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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天_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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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谋士一拱手:“但是主公可以用别的功劳来替代拔城占地的功劳!我听说,这里的司城现在是高文公的嫡长子高长卿。此人虽然在容国还无官无职,但身份十分尊贵,容王将他放在这里大概就是想让他攒点军功,好名正言顺地拔擢他,一旦他进入仕途,大概就是与卫阖平起平坐的人物!主公还是想办法俘虏他吧!”

  “他不出战,我如何俘虏他?!”斗伯比眼神一抡。

  谋士正色:“此言差矣。容国人的兵车虽然破烂,但我们的兵车更加破烂。他出战,主公你也打不赢他,更不要说俘虏他。”

  “干!你到底在说个鸟!”

  “但主公只要输就可以了。只有输,才有机会接近他。”谋士眼睛一亮。

  “真输?!”

  “主公,你也假输不了啊……”谋士看斗伯比咣当拔剑,并不惊慌,“来,主公,先喝口水压压火气,听我把话讲完。高长卿这个人,十三世公卿之后,是个血统纯正的贵族。因此他非常注重礼法。这个人虽然聪明狡诈,却不会在这个上头有所缺漏。你看,他一来就给我们下战帖约战,就说明他

  要跟我们堂皇交战,不失礼节。主公你也知道,车战最讲规矩,排兵布阵也好,冲杀也好,都是祖宗规定好的,否则这么笨重的东西根本打不起来,所以胜负全悬于兵车多不多,好不好。主公的机会在于,打输了之后,可以这样……”谋士在他耳边耳语一番。

  斗伯比大喜:“好!”

  高长卿与楚人约战在五日之后,叶阳城以东的广阔原野上。他还未开战就写了一封信,差使节送去成周王庭,先告诫他们楚人北上,逼近王畿,这是对周天子的大不敬。之后又信誓旦旦担保,若楚人有犯,他高长卿必定会誓死保卫王畿,不让南蛮子踏足一步。周天子的执政正卿虢公立即给他回信,说周天子十分感动,但也义正言辞地提醒高长卿不要自行越界。高长卿并不以为意。

  很快五日便过去了。高长卿兴奋以及,让燕白鹿做自己的车右,天一亮就从城门中缓缓驰出,收束军队。等所有兵车从城门中出来,排好队列,早已日上三竿。对面楚国人也没有比他们快多少,从高山上下来车轮掉了好几个,还要就地修起来。好不容易把兵车排成整整齐齐的两个方块,高长卿和斗伯比就选出两方中嗓门大的兵士开始对骂。楚国王室有熊氏和容国王室姜氏,在那个烟尘四起的夏日早晨,都被翻到了祖上十八代。高氏和斗氏也没有幸免,被对方重述了一遍家史,用骂娘的名义。太阳越升越高,两方将士又热又累,终于忍不住要造反了,高长卿与斗伯比这才郑重其事地宣布开战。

  一时间车轮滚滚,尘埃遍天,耀眼的日光都被尘埃遮蔽,打着两家旗号的战车乱成一团,偶尔冒出旗尖,高长卿站在车轼上,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一时半刻之间,就听见前方突然大吼:“楚人跑了!杀呀!”

  “楚国是大国,恐其有诈。”高长卿焦急。燕白鹿却把驭马的人推开,一抖马缰追了上去,“活捉了他活捉了他!”差点把高长卿颠下来。周围的兵车一看主帅亲自追敌,更来劲了,一路嚷嚷地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路追到山脚下。楚人纷纷跑进大山,仓皇失措又无比正大光明。

  “不用追了。”高长卿一抬手,“追回来还废我们的粮食。”话音刚落,就看到山脚转出一辆兵车,打着斗伯比的旗纛。那辆车大喇喇驰到高长卿近前,高长卿发觉它又高又大,外头挂着一张虎皮,上头的斗伯比打着赤膊,披发纹身,把高长卿吓得心里咯噔一下。“楚国上卿斗伯在此等候啦!请问你是不是今日统领容人的高长卿高公子啦!”

  燕白鹿想要射箭,高长卿却按住了他的手腕,朝前一拱手,还了一礼,“在下正是高子玉。”他暗自腹诽,这楚国人说话乌拉乌拉的,很多语气词,真是难听。

  斗伯拿着大斧拍拍自己的宽阔胸膛:“我就知道啦!我不会看错人的啦!容人你听着,今日一战,贵军打得果断又坚决,十分精彩,我们楚人虽然跑了,但心里还是很钦佩你们的!楚国受教了!现在我军呢,已经接受胜败,打算撤出战场,容人啊!你千万不要再追我们啦!这个自古以来就是不吉祥的。哦,还有,请容人帮忙打扫战场,好好对待我们的伤员,埋葬我们的死者,我们大王啊,马上就会派人来赎人的啦。所以不必再相送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高长卿倒不知南蛮子也这么讲礼:“斗伯大义,容人受教了。请。我高子玉必不追亡!”

  “好!”对面车上斗伯也是一抱拳。

  高长卿低头一礼。

  这个时候事变徒发!两车相距极近,那斗伯比又是五大三粗,高长卿一弯腰,就被他长手一撩掳上车去!高长卿大吃一惊,可斗伯比是倒抱他的,一把扛到肩上,他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一时天地倒悬不知道该怎么办。燕白鹿上前就要抢人,但是斗伯比眼疾手快,竟一斧子砸掉了他的车轮,把燕白鹿摔了个跟头。他哈哈大笑,扛着高长卿转身就跑。后头的车兵都踮着脚望着前头,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对方统帅扛着自家统帅跑了,但这时候哪里还有斗伯比的影子。

第 66 章

  燕白鹿回到叶阳城中就知道这下糟糕了,扬哥非得砍了他不可,立即修书给黾塞当中的高栾,告知事情的始末。高栾也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但是他知道现在能救哥哥的只有自己,反倒镇定了下来。他首先修书给周天子,用古老的文赋写道他哥哥是如何为了阻挡楚人进犯周境而被斗伯比俘虏的。他派出使者之后,自己亲自追上了姜扬,一边哭一边告诉他,哥哥打了胜仗却被楚人耍诈捉走了。姜扬当时正在营中吃饭,一听之下怒发冲冠,鞋也不穿跑出来要跟楚人去拼命。高栾擦干眼泪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跟楚人和谈。”

  姜扬震怒之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个时候你让我跟楚子和谈!我非杀到郢都不可!”

  高栾一边嘤嘤哭泣一边心狠手辣地谏言:“自古交质,两人必然身份等同。现在我哥哥在他们手里,君侯手里可有一个能与他交换的人么?还是君侯想割土求人?”

  “我先占了他的地!杀他的人!”姜扬一刀砍在拴马柱上,“他不交人,全他妈烧了!”

  高栾一思忖,倒也可行。只是当晚从楚国传来消息,高长卿被俘之后,三闾大夫一直在劝他投降,以他的才具,三闾大夫可以推举他作楚尹。这下姜扬急了:“他要挖长卿去楚国做事!”

  高栾登时有点后怕。他倒根本没有想过还有这码事。现在列国纷争,各国都有猎头到处在挖人才,早在坪林,就有魏人私下里接触过哥哥。他这次若是真降了楚人,姜扬大概当场就会抹了自己的脖子。这是始料未及的。但幸好第二个消息紧随其后,没有给姜扬发怒的余地。探子来报,高长卿宁死不降,他说自己没有打败仗,却被楚人俘虏,并不有负容国,现在也不打算做这种事。因此,关进去两天滴水未进,不食楚粮。姜扬泪流满面:“长卿待我如此……他不吃,我陪他饿着!”从那天起也开始绝食了。

  这个时候事情有了转机。高栾写给周境那边的信有了反应,周天子修书给楚子,严厉地批评了他,楚子申明将派人彻查这件事,但并不打算释放高长卿。高栾谏言:“双方既然都还要面子,不如和谈!”

  姜扬饿得有气无力:“我咽不下这口气!我非杀了斗伯不可!”

  “斗伯比是楚国的大贵族,要想让楚王亲手将他交出来,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不如和谈!”高栾道,“君侯你且听我,此时楚国势衰,又挟持人质,你若请楚王会盟,他是会答应的。然后……”他咬了咬牙,“楚国交人便罢,不交人,君侯可自取楚王!”

  庞嘉冷嗤:“你这是要君侯为了你哥哥,失信于天下诸侯!”他一抱拳,“君侯,现在一片形式大好,若是我们继续深入,极有可能逼到郢都城下!到时候再让他们交人如何?”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姜扬一捶案桌,“郢都城高池深,即使打到城下,也只能围城长战,长卿等不了那么久。而且真逼到了那个时候,楚人只会更疯狂。我不想看长卿被他们从城上推下来!就按高栾说的做。”

  庞嘉甩袖而出。高栾当夜就披麻戴孝,去他营帐外头恸哭。庞嘉不甚厌烦:“小儿,你这是做什么!”

  高栾哭道:“大将军命不久矣。我为大将军哭丧。”

  庞嘉怒极反笑:“小狐狸,有话直说!”

  高栾走进他的营帐中:“大将军兵机绝世,却不懂得为人的道理。战场上的事情并不都顺遂你的心意,人事也如此,讲求天时,讲求地利,更讲求一个人和。现在君侯对我哥哥情深意重,大将军心中愤懑,但事情就是如此,你再是看不惯也不能改变他,不如接受。”

  庞嘉冷笑:“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大将军位极人臣,已经做到头了。”高栾微微扬起下巴,“这次征楚,拖延日久,即使立下大功,也不过稍稍抵过。但是若我哥哥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作为征楚统帅的你,君侯可会放过?”

  “这关我什么事!准他去的人是君侯,抓他走的是楚人。”

  “心情不好的时候,必然得有个人迁怒,君侯也是如此。今日君侯已经对大将军很不快了。一旦这样下去,他只会猜忌得越来越多,楚地还有个四公子,你说他会不会把大将军和四公子想到一块儿?”高栾正色,“如果大将军能够救出我哥哥,君侯心情好了,事情自然另当别论。大将军就是天大的功臣。”

  “高家的小狐狸。”庞嘉倚着案几把玩着马鞭,冷哼一声,“你想让我怎么做。”

  “做臣子的应当分担君侯的事务,特别是……不好的事情。世人皆知大将军行事奇诡。如果大将军出面主持会盟,劫持楚王的罪名就会落在大将军头上。”

  “我的确不介意背黑锅。劫持六国之一的国主,这件事也的确新鲜有趣。说到底你就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不想让我再打仗,让我专心帮助君侯主持会盟。”他用马鞭拨起高栾的下巴,“不过我觉得,我为你们高家做那么多事,报偿少了一点。啧啧,你跟你哥哥长得不太像。不过都很对我胃口。”

  高栾在火光下幽幽地看着他:“我是为大将军的仕途着想。我救下的是你的命。”

  “哦……”庞嘉百无聊赖地低头吻住他柔嫩的唇,“看到你这样的小美人,谁还想要命。”

  此时的高长卿被关押在离郢都不远处的行宫里。当然他住的不是宫殿,而是宫殿一角的囚室。监狱还算干净,铺着茅草,也没有恶心的蟑螂老鼠,高长卿席地而坐,不言不语。他被带到这里已经许多天了,心中虽然愤懑,可也愿赌服输,楚人奸诈,这一切都是他轻敌所致。但即使身体被囚,因为贵族特有的高傲,他也决计不会向楚人低头。要杀要剐大可随便。

  宫殿深处传来脚步声。墙壁上的火光跳荡,印出一个人影,高长卿并不抬眼。光听脚步声他就知道是谁来了。随着脚步声停在栏杆外头,他闻到了一股香花香草的味道,在干燥黑暗的囚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哎呀,你还是不吃饭呀。”那人说。明明是沉稳清朗的声音,却因为一口老土的楚国话而变得奇奇怪怪。“听说你的君侯得到你的消息,也开始绝食了。真好啊。兵不血刃就除掉容国的国主,这一仗我们楚人不亏啦。”

  高长卿睁开眼,看着他手边热腾腾的鼎。他咽了口口水,在楚人戏谑的眼光里把翻盘拖进来,端正地盘坐着腿进食。“你告诉他我吃了。”

  楚国的三闾大夫屈灵依旧戏谑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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