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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_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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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阳明峰大殿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当中有讲经蒲团,供奉祖师牌位。绕到背后,从小见到大的祠堂中却多了几个名字。

  庄白英的灵位在当中,旁边的谢凌、杨垚,还有诸多牺牲于几年前一场劫难中的同门。点了长明灯,日日有人打扫,桌台一尘不染。

  苏锦在当中跪下,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头,再抬起时,觉得恍如隔世。

  唐青崖站在祠堂门口,一点也没有进去的意思。他等着苏锦同那些已经不在了的前辈们说了些话,大概汇报这些年来自己所得,不觉带上了一点笑意。

  直到苏锦恋恋不舍起身,他才出声:“秦无端喊你去呢。”

  苏锦应了,刚要出去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拉住唐青崖,不由分说拽到了谢凌的灵位前,道:“师父,弟子不肖,已决意与他共度一生。您曾教导,人活一世,经历的有千千万,相守不易,一生不悔就行了——弟子在您灵前起誓,此生定不负他。”

  唐青崖哑口无言,见他又跪下去端端正正地拜倒,饶是素来对此道淡漠,也耐不住恭敬给谢凌上了三炷香,思来想去,最终喊道:“师父。”

  那牌位安然伫立,似是无声地见证这一切。

  秦无端喊他去看的是藏书阁,当年被烧毁,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回了图纸。苏锦见了那古朴的飞檐亭角,情难自已地转向秦无端道:“烧毁了的也能重建吗?”

  秦无端得意洋洋,正欲好好炫耀一番,里头走出个人来,他到嘴边的话即刻收了,目光一亮:“师叔,你闭关出来了?”

  “听说今天不是阿锦要回么。”程九歌看到秦无端旁边的人,朝苏锦一颔首道,“来得这么快,看样子之前你信中说的不假,炼血蛊已经没事了?”

  程九歌看着却比分开时气色好了许多,他此前过于静默,盘算自己的事,还有点反复无常。现下仿佛岁月流逝,他安之若素,黑发束在脑后,比之年少时的跳脱、颠沛流离时的狼狈又多了一丝平和。

  苏锦见了他,只觉许多话齐齐地涌到舌尖。他不敢怠慢,挑了要紧的,把顾霜迟那事徐徐道来。程九歌果然露出个促狭的表情:“你也好意思让旁人和你换命?”

  苏锦:“……是我自私了。”

  程九歌还想说什么,最终叹了口气道:“罢了,等正月初一,我往南岭走一遭。这两年钻研《人间世》,和无端想了许多个法子治那炼血蛊,顾霜迟既然有意,那他定不会冒巨大的风险……对了,你回来呆多久?”

  苏锦:“看青崖吧。他何时玩腻了,我们就回蜀地去。”

  程九歌在他脑门儿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正经地评价道:“果真有了家,心就不在师门……作孽。”

  苏锦捂着被他拍了的额头,但笑不语。

  阳明的弟子仍旧不多,大约二十人,全是由秦无端一人教习,李子徽偶尔来帮忙,他口舌笨拙,只能演练招式。程九歌这个花拳绣腿的,连样子都懒得装,权当了门中吉祥物,每次老神在在地往旁边一坐,开始烧水。

  等程九歌煮了一壶茶,秦无端也满头大汗地收工了。二人一起喝茶,他再听秦无端训斥不用功的弟子,扬言要打断其中谁谁谁的腿。

  有点世事轮回的味道。

  听说了这日复一日的山中岁月,唐青崖忽然凑到苏锦耳边,小声嘀咕了什么,把苏锦说得满脸通红,眼神飘忽,不敢再看自家新任掌门。

  他又隐隐觉得,这样的日子虽然枯燥,但某人却乐在其中。

  正当一派和睦,旁边的秦无端忽然扇子一收抵在掌心:“对了,阿锦,还有个东西给你看,随我来。”

  他不明所以地跟着秦无端,一直绕过藏书阁,沿着一条草木丛生的山间小道停在某个洞穴之前。这是最初陈怀悯悟道的地方,亦是当年许多先辈们闭关之处。

  它仿佛从未被祸乱波及,也许因为位置太偏。苏锦见到这分毫未变的旧忆,难以言喻地涌上一丝亲切。他甚至伸手摸了摸那入口处凸出的石头,一阵冰凉。圆润之处昭示着百年来各位先圣悟道的始末,竟让人唏嘘不已。

  秦无端点亮了入口的一支蜡烛,明灭昏黄的光摇摇晃晃地照亮一室萧肃。

  这洞穴中只有一石桌,其余地方光滑平整,反射着幽微的烛光。苏锦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这地方冷得可怕,而冬天尤其,仿佛丝丝阴气浸入了骨髓。

  秦无端看出他的不自然,解释道:“凌霄诀是纯阳的功夫,若外界不加以镇压,只怕会出岔子……我始终觉得,谢师伯走火入魔,同这洞穴也脱不开干系。不过今日找你来,其实是……阿锦,你看那边的石壁上。”

  洞穴四方开凿得十分宽敞,周遭石壁成了极好的印刻版。先辈们偶尔留下只言片语,经过多年湿寒的侵蚀,已经变的模糊不清,只剩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惟独洞穴朝向西南的那一方石壁上,几行字清晰可辨。

  苏锦一蹙眉,他再熟悉不过了,这字是谢凌留下的。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得见除了《凌霄剑谱》以外谢凌的手书,可待到他看清了那几行字的内容,心情又不可避免的复杂了。

  “余存于世间六十二载,自诩一生鲜少棋逢敌手,亦得吾宗英秀教习之,纵使心下大惑不解,只是人生在世,又如何处处得意?而回顾此生,仍有悔不当初之时。其一,背弃旧友,欺瞒苏锦真相,害他无路可选;其二最是伤心,不曾想一朝别离,数十载相负,余生再不复与阿迟相见,告知他一句,‘是为师的错’。恨极!”

  那“恨极”二字以极深的内力往下划出凹痕,到了末端倏忽脱力一般,可见到了油尽灯枯,确实是最后的话了。

  苏锦埋头不语,他早就隐约猜到了,没想到还能证实。谢凌扣留他,教习他,本就是走投无路的选择,与当年顾及着害不害人的大相径庭,他并非谢凌最中意的弟子。

  可他喊了这么些年的师父……竟也恨不起来。

  唐青崖看出他失落,不由得伸手揽过苏锦的肩膀:“罢了罢了,谢前辈是觉得你天纵奇才,生怕你虚度光阴,莫要想太多。”

  况且人都死了,纠结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苏锦再次抬头望向恩师遗笔,他敬重谢凌也得过谢凌的恩惠,如今算来,被他苦心孤诣地骗了十年,最终也是恩怨相抵。

  从此两清,他不再欠谁了。

  年夜饭自是一起吃的,在阳明峰的演武场中摆了一张大圆桌。由新来的几个小弟子掌勺,张罗得有声有色。

  苏锦不声不响地往唐青崖旁边一坐,堂而皇之地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好在没有谁找他搭话,小弟子们各自有话说,偶尔和他搭讪,苏锦好脾气地答疑解惑,惹得那些师侄们肃然起敬,年夜饭和乐融融。

  阳明有了起色,苏锦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他一直觉得自己在此事上像极了谢凌的淡漠,可秦无端从不曾怪他。

  大约有的人天生就不适合沾染太多的烟火气,而有的人只好接过重担。

  他们师兄弟并非一起长大,也不太亲近,却在日复一日的共患难中磨练出了某种奇妙的默契,达成了共识。

  除夕惯例守岁,苏锦在大殿中磨蹭过了子时才回到清净峰,当中器物早有人收拾好。他睡过的房间中焚了香,熏走年久无人居住的一股子生涩。

  他沐浴完回到卧房时,唐青崖裹在被子中,躺在榻上翻了个身,拍了拍床板,不满道:“你小时候就睡这么硬的床板,冬天也不多垫几层褥子?”

  苏锦看着他百无聊赖的样子,一本正经道:“可不是嘛。师父和掌门师叔都说小孩子不要睡得太软和,非得木板床才能锻炼人,免得脊背不端正,以后也长不高——青崖,你看看,我已经比你高好多了。”

  唐青崖冷笑一声:“得意什么?你以前还有抱着我腿不撒手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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