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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天_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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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灵出身公族,但行事古怪,而且从来看人都高高在上,连楚王都不放在眼里,在楚国口碑极差,被其他官僚排挤,刚刚被终于下定决心的楚王“劝”出宫廷,在这处清冷的宫苑里徘徊,每天披头散发浑身穿戴着香花香草,好似一个鬼怪。他看不到高长卿狼吞虎咽的吃相,似乎很遗憾,在外头呆坐了一会儿,突然抬起修长的丹凤眼,“你出生高贵,素来钟鸣鼎食,现在虽然为阶下囚,可怎么也能忍受没有配乐呢?我刚刚铺了一首歌,你且听听。”

  高长卿放到嘴边的肉停下,倒有些受宠若惊。礼乐不分家,都是他们的生活习惯,屈灵在囚室里与他分享音乐,还是他自己的创作,这是对他很高的礼遇了。高长卿因此头一次对他客气道:“请。”屈灵打了个响指。外头立刻响起了楚地特有的音乐,神秘悠扬,充满着巫蛊的情调。

  屈灵倏地起身,一挥宽袍大袖,且歌且舞。他是这么唱的:

  我祖宗当过楚王啊/我爹是大官/我在一个牛逼的日子出生/我爹赐我一个牛逼的名字/我有内在美啊我特么还是个大美人/我披了一身的花花草草到处逛/看见草木叶子都黄了我也怕我老成一逼/楚王就是个大傻逼/我特么这么好看他居然看不上我/瞎了眼了他/我死给他看……(注)

  高长卿泪流满面。虽然是非常低俗可恶的楚歌,但这低俗可恶的填词可真是说出了他的心声,某种程度上他跟屈灵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的心灵受到了慰藉。这慰藉大部分来源于屈灵比他更沦落。高长卿高兴得连饼都多吃了一个,然后出于自己的立场,对充满期待的屈灵说:“屈子,楚歌真心难听,歌词里的那些兮最好也去掉。”

  屈灵尴尬地一拱手,紧抿着嘴角地走了。看得出他饱受打击,即使挺直了脊背也显得垂头丧气,身上的花儿都谢了不少。

  之后的几天他都没有来送饭,把高长卿真饿了个半死。

  正当高长卿快要魂归天外的时候,屈灵突然又记起他了。他看着捧着水罐咕噜咕噜狂饮的高长卿:“楚王前去与你家君侯会盟,你应当很快就要回去啦。”

  作者有话要说:注:这段并非原创,是网上看到的段子,是离骚那脍炙人口的第一节十分喜闻乐见的翻译……估计当时听在高长卿这种中原贵族的耳朵里……就是这种感觉吧……

第 67 章

  高长卿无喜无忧,只道:“是么?”

  两个人便成日背靠着木栏杆,一个唱,一个听,倒也相安无事。高长卿高兴了也写两首唱上一唱。他们同时觉得对方唱得很难听,楚国话/雅言是这世上最恶心的东西,但鉴于周围只有他们两个落魄贵族,还是很有口德地互相捧臭脚。

  然后消息传来,楚王在高台上祭天的时候,被容王扛上肩就走。六国皆惊。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斗伯比把高长卿抢回来之后,他终于抬得起头,遂联合朝廷里对三闾大夫不满的人——基本上是全朝廷——起来反抗他,终于使得早有此意却迫于淫威的楚王下定决心,将三闾大夫请到别宫去住一段日子。因此这次会盟,楚王身边就没有全知全能的三闾大夫把关,在国境内跟姜扬会盟的时候,吓哭了三回。

  当时姜扬急行军已经打到了大隧关。这是楚国的倒数第三座关隘,楚王每日在宫中就被他吓得魂不守舍,见到他本人满目青黑、面色不善地披着王袍带着剑站在自己前头,人高马大,更是忍不住就要躲。但是斗伯比在他背后狠狠一拍,十六岁的楚王熊霸终于还是亦步亦趋,跟着姜扬上高台去祭天。他爬楼梯的时候踩到了自己的披风三回,被姜扬一一斜视。

  到了高台上,他抽出祷文,咿咿呀呀念了起来。怎么说这里都是楚境,即使等会儿下去他就要签订城下之盟,可也算是主人家。他发现祷文里有很多字不认识,因此跳了过去。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三闾大夫会让他提前温书温个五六遍,而且祷文都是三闾大夫写的,他不允许自己美妙的辞赋被熊霸念得结结巴巴。

  他念完就轮到姜扬。姜扬念得很快,熊霸睁着大眼睛发觉这个容王厉害极了,比如说他自己就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直接念完第一句就跳到最后一句,他以为把不认识的字跳掉就已经够聪明了,想不到容王如此有气魄!熊霸愣愣地看着这个身披战甲的威武王者,心想,他身边肯定没有个三闾大夫时刻要监督他的学习,抽他屁股,祭天祷文温个五六遍,凡事冷嘲热讽,晚上还要使劲折腾他……因此才能这么威风凛凛。然后他感觉自己双脚离地,是被容王提了起来。

  “诶?”熊孩子愣愣地看着他,“不……不要打我!”他害怕地抱住了脑袋。

  “哼。”姜扬冷嗤了一声,“不许说话,不许叫人。”说完就将他夹在臂弯里带了下去。他们走进营帐,姜扬一个眼色就让庞嘉带人把熊霸的侍卫解决,然后他们从营后钻出,上了马便跑。楚人静静地等待着营帐中会盟结束。他们从白天等到夜里,营帐中点起了灯,他们心里将信将疑。直到营中的容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他们心里的疑惑才成真,奔走相告:我们的王被人劫走了!

  楚国大乱。容王放言,要想要人,好啊,把我的长卿完完整整地交回来!不然,楚王可要去雍都做客了!

  “这都做得什么事情!”高妍一摔竹简。高栾一写信给她,她就偷偷以容国王后的名义,赠送斗伯比心爱的姬妾一批价格不菲的首饰。斗伯比被枕头风吹了好多天,已经准备将高长卿放归,这本也不是大事,私了便算了。中途姜扬与楚王会盟,高妍出乎意料,还以为他吸取了教训,为两国修好铺平前路,高长卿回国指日可待。谁知他竟然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现在可好!”高妍气得摔了三个玉杯,“魏国是天下的霸主,指责君侯不守古道,要征伐我国。三军皆南下,国中无可守之军,我们该如何是好?”

  卫阖坐在一旁抽烟,此时掸了掸烟灰,站起来道:“那也只有我去了。”

  高妍一愣:“你去做什么!”

  “此事也不能尽怪君侯。君侯做的对,要道义要名声做什么,有楚王在手,比信义有用一百倍。魏国早有亡我之心,找个借口罢了,看我们掠走楚王,能在楚地大有斩获,怕我国因此强盛,与他抢夺霸主之位,因此乘机南下,防范于未然。”他指指高妍,笑起来,“女人呐,见不得血。不见血哪能称王称霸。”

  “什么见血,这是屠杀!你手里有兵?”高妍嗤他,“我就是喜欢安逸,安逸有什么不好,打打杀杀,民不聊生……都打仗去了,谁来种田?!我们现在怎么办?”

  “魏国是看我国内空虚,因此才敢如此大胆。我们只要示以强兵,告诉他们我国早有准备,他便不敢乱动。他一拖,庞嘉马上就会引兵北上。我看南边的事情差不多了。”

  “我是不懂你了。”高妍语气里有些责怪,“你自己说无中不能生有,哪里来的强兵?”

  “我要把金吾卫带走。”

  高妍大惊失色。“一个人都不给我留下!你们这些男人!”

  卫阖转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像她还是十年前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好了好了。你安心呆在宫里,一切照旧。你是高文公的子嗣,世家对你,总归比对我客气。安心等我回来。”

  他说得那样笃定,眼神又是那样温暖沉静,高妍不信也信了。卫阖将御子柴叫到宫里,“现在开始你就留在后宫里,不要出去了。”

  “这怎么好意思!”御子柴哇哇大叫。

  高妍倒担心卫阖会被人下手,想让御子柴前去保护他。卫阖大笑,让他们好好听话,当晚便优哉游哉骑着马领着金吾卫北上,在魏军必经之路上等着。彭蠡急得团团转:“卫相,我们就才一千人!”

  卫阖笑他:“你怎么知道魏军人多。”

  魏军走着走着就看到卫阖在山道上抽烟,高山夹谷,下有流水,山道只有狭窄的一条,足有十五里长。卫阖选这个地方,魏军就有点忐忑了。卫阖和领兵之人还有点交情,以前同在一起游学,因此与他闲闲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高升了啊。”

  领兵之人知道他的深浅,警戒得浑身发僵:“卫相说笑。卫相这是消息灵通。”

  “那是自然。”卫阖叼着烟,忙着打火镰,“这不是国中空虚,守也守不住,因此前来投靠老友么?魏国可有我的容身之处?”

  那人听闻,更是警觉,放眼看他身后的峡谷。只见峡谷两岸的树丛间若隐若现的旌旗望不到边,一时更加确信。“卫相说笑的吧。卫相总领一国,何必诓我!”

  “我何必诓你。”他踏马上前一步,“你看看你身后,这么多人……足有四五千吧,啊?真是打不过。守国都的才一千人呢,君侯回来非砍了我不可。你就收了我,如何?”他坏坏地笑着。早有人射出一箭,刚好落在他马前,让他不要再靠近。

  “那你身后的是什么?”统帅冷声。

  “哟,被发现了啊。”卫阖吐了个眼圈,他坏脾气的马转头去啃他的膝盖,被他踢了一脚,“这条山谷可很有名气。当年你们魏人在这里吃过一场败仗,我们容人两头一堵,想要出谷的人,都被卸掉了一条右腿,一条右手。”他轻描淡写地一瞟对面千军万马,“你们该不是怕我也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吧?我是个读书人,很斯文的。”

  魏人军心大动。那场战役在魏国人尽皆知。统帅看他从容退去,山高林密,不见影踪,不禁喟叹,“容人早有准备,我们这四五千人,又能做些什么?”引兵自退。

  彭蠡手下每个人举着五张旗凑过来:“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卫阖拿着烟杆一一敲他的头:“出息!”

  三天后,西府军急行军赶到这里,卫阖让他们就地驻扎,“岐人那里无所谓,他们忙着跟西戎打仗,没空顾及东边。”说完拍拍屁股就带着彭蠡回国了。彭蠡从此以后对他敬畏有加。姜扬也立即派遣一军回国,安定国中大局。

  他办出件六国皆惊的事情,不久之后就传到了高长卿耳朵里。当三闾大夫暴怒地告诉他时,高长卿心底大喜:姜扬终于长进了!从前他还看不起这等土匪行径,现在想来却是最快最好的办法。不过他又觉得自己这次实在是太过累赘,拿捏着楚王就为了换回他,高长卿怎么想都是还不值当。

  他扑过去抓住木栏杆对屈灵说:“你且息怒。你若是可以救回楚王,岂不是又可以重新大权在握。”

  屈灵一脚将他踢开:“哼。他们早已乱成一团,统统跪在外面求我主掌大局,这还用得着你说。”屈灵打开牢门,扯着他的锁链将他拉出来。高长卿这几日虽然身在囹圄,却喝的好吃得饱,此时就动了心思。这铁镣入手沉重,虽然妨碍他活动,却不啻是个顺手的武器,他弯着腰,假装戴着脚铐走不了路,在屈灵接近他的时候突然出手,将铁镣铐往他脸上猛砸。屈灵身材高挑纤弱,又猝不及防,当场就被他揍倒在地,捂着脸满地乱滚。高长卿一发狠,一脚踩住他,又拿镣铐连砸了好几下,把人抽得满头都是血,又抽出了他佩戴在腰间的长剑,摸到了钥匙打开镣铐。他胆子极大,做完这些事还有余裕跟屈灵换了衣服,把他拖进去铐好,如果有人来看,这昏灯下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这满头是血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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