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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良为妃_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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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们都说今上高居九重,做派和先帝一摸一样,可内臣们想法却不大一样。先帝面上端严不苟言笑,内里温厚和善之极,对朝臣极敬重和气,对内臣也一样宽厚,从来都是和光同尘一笑了之,皇帝面上寡言,也不发什么脾气,但只看她不动声色就把御膳房整治个服服帖帖,就知道皇帝内里精明,绝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如今这位顾沅明摆着是皇帝护着的人,自己这么一杆子捅破了天,皇帝看在先帝面上,不一定把老师怎么样,自己却绝对好不了,就是看在老师面上,对自己也不发作,可老师年逾古稀,一朝伸腿去了,皇帝算起旧账来,自己还不是没了下场?

吕坤啜着茶思前想后了小半个时辰,最终想出了主意——老师发了话,事情是不能推辞的,但怎么办,总归是自己拿主意。宫里头手眼通天的人多,稍微露个风,让人把这事先掩了,自己就是查不出什么,也是在情理之中不是?

经厂管事赵荣他不熟,但赵荣对食的相好徐三娘是尚仪局里的姑姑,和吕坤夫人张氏昔年是正经结拜姐妹,吕坤轻轻巧巧地把话传了过去,第二日赵荣便领着玄云子,借着给张氏送求子符的名头,亲身拜访了吕坤。

“贫道修行中人,怎么敢干犯宫禁?无非是做些善事,攒些功德罢了。”玄云子仙风道骨地一拂白须,“实不相瞒,顾氏面相富贵不可言,贫道见她眼下小人相犯,有些小厄,才起意送她入宫,一是替她消灾,二是替宫里人结善缘。吕施主倘今日施以援手,日后必有后福。”

“富贵命里天生,下官也不曾妄想什么后福。”吕坤心里大喜,面上依旧推脱,“只是那许侍郎太过欺人,对一个弱女咄咄相逼,又欺瞒下官恩师,下官此举,也只是出自义愤公心,求个良心自安罢了。只是下官这里虽然过得去,许侍郎倘若寻了旁人来——”

“实不相瞒,”赵荣笑道,“这位顾小娘子贵人星照命,能进宫,除了玄云道长的慈心,也是得了贵人关照的。昨儿我得了信,就往那边递了话,今儿那位贵人就发了话:既然有人盯着,如今的法子,最好还是釜底抽薪,一了百了的好。上个月浣衣局有个粗使宫人没了,年纪籍贯和顾沅一样,还没来得及销档。如今人还在内安乐堂,她爹妈是外地流落京里的,穷极了的人,把丫头送进来混饭吃,没什么别的想头。如今就厚厚给他们些银子,让他们只别签结状,悄没声带了闺女骨灰回乡,还能有个不应的?”

“这倒是解决之道。”吕坤想了想,又道,“那宫女久在宫里——”

“不妨事”赵荣一笑,“浣衣局里头除了粗蠢不堪用的下等宫女,就是不见天日的重罪宫人,就是认识那胡阮娘,谁能出来在人前乱说?何况那胡阮娘得的是肺痨,在内安乐堂里躺了有小一年,因为这病传人,也没什么人探望,如今只怕那些相识的也记不清了。如今只说是自安乐堂里养好了病,调到经厂当差,要先从头考考规矩,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赵管事说得不错。”吕坤想了想,又生出个主意,“据我来看胡阮娘,顾沅,名字相近,籍贯年纪又一样,想必是旁人道听途说听岔了,才以为是那顾沅。”

“吕大人果然捷才!”赵荣一声喝彩,“这样对得严丝合缝,想必薛大人也没甚好说的了!”

“不敢当,不敢当。”吕坤与赵荣几人相视大笑,心里头明镜似地清楚一片:这样移花接木的大手笔,这样周到的心思,除了皇帝,还有谁能使得出来呢?这位顾小娘子有没有后福姑且不论,如今这样暗地里替贵人办事,他自己的后福倒是可预见的了。

几人又客客气气聊了一阵,赵荣与玄云子起身告了辞,出了吕府,两人脸上却都没了笑容。赵荣一声长叹:“阁老们可不都是薛大学士,这一桩大事,若是日后漏出来,按照宫规,道长你和我都得上菜市口千刀万剐。我听顾小娘子透出的口风,倒不似与陛下有什么首尾,殿下费这么大的力气把她送进宫里头,万一——”

玄云子一张脸上硬邦邦的没什么表情:“她先前的入宫文书你自己留下,倘若真到了那一日,一包药送了她的命,连着文书一起化了灰,往御河里头一洒,谁能知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玄云子伸手在他肩上一拍,“遂王殿下神机妙算,过几日自然还有后招。你且安心等着罢!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谋反的大罪,帮陛下促成好姻缘,陛下日后知道,只怕赏还来不及呢!”

他面上坦然,心里头也是一样笃定:朝廷待宗室宽厚,只要不虐民害民,不谋朝乱政,这么一点手脚总能开脱出去。何况这场谋划,牵连的又不止遂王一人,皇帝想要立女后,大臣们个个泥古不化地阻拦,亲王们虽然不做声,内里其实全不以为然——皇帝是太平天子,朝廷稳固,便是日后有夺嫡之事,也到不了先前的地步,何况未必有呢?先帝偏心,元字辈多少年长宗室,却硬生生点了个五岁孩童承继大统,眼见这孩童倒也争气,朝政上没什么能挑剔的,亲王们这一辈子出不了头,还不许替下一辈儿孙打算打算么?

☆、第22章

有有心人照应,事情就办得爽利,不出三日,候选宫女名册上的“顾沅”已经换成了“胡阮娘”。赵荣将一应文书都办好了,才往尚仪局外值房来。眼见徐三娘坐在窗下绣墩上,顾沅立院子里声气朗朗地对着一干小宫女宣说着什么,徐三娘的徒弟徐云立在顾沅几步外,手里提着戒尺看着,他立在院门口听了一会儿,迈步到徐三娘面前,压着嗓子嘿嘿一笑:“阿云也到收徒弟的年纪啦?这么一看倒也是似模似样的。”

“你那边阿益不是连徒孙都收了?他比阿云还小一岁呢!”徐三娘横他一眼,“这顾小娘子悟性好,手脚稳当麻利,人也细心,除了太心软了些,一丝旁的毛病也没有,阿云是动了心思,还没和她明说。要是你没地方安置,不如就放在这尚仪局,我也不能委屈了她,怎么样?”

尚仪局里待久了的人,习惯成自然,都对那些个聪明有悟性的苗子多喜欢几分,赵荣知道徐三娘那爱才的脾气又发作了,并不正面回答只打了个哈哈,将文书递给她,“都办妥了。你瞧着,”他朝顾沅努了努嘴,“她怎么样?”

“倒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孩子。”徐三娘犹豫道,“要我说句公道话,本来她那样的身份,被遂王殿下看上,也是难得的福分,可她那样的心性,倒真不合适服侍主子,还不如就留在我这里,不招眼,也清静。”

“清清静静坐冷板凳?”赵荣不以为然,“她的去留由不得咱们,有上面贵人做主,你就崩瞎操心了。你且让她过来,我和她讲。”说着缓步进了小茶房。

徐三娘叹了口气,眼看着到了时辰,徐云令小宫女们自行歇息,自己又给顾沅讲解,朝着两人一招手,道:“阿沅,去替我沏一碗茶来!”

顾沅并未多想,转身掀帘进了小茶房,却见赵荣立在窗前,忙按照宫里规矩矮身一礼:“赵师傅安好。”

“安好,安好。”赵荣并不受她的礼,斜着身子避过了,口里啧啧称赞,“顾小娘子果然聪慧,这样规矩气派,说是才进宫的人都没人信呐!可见顾小娘子和这宫里,着实是有缘分不是?”

“我这样的小户寒门,和宫里能有什么样的缘分?”宫里头多得是心思伶俐口灿莲花之辈,顾沅心里陡然警惕起来,“来这里走一遭长了见识,已经是顾沅此生难得的造化了,又哪敢奢望什么?”

“好心性。”赵荣一挑大拇指,“这样不骄不躁的性子,在宫里头最易生发的!”他见顾沅神色越发审慎起来,又是一笑,拿手里文书指了指窗外,“你看着这些人眼下吃苦受罪,被姑姑们打板子,教训得可怜,可转眼分出去,保不齐就有几个得了贵人青眼,飞黄腾达的。姑姑们职责所在,敢说话,我们这样的人,可是一个都不敢得罪。在这儿呆久了,逢人就说客气话儿,一时顺嘴诌了两句,小娘子别往心里去。”他说着在案前坐下,看着顾沅给小风炉子煽火,一面揣摩说辞,一面垂着眼皮,用余光打量顾沅,鹅蛋脸儿,额头不宽不窄,下颏匀停端正,是个有福气的胚子,五官也生得好,长眉秀目,鼻直唇朱,搭配在一起,凑成张温柔和善的好相貌。

平心而论,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三年一大挑,待选宫女都打尚仪局这地方过,什么样的好模样赵荣没见过?虽然顾沅长得出挑,可在赵荣眼里头,也就只能算得上是个上中等,到不了让人一见就发怔的地步。这么个模样,什么地方能让皇帝和遂王都那么上心呢?他吮着下唇正胡思乱想,眼见顾沅提起茶吊子斟茶,捧给自己一杯,又把其他几杯装进茶盘,忙一抬手:“小娘子且缓缓,我这里有话问你。”

顾沅转过身:“赵师傅有什么话?”

这样身条虽然不赖,可也一样不是特别出挑,皇帝到底是凭什么看上的呢?赵荣百思不得其解,他定了定神,把这念头先放在一边儿,朝着顾沅道:“小娘子知道,我和玄云子是十几年的情分,冲着这一条,我拿小娘子当晚辈看,不说那些虚话。小娘子说过,自己是初次进京,在京里往年恩怨是一概没有的,我也信得实,可小娘子在京里头才待了两三个月,怎么就连内阁里头的大人都得罪了?如今薛阁老指着名字要查小娘子冒籍进京的事儿,这是怎么个说法?”

顾沅的脸白了白,咬着唇朝赵荣一礼:“赵师傅,薛大人名满天下,他的文章我读过,人却没有见过。连之前的刑部那位许大人在内,顾沅平日都素不相识。这几位大人为何如此,”她微微苦笑,“顾沅实在不知。但无论如何,倘若大人们一意要追究,顾沅必定一人承担,不连累旁人。”

“这话就见外了不是?”赵荣忙着虚扶一把,“连累不连累什么的说不上,我要真怕你连累,何必来这里?把话往上面一递,送你去慎刑司,不就结了?一是我和玄云老儿有情分在,二来顾小娘子这样脾气品性,我也不忍害你,三来顾小娘子是个聪明人,我也不瞒你,如今我有个对头在上面正得势,我就是黑了良心卖了你,他也得想法子办我个失职——咱们实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眼下就是小娘子如今想去自首,我也得拦着呐!”

“那赵师傅的意思——”

“顾小娘子是有功名的人呢,学政衙门有档可查,生年籍贯都有,抵不了赖。”赵荣正色,咳嗽一声道,“先前是我大意了,想着不过是这么几日功夫,哄哄人罢了,何必大动干戈?如今看来,甭管是谁,小娘子的仇家来头不小,手段心思也狠。咱们这边,也得狠一狠心了。”

他说着指了指桌上的文书,“小娘子且看看,这是正经的宫女履历,清清白白,没一丝儿假处。她命薄,上月没了,爹妈都是没能耐穷极了的人,自梧州流落京里,指着闺女在宫里,内务府赏点月例银米过活,如今顶梁柱骤然没了,哭得什么似地,口口声声下面两个闺女还小,进不得宫,一家子没了活路。我看他哭得凄惶,有心拉扯他们一把,又想到小娘子这里——这可不正是老天爷给了生路?那胡阮娘和小娘子年纪籍贯都差不多,如今小娘子干脆冒了她的籍,混上这么几天,一是躲过了仇家,二是让那家人多领两个月的钱粮,缓一口气寻个生计,也算是小娘子的阴德一件,如何?”

顾沅将那封文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问赵荣:“那这胡娘子的后事——”

“那尸身早送到化人场化了,”赵荣道,“她爹妈领了回去,就是没写结单。顾小娘子放心,我也是初一十五吃斋的人,不做那些绝户勾当。”

“既然如此,”顾沅深深吸了口气,将文书推给赵荣,“就全凭赵师傅安排,顾沅从命就是。”

“顾小娘子果然是爽快人,聪明人!”赵荣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此刻当真喜出望外,冲着顾沅一挑大拇指,“小娘子好明白事理呐!也不用小娘子做什么,只把这文书背熟,记得自己是胡阮娘就成了。旁的人么,姑姑们自有办法,一年半载出不了什么事,小娘子不用担心——”他猛然发觉自己失了口,忙咳嗽一声,“小娘子月底出宫,就更是万无一失了。”眼见顾沅面上仿佛一无所觉,才松了一口气,起身告辞。

顾沅礼仪周全地送了他出去,回身又重新沏了茶送到徐三娘面前。徐三娘看着她,脸上却有些讪讪的,只道:“你应了他的话?这也,这也,唉,待过了这一关,就好了!”停了停又道,“你说过家里人叫你阿沅,如今索性就还是依梧州的习惯,叫你阿阮,声音相近,你也好习惯。”

“不妨事,”顾沅低声道,“叫阮娘也是一样的。入乡随俗,逆了宫里的规矩,不好。”

她目光清澈,声音平静,没有一丝不甘疑惑,徐三娘盯着她看了许久,令顾沅退下,自己捧着那杯凉茶,又是一阵叹气:她在尚仪局呆得久了,看惯了旁人起落,早没了那些巴结上进的心思,只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福分,顾沅这份宠辱不惊见识清楚实在对她的脾性,也真是有心帮衬她一把,可这么样心性明白的孩子,怎么运道竟是那么样的差呢?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她嘟囔一声,起身到小宫女们跟前,一个个手把手地纠正行礼姿势。顾沅跟着徐云,一左一右地随着她身后,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眼前阳光正好,脚下青石路纹理清晰可辨,她却觉得自己仿佛踩在云端雾里,前途是白茫茫的一片,她于宫规还不甚了了,但也看得出来,能几日间轻易寻出个合适的病亡宫女,又能做这样的手脚,绝不是一个小小的管事职权做得到的;一个小小的女科士子的案子,先有刑部大人为难,如今又有阁老追究,也远不止结交匪类那么简单。

只怕结交的,也未必就是匪类。顾沅抬头看向宫墙一角,朱墙琉璃瓦在阳光下格外明晰,把湛蓝天际隔成四方的一块,一行秋雁自其间飞掠而过,她唇边泛起一个不易觉察的苦笑,日后的吉凶祸福她无从知晓,但眼前的祸福她却看得明白,虽然赵荣口口声声打了包票,八月二十九复选宫女必定让她落选,虽然李清和许汐还在宫外等着与她一并还乡,但顾沅此刻心底却清清楚楚——这宫墙,她已经是出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早上没来得及更新,晚上加班,也没能赶上。

欠的一更,周末再补上,如今且记在账上,诸位大人原谅则个。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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