谅我自己了,当然,别人可以不原谅我,可以来找我报仇,尽管来吧,打的过我就把我的人头取走,打不过我就有多远滚多远,别在我面前讨嫌。”

“沈银灯这件事,我没什么好为难的,拿不到妖力,以半妖之身活着,不被人杀死也会像人一样老死的,从知道她是赤伞开始,我就下了决定了。我和沈银灯,谁也不是好人,她想我死,我想她死,各凭己力,愿赌服输。这就好像我们藤,为了争阳光争水分争空气,难免遮掉那些枝干羸弱的——你们人是扶老携幼帮助弱者,我们妖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

原来如此,让她这么一说,自己先前的那些担心颇有点杞人忧天和自作多情,也许真的是道不同吧。

一时无话,风突然大起来,掀起毯子的一角,秦放低头去帮她掖,司藤看着秦放,心口微微一暖,说:“其实,你现在离开我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你之前一旦距离我远些,容貌会发生变化,是因为我妖力太弱,不能支撑你血气如常,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秦放沉默了一下:“不是还有第五件事吗?我听到你问苍鸿观主的话,第五件事,是不是去找……另一个司藤的……尸骨?”

54、第③章

看得出与沈银灯的妖力相融是一件颇为不易的事,司藤渐渐疲倦,不再与秦放讲话,偶尔会拉一下毯子,似乎极冷,有时又眉头皱紧,唇色苍白如纸。

普通人哪怕是输血呢,都要血型相配,她这贸贸然拿走沈银灯妖力,果然也不是即取即用这么简单,秦放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陪她坐着,见她捱的难受,也问了一次要不要紧,司藤含糊着说了句:“就像高烧吧,捱过就好了。”

夜色转浓,他扶着椅子,困意渐渐袭上心头,半醒半睡间,忽然听见司藤叫他,似乎是让他回屋去睡,秦放倦极了,只是摇头,又趴着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楼下门响,一个激灵醒转,这才发现天已略白,摇椅上是空的,自己的身上却披着那床毯子,这才省得司藤叫他的场景并不是梦。

他打了个呵欠,揉着眼睛走到栏杆边,颜福瑞正在院子里收拾手里的提篮,听见动静抬头看他,又怕吵着别人,小声说了句:“我去给瓦房烧纸。”

哦,对,瓦房,那个小鼻子小眼的娃娃,秦放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说了句:“我跟你一起吧。”

***

颜福瑞的提篮里,装了两刀黄纸,两个馒头,简易包的香,塑料小手枪,玻璃球,还有小孩儿穿的旧衣服,时候还早,寨子里静悄悄的,两个人沿着青石板往高处走,走着走着颜福瑞就伤感起来,絮絮叨叨地一直说话。

——我们瓦房啊,年纪还小,又没上学,成天跟我出摊,都被小混混们带坏了,张口闭口就骂人,每次都被我扇,早知道他只能活这么久,我说什么都不打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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