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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良为妃_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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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冷汗自背后绵绵密密地渗出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师徒决裂的傍晚,顾沅竭力挺直脊背,摆出一副寸步不让的姿态来,“我也一样早说过,程大人,江山易改,本心不移,顾家人的脾性,顾沅此生改不得。”

“改不得,”程素退后一步,指了指长街另一头远远快步过来的几个身影,笑容里颇有些玩味的意味,“我早说过你和吕传明面上合衬——敢跟陛下打擂台,上书直言天家夺人/妻子,和你这副改不掉的坏脾气,不正是天生一对么?”她见顾沅脸色更白了些,朝顾沅又靠近了些,见顾沅厌恶地避开,也只又轻笑一声,提着羊角灯扬长而去。

正是宫门行将下钥的时候,几个小太监抬着大铜油壶过来,往宫门口的座地宫灯里注油换灯芯,侍卫们擎着大松明火把来来往往换班,顾沅借着半明不亮的光线把那几个身影打量得清清楚楚:一共是二男一女,左边穿半旧青绸袄裙的是许欢,右边穿玉色官绸皮袍的是吕传,小弟顾洋比当初离家时长高了许多,穿着崭新的蓝布棉袍,小脸被北方吹得通红,正欢天喜地地朝自己连连招手。

夺人/妻子——顾沅一瞬间恍然太后何以匆匆将自己扫地出宫,不由得微微苦笑。果然是那人惯用的手段,平素绝不轻举妄动,但只要一发难动手,便要直击要害。大齐素重清流,后宫虽是天子私事,但只要一和前朝声名扯上关系,臣子们便要争相死谏。正因为这一点,自太宗皇帝以下虽然多有寡人之疾,选秀册封却都甚是慎重,并不肯沾染那些瓜田李下的嫌疑。皇帝眼看就要亲政,四方臣民们都眼睁睁看着,一举一动更要比平时谨慎几倍,怎么能沾上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呢?

皇帝此刻在行宫刚刚听太后缓缓诉说了来由,心里头惊疑不已,脸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她方自苏醒不久,声气还有些虚弱,眉目间却没有半分心虚:“母后,儿才是与顾沅结夫妇之好之人,却不知有什么人敢这样冒名欺人?”

士别三日,本应刮目相看,太后没想到只不过两旬光景皇帝脸皮便厚了数层,怔了怔才开口:“顾沅的供状哀家也看过,她自承与吕家有婚约,皇帝难道忘了?”

太后素来心软,皇帝内里打定了不认账的主意,面上却转了口气:“儿自然不曾忘,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这些时日儿与她两情相悦,已有了夫妻之实,她与吕家虽有婚约,却还不曾成婚,就是按我大齐律法来断,情理两顾,她也该是儿的人——母后,”她直起身来,在枕上向太后叩首道,“母后素来宽容,这一回就成全了儿与阿沅吧!”

皇帝对儿女情长没有半分羞涩,这样大胆地坦言不讳,太后想起内起居注上的字句,不由得更气恼顾沅带坏了皇帝。只是她虽然心里万分不情愿,看着皇帝却又不忍心开口回绝,又不擅长说谎,挨了半晌,只道:“皇帝后日便要亲祭宗庙,这些事日后再从长计较,如今且先歇着罢!”

太后不应承,便是不赞成的意思,皇帝有些失望,还想替顾沅说话,看着太后脸色略一沉吟,便转开了话头。

皇帝并不纠缠,可见对顾沅用情尚不算太深,只是一时迷惑。太后暗地里松了口气,陪着皇帝用了膳,又将皇帝身边伺候的人叮嘱了一遍,才转回自己寝宫歇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耐心等了又等,直到崔成秀来通报太后已经歇下了,才将身边两个总管太监一起传进来质询,“是谁将这样的事禀到母后那里去的?怎么朕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皇帝出巡,京里宫里自有耳目,这耳目其实手脚也并不算慢,只是恰逢皇帝病倒不能理事,然而这些责任却万不能往皇帝身上推,两人对视一眼,立时异口同声地叩头请罪。

“事已至此,还请什么罪?”皇帝再压不住心里焦躁,语气也更是斩金切玉似的果断,“想来是朕病得不知人事,耽搁住了——说吧,到底是谁捣的鬼?”

太后做事素来不遮掩,这件事的来由也极简单,但是却又极难措口。两个总管太监嗫嚅了几声,又重重叩了几个头,趴在地上不敢吭声了。皇帝蹙起眉来:“朕只要实话,便有什么冒犯也无妨,讲!”

“是。”魏逢春看了崔成秀一眼,大着胆子道,“禀小爷,京里头来人送了信来,说是恭王妃进了一趟宫,老娘娘就召清和殿里的人问了话,问的都是顾小娘子的事。后头细打听,才知道顾小娘子家里有人跟恭王世子奶娘有旧,辗转托她在恭王妃面前递了话,说是顾小娘子为人逼凌,在宫里受苦,求恭王妃做主,又有顾小娘子的手书做证。”

皇帝陡然警觉:“什么手书?母后怎么不曾给朕看过?”

崔成秀苦着脸叩头:“奴婢们僭越,早先太后拿了让奴婢们对笔迹,都先看过了。太后老娘娘吩咐了,小爷身子不好,待日后体气恢复了再看也不迟,说是免得伤心。”

太后不许皇帝看,必定是以为那是顾沅的笔迹了,书信上的话也必定不好听,皇帝的脸色苍白起来,绷紧了唇角:“拿来!”

“是。”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双眸子黑黝黝的,反而更让崔成秀畏惧,他应了一声叩头出门,不一刻捧着个黄杨雕花匣子过来,呈到皇帝手里。

匣子里面只轻飘飘一张素笺,正是皇帝赏赐顾沅日常练字的式样,上面却并不是寻常书信的格式,开篇却是一首前朝名诗:“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诗句并不隐晦难解,粗通文墨的人都读得明白,句句都是身系罗网之叹,诗下又有数行附注,解说得更是清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书生事也,不意逢强梁,身遭横辱,咽泪装欢,度日如年。伏恳兄以旧约为念,一施援手,沅妹顿首百拜。”

皇帝只觉那字迹刺得自己心口一疼,咬着牙又仔细看了两遍,正是自己见惯了的顾沅笔迹,连用的纸墨也与自己赐予顾沅的一般无二,找不出一丝可怀疑的破绽。她捏紧了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笺,目光在崔成秀和魏逢春脸上扫过,声气依旧淡淡的:“连鸾仪局的人都找过来看过了?郑鸾怎么说?林远怎么说?”

皇帝目光刺得人心里直打鼓,崔成秀不敢火上浇油,又不敢不回话,只得硬着头皮道:“郑姑奶奶那边没消息,林提督倒是看过了,她说,她说——”

“说什么?”

“林大人说,她是武臣,不擅长书法,只觉得写的人是一气呵成,没那些惯常见的矫饰手法。”眼见皇帝脸色白得没了人色,两人一同慌了神,顾不得礼数,膝行到皇帝身前,一个端茶一个递手巾地服侍,口里一连声地安慰:“奴婢们僭越,这书信顾小娘子还没看过,想来,想来必定能看出来有什么蹊跷的——”

“给她看做什么!”皇帝心里愤懑悲凉痛楚到了极处,搅成了一团混沌,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闭上眼睛,那纸上的字字句句却在心头脑海里浮浮沉沉,灼得心头生疼。

身遭横辱,咽泪装欢——原来她是这样看待自己和宫里的一切,原来自己处心积虑的安排布置只让她感到度日如年,原来往日自己都是被那些掩饰蒙住了眼睛,原来心灰意冷到了极处,反而能透过痛楚看出平日看不出的真相来。当初自己不是与她谈起朝政的时候,才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么?郑鸾和林远不是都明里暗里与自己提过,惋惜顾沅不能立于朝堂么?在尚仪局徐三娘的供词上,不是也白字黑字写了那一日鸾仪科殿试,顾沅的失态么?太后不曾问过顾沅,不也正是因为已经证据确凿,担心那些话自那人口中一字字说出,给自己保留一份体面么?

“给,给她看做什么?”皇帝向后倒在大迎枕上,手指无意识地将那张纸笺捏做一团,“让她亲口把这些话说给朕,说给所有人听?让所有人都知道,朕是个强逼臣子的好色昏君?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喜欢朕,她厌弃朕,在朕身边度日如年?”

“朕不问她。你们也不必慌,这么点小事,朕死不了!”皇帝挥手止住慌了神要去请太医的两人,直起身来,深深吸了几口气,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神情却恢复了惯常八风不动的漠然,唇角带出一丝冰冷的哂笑,“有人要为天地立心,要为生民立命,要为万世开太平,要做她的书生事业,朕就由她去做!朕是天子,容得下四方万民,容得下四海宗藩,那些个逢迎把戏也见惯了,还容不下她么?她既然不愿意,朕自然不会勉强,朕当初答应了要送她出宫,如今时机也正好。你们两个传旨林远,叫他派人回京,趁着顾家人还没回乡,送五百两银子过去,也算是朕与她相识一场——快去!”

皇帝催得急,魏逢春还有些懵懂,崔成秀心思灵活,一转便明白了皇帝说不出口的意思。倘若顾沅当真是冤枉,碰上鸾仪局的人,知道皇帝清醒了,还不会分辨一番,要皇帝给她做主么?眼见正是个立大功的好机会,他朝皇帝叩了个头,立时连夜向林远传旨去了。

这一线朦朦胧胧的希望成了皇帝的救命稻草,连祭祀宗庙的时候也一样牵肠挂肚,待仪式结束,在回程的路上便召来崔成秀问话:“给阿沅的银子送过去了?”

“是。”崔成秀刚刚自林远处得了回信,只觉得心里一股苦水倒都倒不出来, “顾家人如今在京里租了房子,顾小娘子正和家里人在一处,那人送银子的时候也在场,小娘子收了银子,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

崔成秀横了横心,反而说得流畅起来:“小娘子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收了银子,就打发人回来了。那人寻顾家街坊打听,都说顾家虽然是新来的,未来的夫婿十分了得,是恭王府的红人——”

皇帝脸上依旧微笑,只是那笑容却仿佛冰封的湖面一样凝固不动:“未来的夫婿?十分了得?”她突然哈哈笑了一声,“离了宫,正好过年,正好考恩科,正好成婚,果然好时候,好打算!打听得好!不然朕岂不是少给了她一份贺礼?”

崔成秀不敢看皇帝的脸色,只苦着脸叩头,心里更是苦不堪言——顾沅这样欺瞒皇帝,是罪不容诛,皇帝怎么对付都不为过,只是牵连着恭王府,就又成了烫手汤圆,怎么每次这样的活计,总能和自己扯上牵连呢?

腊月二十三,民间祭灶的日子,也正是大驾返京的日子。皇帝第一次亲自主持冬祀,出京回京的排场都极盛大。大齐皇帝素来亲民,天街两边并不用黄幔遮挡,只由京卫里挑选的精壮五步一岗,横持铁枪自观礼的小民和大驾间隔出界限来,龙辇上也珠帘高卷,并不禁小民瞻仰。皇帝着乌纱皮弁冠,绛纱袍,手持玉圭在宝座上端然而坐,脸色稍嫌苍白,却更显得容貌清湛,虽然尚在韶龄,但眉目微垂俯视众生时自有一番不动声色便可掌人生死的尊贵气派,让人敬畏油然而生,不敢冒犯。

“今上果然是真命天子,”吕传与顾家人一起跟着街坊出门观礼,仗着目力甚好,将龙辇上的皇帝御容看了个大概,待大驾过去,才跟顾沅和许欢赞叹,“当真是龙章凤姿,不同凡响!”

许欢目力不甚好,只是听着吕传的描述一面回想一面惋惜,顾沅静静随在两人背后,听着两人谈笑,心里却回到了自己抬起头来,与皇帝目光相接的那一刻——皇帝目光掠过自己的脸,没有一丝欣喜惊讶,漠然得仿佛自己只是天子治下万千臣民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让顾沅心里瞬间冰凉一片——天子声名至重,吕传贸贸然闹了这么一场,又牵连上了恭王妃,只怕皇帝与自己的缘分真的,断了。

☆、第66章

虽说到了年底,眼看就是各衙门封印过年的时候,但因正旦里是皇帝的亲政大典,京畿里官员也还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皇帝返京第二日便召了大朝会,几道旨意一下,更是万人瞩目,官员小民们议论纷纷,连过年的兴致都冲淡了几分。

“第一道旨是亲政,这个不消说,正月初一亲政大典,今上便要亲政了。”许汐自茶楼里听了许多议论回来,对着顾沅现学现卖,“ 第二道旨意却是那件大案子——漕运总督郑廷机判了斩立决,今上加恩改了自尽,说是旨到即行,”她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日头,“这个时候,想必是已经了结了。”

顾沅微微蹙了蹙眉,皇帝对恭王府向来有一份说不出的心结,也因此对郑廷机如何发落暗地里颇为踌躇,此刻突然处置,想必自有内情,她还正思索,许汐已经继续念了下去,“第三道旨意,却跟咱们相关——来年四月里,便是恩科了!”

“往年不都是八月里?”顾母送新出锅的点心进来,闻言讶然道,“怎么今年改到了四月?”

“旨意里说是今上顾念各处士子为了恩科流连京中日久,八月里又有武科大比,就改在了四月里,还有恩旨,说是京里待考的举子贡生,都可凭着履历文书到学政衙门去按月领例银,以免饥寒,虽说不多,一人只一两银子,省着用也可过冬。”许汐说着又是扬眉一笑,自桌上拿起一块糯米糕咬了一口,“托这旨意的福,待过了年,我便可把茶楼的差事辞了,专心跟你学时文了。”

“早该辞了那差事,专心读书才是正事。”顾母将另一小盘点心端在窗前正教顾洋写大字的吕传面前,回头向着许汐道,“就是阿沅,我也不许她再沾手家事。自宫里走了这么一招,人瘦了一圈,连两只手都烫得不成样子,她虽自己不肯说,我也知道受了多少苦楚——那些贵人哪里有好性的?”她叹息一声,“好歹脱了这灾星,正正经经取个功名,只要不被人欺负,平平安安领一份俸禄,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凡提到宫里,顾沅便不肯做声,这两日,就连吕传听到这些话,神色也变得奇怪起来,许汐打量了尴尬的两人一眼,笑嘻嘻打圆场道:“伯母说的是,好日子自然在后头——说到平平安安领一份俸禄,今上已经有恩旨:待正月初五之后,便要选善书法的人入鸾仪阁将宫内那些珍本书籍选些于世道人心有益的抄写出来,颁赐各州学宫,说是按书吏的例子给俸禄,又是来去自由,不耽误应试,倘若运气好,还能结识那些鸾仪阁的大人们,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倘若我不是时文不佳,又没有阿沅那么好的字,也想去试一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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