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捕风_第73章

尼罗Ctrl+D 收藏本站

  如此又过了两天,货轮终于得到许可,在青岛靠岸了。

65、细雪

  叶雪山上岸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交钱。丘八时常比土匪更凌厉霸道,想在谈好的价钱上再打主意,结局必定不会美妙。

  然而,他没想到,负责收钱的人竟然会是顾雄飞。

  叶雪山没想到,顾雄飞自己也没想到。他手头从来没拮据过,对于金钱就不是太上心,对于沈将军的勒索行为,也不肯十分留意。可他越是大喇喇的粗豪,沈将军越是把他当成心腹来看——从小瞧着长大的孩子,虽然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大好,但是心术绝对不坏。沈将军除了儿子和姑爷,最信得过的就是他了。

  

  在崂山太清宫一带的幽静宅院里面,叶雪山见到了顾雄飞。

  天上飘着若有若无的小雪花,叶雪山带着两名随从,在卫士的引领下穿过一重院落,进入了温暖的会客室内。顾雄飞正坐在室内的长沙发上抽烟,见他来了,只一点头。叶雪山知道他曾主动看望过自己两次,按照人情礼数来讲,自己绝不应该冷淡。不过在笑与不笑之间犹豫了片刻,他最后在作出决定之前,只不冷不热的唤了一声:“大哥。”

  长沙发是靠墙摆成一排,前方有个花梨木的小茶几,简简单单摆了一副茶具。勤务兵进门倒了两杯滚热茶水;顾雄飞将其中一杯往旁边一推,然后头也不抬的又吩咐道:“去盛一碟子巧克力卷过来。”

  叶雪山已经坐了下来,因为和他距离比较远,所以还不能算是肩并肩。顾雄飞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就见他穿着一身薄薄的藏蓝色皮袍子,领口隐隐现出一圈细密的灰色风毛,把一张脸衬得白净许多,头发也梳整齐了,正是个出门见人的面貌。皮袍子非常合身,显得他肩膀薄而周正,有种荏弱的男子气。

  叶雪山端起茶杯,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茶水很烫,从喉咙里向下流出火热的一线。体内的寒气被驱散出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实在是没话说,思来想去的,他决定省略寒暄,直入正题:“款子我带来了,现在点一点数目吧!”

  勤务兵端着一只透明玻璃盘子走了进来,里面整整齐齐垒着巧克力卷。说是巧克力卷,其实就是蛋糕卷子上面浇了一层巧克力。顾雄飞也怕双方一言不合再吵起来,所以宁愿找点零食占住他的嘴。

  

  叶雪山很有克制的吃巧克力卷,不想在顾雄飞面前露出馋相。顾雄飞对他一眼不看,叫来一名军官和自己共同数钱。钞票整整齐齐的码在一只大皮箱里面,点验起来倒也容易。数完一遍再数一遍,顾雄飞心里有了底,亲自拎着皮箱走去后方院落,把钱锁进保险箱里。

  公务至此彻底完结,顾雄飞一身轻松的回了来。默然无语的坐回沙发,他面对前方问道:“下船之后吃饭了吗?”

  叶雪山对着茶杯答道:“吃了。”

  顾雄飞又问:“什么时候回天津?”

  叶雪山想了想,末了答道:“不一定,我跟着货物一起走。”

  顾雄飞斜过目光,发现他的手背还皲裂着,而且有了恶化的趋势,干燥皮肤中露出一线红赤赤的嫩肉。大大的皱了一下眉头,他仿佛是感到了极端的厌恶,其实是在替叶雪山害疼。

  “出发之前就住在这里吧!”他不耐烦的说道:“这里安全,清静,又没人来。”

  叶雪山颇为惊讶的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这是真心愿意留下自己,还是迫于情面、不得不留。若是能够住在此地,自然是好;不过如果顾雄飞只是随口一说,并无诚意,那他宁可另觅居所。不置可否的端起茶杯,他思索着又喝了一口热茶。

  顾雄飞沉默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不禁怀疑他在摆架子。毫无预兆的提高了声音,他抬手用力一敲茶几:“你到底是住还是不住?住,就给你预备屋子,不住,就滚蛋!”

  叶雪山无端受了训斥,恼火之余倒是放下了心,气冲冲的端起茶杯向下一顿:“住就住!”

  顾雄飞见他还敢和自己对着干,登时气得一巴掌拍上茶几,对着外面咆哮道:“来人,收拾厢房!”

  外面立刻有人答应,屋子里则是又寂静了。

  

  林子森还在码头运送货物,叶雪山得了闲,下午在厢房里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睡醒之后他叫了个伙计进来,摆开场面开始烧鸦片烟。正是满室一片云烟缭绕之际,顾雄飞忽然进来了。

  叶雪山刚刚吸足,吸足之后立刻就让伙计撤了烟具,以便尽快散尽房内的乌烟瘴气。知道顾雄飞烦这个,他也烦这个,因为据说在鸦片烟雾里躺的久了,会熏出一张灰扑扑的烟鬼面孔。眼神涣散的望着床前的顾雄飞,他有心起身招呼一声,可是周身的关节都销魂的松散开了,他需要几分钟时间把自己重新组合起来。深深吸进一口气,他没打起精神,就只发出一声呻吟:“嗯……”

  顾雄飞看他长条条的躺在床上,从头到脚不带分毫力量,仿佛魂魄都散了,只留下一副沉甸甸的骨肉。转身一屁股坐下来,他拉过了叶雪山的一只手,手也是软的,随他拉随他扯,摆成什么样是什么样。他把这只手平铺在自己的大腿上,那只手就服服帖帖的真展开了手指。手指不显骨节,手背皮肤粗糙归粗糙,粗糙在了表层,里面还是细腻。

  他没说话,从裤兜里摸出一管药膏。药膏几乎没什么味道,挤出来一股子,白白的像牙膏。他把药膏涂上叶雪山的手背,每一丝干裂皱褶都不放过,涂匀之后是油亮亮的一层。

  涂完这一只手,叶雪山这一边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活气。顾雄飞抓过他另一只手,另一只手上裂伤严重,顾雄飞用指尖在上面划来划去,口中不带感情的问道:“疼不疼?”

  叶雪山很奇妙的放轻松了,忽然感觉自己和顾雄飞也能有话好说:“疼。”

  两只手都涂过了药膏,叶雪山彻底活过来了,但是没有起床,仰面朝天的自己看手,又说:“我涂过雪花膏,没有用。”

  顾雄飞依旧侧身坐在床边,一条腿抬起来盘在床上,正好面对着叶雪山:“脸倒没事。”

  叶雪山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脸,涂了两天雪花膏就好了。”

  顾雄飞说:“脸和手不一样。”

  叶雪山仿佛深以为然,但是依然不肯看他,只是翻来覆去的研究自己的两只手,手掌薄,手指长,骨头柔韧纤细,尺寸是男子的,细节是女子的。

  “不是病吧?”他若有所思的又问,是真在担心。

  顾雄飞知道他有点缺乏常识,所以笃定的告诉他:“不是病。”

  随即顾雄飞突发奇想,酸溜溜的冷笑一声,画蛇添足的又补了一句:“抽大烟的,不爱害病。”

  叶雪山听了这话,毫不动容,也不想和顾雄飞一般见识。百无聊赖的拿起药膏管子,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去看上面的洋文,看来看去一个词都不认识,一双眼睛就渐渐眯成细长,顺着眼尾一路长出去,仿佛是要阖目睡了,然而不知何时却又缓缓睁大回来,原来没打算睡。

  房内的气氛又沉重了,人不动,空气也不动。顾雄飞掏出打火机和烟盒,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浅浅的吸了两口,他垂下眼帘,忽然看到叶雪山的一只手贴在床上匍匐而来,显然是要拿烟盒。烟盒镀金刻花,璀璨的半开着,里面整整齐齐的排列着雪白烟卷。

  他以为叶雪山是要抽烟,就故意把自己吸过的大半根烟递到了他的唇边。叶雪山愣了一下,随即张口轻轻咬住了烟卷。等到顾雄飞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很执着的伸出手去,终于还是把烟盒摸过来了。

  其实他没想要烟,他只是闲得无聊,想要找些事情消磨时间。懒洋洋的趴在床上,他把烟盒里的香烟全都摆得头尾统一。“咔”的一声合拢烟盒,他转身把烟盒送回原位,又拿起了打火机。

  打火机很眼熟,还是当年他在北平送给顾雄飞的,六十块钱,对于当时的他来讲,堪称昂贵。他摁出一点幽幽的火苗,随口说道:“还好用吧?”

  顾雄飞一口接一口的喷云吐雾,人就躲在云雾后面看他:“好用。”

  叶雪山随口说道:“我家里还有个更好的,下次送给你。”

  说完之后,他忽然有些后悔,因为不送也可以,何必要送?当然不是心疼东西,他只是不想讨好顾雄飞。

  • 背景:                 
  • 字号: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