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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良为妃_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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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白无故改了名字,外人好瞒,尚仪局里这些个一道儿选进来的小宫女却不好瞒。好在宫里不成文的老例多,尚仪局几个姑姑商量了一下,索性借着避讳的由头,给几个候选宫女都改了名。

“要说这避讳,也是前朝传下来的老例,宫里宫外都有,其中道理也不用我多说。”徐三娘手里拿着名册,审视眼前一排排垂手侍立的小宫女,“陛下天恩,御名只避连字,单字行文缺笔即可,为的是臣工子民行事方便。大臣们奏章上这么样不妨事,宫外头人浑说浑叫也不妨事,可咱们奴婢在御前,要是名字和上头一样字辈,听起来像什么话呢?”

她说着指了指顾沅,道:“就拿她来说。陛下这一辈宗室,都是元字辈,偏偏她的名字也是这个音。要是在外头,这名字不妨事;在宫里头,就招忌讳。哪一日碰上个成心挑刺的,故意引人失口,不说犯了御名,就是犯了亲王们的名讳,被有心人听见,慎刑司里五十板子,不禁打的,就能送了命!”

“不过爹妈给的名字,也不能胡删乱改。宫里头也不容随便改动,选个相似相近的音,在后面加个字,都使得。咱们宫女的老例,加字一多半都加‘娘’字,好记,也好称呼。”她说着又一指卫安娘,“像她这样的名字,就怎么叫都无妨了。你们且自己想想,有要改动了,想怎么改动,自己找姑姑递条子;不想改的也由你,要是复选因为这个被上头挑剔刷下来,可别埋怨姑姑不教你们。明儿就是复选,今儿下午不教规矩,让你们松散松散,明儿各凭本事,去吧!”

小宫女们齐齐朝徐三娘矮身行了个礼,各自三五一群的散了伙。卫安娘跟着顾沅回了宿房,手里头收拾东西,口里也不闲着,没口子地安慰顾沅:“姑姑说的是,你这名字得改。你也别不好意思,听阿母说,宫里头改名字的多了,还有为了讨上头一个高兴就改成吉利话儿的呢!你这是迫不得已,外头阿父阿母也不会怪你,最多,出了宫就改回来呗!”

“我已经想好了。”顾沅道,“以后就叫阮娘,用我干娘的姓,姓胡,就算是个别号,出宫再改回来就是。”

“连名带姓一起改?”卫安娘瞪圆了眼睛,可下一刻她就自己找出了解释,“这样也好,左右要改,索性都改了。不然改名不改姓,万一哪一日碰上上头赐名,改得和家里头人重了名字,又不能不改,心里又过不去,呕死人了!我听阿母讲过,她有个姐妹名字和主子重了一个字,被主子改了名,改的名字和她宫外的侄女一样,偏偏那是个挑剔的主儿,又不敢辞,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郁了半年呢!”

顾沅的手停了停:“宫里的人,常常要避讳,改名换姓?”

“也不是。”卫安娘见顾沅感兴趣,更是得意卖弄,“听阿母说,这些规矩一朝一个样儿,时松时紧的,全看上头。先帝重规矩,单字也要避讳,当今陛下就不一样。听说陛下登基那年恩科,有个举子名字和陛下重了一个字,大臣们引先帝时的老例,要他改名字,陛下就没答应呢!”

“是海州举子张士元。”顾沅静静道,“按例本要更名下一科重新再考,但陛下言道名姓是父母所赐,俱有深意,轻弃有悖人情,便废了单字避讳的老例,避讳的字词,也废除了许多。”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卫安娘惊讶,顾沅唇边却泛起一丝苦笑:这些本是学宫先生们津津乐道的典故,但凡读书的士子都耳熟能详,如今于她,却好像隔着一层纱,仿佛近在咫尺,却再也触摸不到了。

“人人都说陛下仁厚,和先帝一样,也是明君。”苦笑在顾沅唇边只停留了一瞬,卫安娘并未留心,一边和顾沅一道熨烫宫衣,一边按照自己的思路兴致勃勃地往下说,“听说这次大考殿试,陛下是要亲临的,要是咱们复选,也能这样就好了。老一辈人传说,先帝在世出巡的时候,有人偷眼瞻仰过御容,说是虽然年纪大了,也看得出年轻的时候生得好。陛下登基去郊祀祭天的时候,也有人见了,听说陛下生得比先帝还好些,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儿?”

顾沅的手又停了停:“陛下也常出宫?”

“听说先帝常出宫,陛下倒没听说过。”卫安娘想了想,“阿母说陛下三岁开蒙,每日跟着师傅们读书习武,比外头士子们还勤苦呢,我这样傻吃傻玩的,就是到了御前,陛下也瞧不上,要我日后也别想着往上爬,踏踏实实寻个地方当差就是了。”她说着又是嘻嘻哈哈,“顾——胡姐姐你也是一日从早到晚不闲着,人长得好,举止也好,要是到了御前,陛下肯定瞧得上。要是提拔你做了管事姑姑,可别忘了我啊——我也不挑,就让我去御茶房里头,烧一辈子火,又稳当,又轻巧,又有点心吃,好不好?”

如此看来,倒似乎又和自己猜想的不同了。顾沅想了想,索性问到底:“陛下喜欢文章,想必京里头的宗室们也都喜欢文章?”

“那是自然。”卫安娘不疑有他,把自己知道的统统一股脑倒了出来,“第一个好文的就是遂王殿下,和陛下同辈,年纪也不大,听说是和老遂王一样,文才好,人也和气,碰上善文的小娘子也喜欢亲近提拔,就是,就是,”她脸上红了红,“就是听说有些不拘礼数。再一个是端王殿下,年纪又大辈分又高,听说府里也有一班人编书。端王府里的轿夫常去我家店里吃酒,说几位郡主和遂王殿下处得好,遂王殿下那么好文,几位郡主应该也不赖。”

端王是先帝堂弟,如今执掌宗令,倘若那十一娘是端王府内出身,倒也有几分说得通。顾沅心中一一记下,将几件熨好的宫衣叠齐整了,包好了,抱着包袱刚踏出房门,却见院门开了,两个小内侍引着一个年轻男子进来,忙在廊下停住。

那人相貌生得不坏,眉目开朗,唇角含笑,只是才二十五六岁年纪,已经蓄了一抹短须,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戴着珊瑚帽顶红缨金檐大帽,穿着件宝蓝流云罗道袍,手里拿着柄洒金川扇,踩着双云头履,看了看迎出来的几个尚仪局姑姑,扇子往手中一合,朝着顾沅指了指:“听说这回进宫里的有遂王的人?本王看她长得不赖,该不会就是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捉虫)

他语气十分轻佻,显然不怀好意。顾沅心底一沉,阶上尚仪局掌事姑姑已经矮身朝男子一礼:“裕王殿下说笑了,这里都是待进宫的宫女,怎么会有遂王殿下的人?”说着目光把廊下院里愣怔怔立着的几个小宫女扫了一圈,呵斥道,“还不快给裕王殿下见礼?我教你们的规矩呢?”

几个小宫女被姑姑教训,忙都矮下身去,顾沅也按照姑姑们教导的礼数,把手里的包袱放在一边,在廊下跟着小宫女一起向男子叩头:“见过裕王殿下。”

“这礼行得勉强,”裕王扇子在众人头顶遥遥画了圈,最后又指向顾沅,一声冷笑,“就这一个还能看。到底是遂王的人,就是比旁人好些。”

他语气不依不饶,尚仪局几个姑姑对视一眼,都知道今天这事难以善了了。

裕王是皇帝最小的堂叔,老裕王当初为救先帝的驾战死在战场上,是宗室里有名的勇烈功臣,念着这一点,虽然裕王极不成器,先帝和皇帝也都十分包容,并不与他十分计较。不知道什么缘故,这位小皇叔和遂王是水火不容,又蛮横大胆,一副不听劝的纨绔习气,上了脾气在朝班里都敢跟人吵架,如今为难一个小小的候补宫女,还不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裕王殿下说笑了。”赵荣气喘吁吁地自外边小跑进来,躬身把手里的名册往这位金枝玉叶面前一呈,“如今复试宫女四十七名,名单履历都在这上头,请殿下上眼。”

“本王不耐烦看,”裕王看也不看他一眼,脸上含着一抹冷笑,“把人都拉出来,你给本王一个一个的念!”

几个姑姑彼此使了个眼色,掌事姑姑拍了拍手,四十七个候补宫女按照名单次序在院子里排好了队,赵荣宣一个,一个便到裕王面前给裕王叩头。

顾沅排在荒字队里,按照名单次序是第三十九名,赵荣知道裕王脾气最是不耐烦的,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意拖延消磨,洋洋洒洒地大声宣讲各个履历,不料才讲到第二个,裕王就不耐烦地一挥手,朝顾沅一指:“这么罗嗦干什么,你就给我念她的!”

“是。”赵荣心里头叫苦,脸上含着笑躬身一礼,直起身宣道,“胡阮娘!”

顾沅穿过几行小宫女,在离裕王五步外的地方依足了礼数朝裕王叩头:“胡阮娘见过殿下,殿下万安,福寿绵长。”

“身段还行,声口不赖。”裕王上前两步,拿扇子支着顾沅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目光在顾沅脸上一寸寸扫过,“算不上绝色,不过胜在气质好,不俗气,打眼就舒服。”

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这样被人动手动脚,实在屈辱之极,赵荣心里头发急,眼角瞥见顾沅依旧垂着眼睛端端正正跪在地上,仿佛并不在意,才松了一口气,上前赔笑道:“殿下,这一个是浣衣局里头挑出来的,在宫里不少年头,一直没能巴结上差使,所以比旁的看上去好些——”

“浣衣局能出来这么样儿的?”裕王把那扇子又支高了些,见顾沅脸上一派安静漠然,没有一丝心虚慌乱,才撤了扇子冷冷一笑,“遂王点个头,我都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这么个人物,我从头看到脚,就没有遂王不中意的地方!经厂每年冬至都往各个王府里头送经书,你让她去一趟遂王府,遂王开口要人,宫里还能不给?说,你不是打着这个主意,嗯?”

“殿下说笑了。”赵荣脸上笑容有些发僵,“殿下英明,要是这么样儿,奴婢直接把人送到遂王殿下府上就成了,哪里还用这么周折?”

“当我真不知道你们那些个花样儿?”裕王哼了一声,“眼下老遂王妃当家把着关,让她养胎,闲人都不许进,不然她能那么安分?”他说着朝顾沅狰狞一笑,“说,是不是你想走遂王府的门路,进不去,才打了进宫的主意?你这么样的巴结,想要什么样的富贵啊?”

“奴婢们进了宫,能想要什么样的富贵?”顾沅漠然低头跪在地上,不言不动,赵荣生怕她说出什么来,忙将话揽过去,“还不就是巴结好上头主子,得个露脸的好差事,伺候好主子,沾些福气富贵嘛!”

“说的好!”裕王冷冷一笑,目光钉子一样钉在赵荣身上,“我看她是个好苗子,有心送她一份好富贵,你说,按规矩,本王做得这个主么?”

赵荣背上汗沁得夹衫湿了一片,强绷着笑脸道:“殿下是副宗令,自然做得主。”

裕王目光又落在顾沅身上:“她肯答应么?”

顾沅依旧不语,赵荣忙又接话:“得殿下青眼,是她三生修来的造化,怎么会不答应?”

“总要心甘情愿才好,免得日后提起来,又说是本王仗势欺人。”裕王和颜悦色地看向顾沅,一双眼睛里神气却依旧是冷冷的,“我也不难为你,眼看着就有个好差使空出来,我看你不错,年纪相貌都合适。你也不必复选了,就算是本王提拔的,直接去经厂里候着,等过了万寿节自有分派——这回可是到陛下跟前伺候,怎么样,够露脸,够富贵了吧?”

赵荣恨不得自己替顾沅答应,手里捏着一把汗看向顾沅,见她俯身叩头谢了恩,忙插科打诨地朝顾沅道喜。

裕王看着他冷冷一笑,一甩袖子,领着人走了。等人都走得没了影儿,赵荣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一个踉跄,几乎一屁股坐在青石板地上。

“小娘子可真是福大命大!”他一手扶墙,一手抚着胸口,长出了口气,“不过也算因祸得福了,经厂里虽然清静,可不能在主子面前露脸,算不上正经差使。宫里头,能沾上‘御’字的才精贵呐!甭管去御前干什么,但凡沾了龙气的,就被人高看一眼。御前多一半差使都是太监们干,小娘子去了,也不会是什么粗笨活计,不过是寻常端茶送水什么的,小娘子这么伶俐,必定错不了的!”

姑姑们有眼色,早把其他小宫女们各自打发了差使,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顾沅和赵荣两个人。赵荣压着声音说了半天,见顾沅依旧低着头跪在地上不言不动,他朝周围瞥了一眼,稍稍提了提声音:“小娘子别不是想不开,打算抗王命吧?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可是皇叔,不说惹急了,就是他不动手,随便一个眼色,那些个巴结的人动点心肠,都够咱们这样的人喝一壶的!这可不是我胡说吓唬你——”

“赵师傅说的,都是金玉良言。”顾沅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轻烟似的笑意,“这个道理,我先前不懂,如今懂了。”

“懂了就好。”赵荣松了一口气,也并不诧异顾沅的神色,继续嘟嘟囔囔地劝说,“宫里头谁没个委屈?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们这些奴婢,可不能一根筋似地,跟上头较劲!其实差使也简单,要干得好,就得巴结。什么是巴结?就是讨上头欢喜嘛。惹上头不欢喜,挨板子听训都是轻的,说不定小命就送了。佛法上头说,人身难得,托生人胎一遭不容易,何苦把自己断送了?伺候得上头欢喜了,赏钱赏物就不说了,碰上机缘,自己家里头得提拔也不是不能够的。宁寿宫崔老师傅,别看是个内官,当年救了先帝的驾,先帝开恩,赏了他家里过继的儿子一个云骑尉呢!小娘子这么伶俐,日后到了御前,前程肯定也错不了!”

顾沅静静听着他絮絮叨叨,心里头却突然想起了崔成秀对自己说过的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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