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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_第28章

赵熙之Ctrl+D 收藏本站

  虽然一科一策,但这一策中却狡猾地串了七八题,难度大大增加。所涉内容从“河朔灾荒频发赋调不入到底是甚么缘由”,到“淮南漕运之见解”,甚至揪出当下对抗淮西承德两镇的战事,问“如何解决军饷军粮问题”。

  大约是国势所迫,近年来的制科举策问重点都紧紧围绕时政,反对言虚无物,只要最实际的解决策略,现实得很。

  许稷身处比部多年,国家有哪些进项,财富又如何支出,皆清清楚楚。财政问题是她强项,且她视角独到,不像旁人只能粗略讲个大概,在对策上便占尽优势。至于其他问题,虽答得辛苦,她也毫不含糊,竭尽所能地写了下来。

  一策答完,已有举子陆续退场。许稷被火盆熏出一头薄汗,抬手擦擦,拿出第二科的策问来。

  直言极谏科素来是大科,也出过不少名人。开此科专挑不惧权贵敢言之人,针砭时弊,毫不留情。从设置该科初到现在,已过去近三百年历史,中途因直言极谏科“策文言辞太激烈简直受不了”而停过好一阵子,如今重新开,竟有些复兴之风。

  直言极谏科的策问较前面的科目要空得多。对策要如何写,完全要看举子本人的思路与风格。有人专挑一事往深里说;也有人处处蜻蜓点水般提到,以示见地广博;有人自顾自说自己的解决策略;有人则盯住一方面狠狠批评……

  不过,许稷的策文则不在上述之列。

  她洋洋洒洒实在写了太多,中途几次顿笔,几乎要撑不下去。宫人见她的手都在抖,贴心地将她面前冷掉的茶水换成了热的,示意她喝一些再接着写,可惜这好意许稷却并没有能领会。

  那宫人看看许稷花白头发,在心中轻叹一口气,稍稍直起身来,才惊觉天色已黯,殿内举子只剩了寥寥几人。

  太极宫承天门上的鼓声响起来,自此开始,一鼓一鼓敲下去,至每坊每门,长安城就渐渐入夜。

  考策官这时亲自起身取了蜡烛,一一给至剩下的各举子,到许稷面前时,看着她铺地的长卷竟轻轻皱起了眉。此般景况,他已多年未遇见,心头竟是感到一丝微弱的欣慰,年轻人哪!这才是年轻人哪……

  许稷仿佛忘了时间,写到最后一字时才发觉殿内只剩了她一人。体贴的宫人给她递过去一盏热茶,许稷思路有些空茫地接过来,麻木地将茶水饮尽,后背是经年累月已感到麻木的疼痛。

  她低头收了书匣,暗暗揉了揉发麻的腿,站起来拜向空荡荡的御座,又与上了年纪的考策官躬身行了礼,这才拎了书匣在金吾卫陪同下出了殿。

  在温暖的环境里待了太久,甫出门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朔风,许稷不由打了个寒颤。出了承天门,许稷跟着金吾卫走在横街上,两边是高耸阴森的夹城,似乎连鬼都进不来。这条路一直走到延喜门才算完,因天太晚,举子们当夜就宿在东内旁的光宅寺内。

  许稷过去时,举子们已围坐在大食床旁议论起今日策问来,也有说笑的,哀叹自己考运不佳的。许稷边吃边听他们讲,享用着这片刻的热闹,也感受着他们言语间流露的锋芒与不俗志向。

  盛世已不再,诸人心知肚明,甚至都不大愿意再提百十年前之盛景,可却仍有一颗心,一双手,希望能挥戈反日,振兴家国。

  许稷这日于光宅寺的窄榻上做了个长梦,梦到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她不一定要做甚么京畿县尉,也不一定要连升三阶,但她需要稳住自己的本心,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也对得起她的国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没有什么冲突,也没有男主出现,可能枯燥了点,但我想这样来表达╮(╯▽╰)╭希望理解

另外如果对制科举策问内容感兴趣的可以去翻《唐大诏令集》

①淮西、成德:都是藩镇名。

②制科赐御食:“赐食如旧仪”,《登科记考》卷9。关于制科举的考点,像唐朝就换过好多次,大明宫建成之前的记录不可考,高宗之后就有了相关记录,有时候在含元殿(大明宫的外殿),有时候在宣政殿(中殿),还有在紫宸殿的,当然也有在什么庆门楼勤政楼的,安史之乱之后多集中在宣政殿。

☆、第18章一八永安年

千缨一大早便到了朱雀门外翘首以待,希望能等到考完归来的许稷。可她伸长脖子等了许久,却丝毫不见许稷的身影。

难道又与上回考试一样被人逮走了?想到这茬千缨便忍不住暗骂王夫南!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她,将她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以至于她到最后一刻才得知那阵子许稷被关在御史台受尽苦头!

可恨可恨!

千缨恶狠狠地闷头啃一块小胡饼,将面与肉当成王夫南拼命咀嚼了一番。

那么许稷到底在哪儿呢?

从光宅寺出来后许稷正要回家,却被朱廷佐给拖住了。朱廷佐恰从东内出来,便撞见了许稷,听闻她考了制科,便上前寒暄了一番。

两人虽不熟,但因王夫南这层关系,这一寒暄便要了命。

因恰好同路,朱廷佐边走边与许稷聊起制科策问来,许稷说无非就是些时政问题,顺口就提了朝廷与淮西成德二镇的战事,朱廷佐闻言猛地一拍掌:“昨夜刚得的消息——”

许稷倏地屏息等后文。

朱廷佐道:“淮西吴元贵已于蔡州被活捉,申、光二州想必也投降在即,淮西这块硬骨头终是要痛痛快快地啃下来了。”

许稷平静听完了转过身继续行路。冬日晨光将路道照得发亮,道旁排水沟里有水声流动,长安城的这个新年,似乎终于多了些庆贺的意味。

比起平叛成德的无光无彩,收拾淮西就要令人振奋得多。吴元贵所在的蔡州城,朝廷已三十三年未踏足,今朝重新收回控制权,怎能不教人高兴?

“那么朝廷下一步会是继续收拾淮西残局,还是转而讨淄青①呢?”许稷极轻地说。

“淄青干的那些事早令朝廷所不容,之前是忙着打成德淮西腾不出手来,淮西一倒,他淄青还能躲到哪儿去?所以打是早晚的事,就看时机。”朱廷佐忽又转了重点,“眼下朝中正为此事争执不休,听说昨晚互相说不服差点打了起来。”

“还有这事?”许稷淡问了一句,转而又道:“那朱副率如此看此事?”

“我是认为既然早打晚打都要打,不如趁打淮西这股火热士气仍在,索性给淄青个措手不及。”

许稷点点头。

“不过蕴北却认为时机还不对,说是淮西一倒,淄青必然马上会有所动作,看清楚这动作再动手也不迟。”

“他说的不无道理。”许稷又点点头。

“许三郎,你两次都点头是甚么意思嘛!”

“都对。”许稷紧跟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个人更倾向十七郎的想法。淄青与朝廷对着干已有五十年之久,这股势力已不容小觑,贸贸然打,哪怕士气再旺,朝廷许会吃些不必要的亏。不过说起来,朱副率与十七郎讨论此事,可是有请命征讨淄青的意愿?”

“那是当然,在京城都快闲出病来了。”朱廷佐直言不讳,“但朝廷未必愿用吾辈也。”

许稷闭口不言,王朱二人眼下虽被丢在南衙闲司,但也不大可能在此耗一辈子。这两人皆是高荫资出身,家族与朝堂权力之间的关系盘根错杂,自己愿拼力往前走,大约总会有出路。

而对于战将而言,领兵征战就是最具有说服力的出路。

两人不知不觉已行至朱雀门外,朱廷佐忽道:“听闻蕴北将那匹白马赠给了你?”

“不是赠,是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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