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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风_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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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雪山直勾勾的盯着伙计,怔了半晌才又问出话来:“人呢?”

  伙计呼哧呼哧的答道:“电报是林哥发回来的,别人……不知道!”

  

77、第三步

  程武蹲在小小一堆篝火旁边,因为上午在码头买到了刀片,所以终于得以剃掉了半张脸的络腮胡子。双眼直直的盯着火苗,他一阵一阵的不想活了。

  他想自己一定是鬼上了身,否则怎么当初就听了林子森的话?其实他一直挺喜欢叶雪山这个小老板,叶雪山对他也很不错,他本来有什么?他本来什么都没有,是叶雪山抬举了他,让他骑马挎枪的日渐富贵威风。

  他不缺钱,做烟土生意的大伙计,手里有枪有人的,怎么会缺钱?可是不知怎的,他当初鬼迷心窍的就信了林子森。千辛万苦的逼着大副把货轮开进港口,又拼死拼活的卸下满船烟土。这还没完,他们还得把船开回大海——这么大的一艘轮船,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它弄沉的!

  乘着舢板离开沉船的一刹那,他忽然落了泪。他跟着这艘船跑了一年多了,船是旧,可是没毛病,什么风浪都不怕,空着出去满着回来。好端端的,就被自己给弄沉了。自己对得起谁?不但对不起少爷,连这艘船都对不起!钱,钱,为了钱,至于这么丧良心吗?回头眼看着货轮缓缓倾斜没入海洋,他恨不能随着被毙的大副扎进海里。

  

  林子森蹲在程武的对面,手里捧着一只刚打开的铁皮罐头。一边咀嚼一边溜了程武一眼,他早就发现了程武不对劲。

  程武起异心了,他平静的想,不过也没有关系,程武已经物尽其用。程武虽然有勇无谋,但是很有威信。林子森利用程武解决了一艘货轮,现在程武的威信已经没有用了,没有用的威信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因为一山不容二虎。

  罐头里面的肉不知是经过了何种炮制,入口即碎,毫无香味可言。林子森呼呼噜噜的吃光整个罐头,然后拧开地上水壶,仰头灌了几口凉开水。此地的具体名字,他说不出来,只知道是在缅甸境内。附近不远处就是港口码头了,从早到晚永远乱糟糟,是一处无法无天的好地方。

  不远处还有一堆篝火,围着余下几名小伙计和一名通译,正在默然无语的吃东西。林子森向他们瞄了一眼,然后低头放下了水壶。指尖触到坚硬刀柄,他面无表情的猛然挥刀,一刀就劈向了程武的脑袋!

  刀是粗糙的薄片子刀,可是被林子森抡出了冷森森的寒光。程武要躲是来不及了,下意识的抬手一挡。林子森的力气太狠太足了,只听“嚓”的一声轻响,程武的一条胳膊其肘而断,在篝火堆上砸出一片火星。

  程武惨叫着跳了起来,而林子森一击未中,起身又砍一刀,刀锋快的夹着寒风。程武手无寸铁,又被砍了半条手臂,这时哪能还击?侧过身去避开一刀,他不敢指望手下帮忙,转身撒腿就逃。林子森知道程武有两下子,可是没想到对方受了重伤还能逃窜。四周都是高矮树木,他不敢追,转身望向余下的伙计们,伙计们像一群待宰的鸡,瞪着眼张着嘴傻看着他。

  林子森拎着血淋淋的短刀,身影看起来是异常的高,比树还高。居高临下的笑了一下,他言简意赅的说道:“程武不听话,没你们的事。”

  

  程武是领头羊,程武一没,精明狠毒的伙计们也就没了主心骨。反叛是没有用的,人人都开了枪,人人手上都不干净;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都晚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子森满世界的寻找程武。程武伤成那个样子,应该是逃不远的,可他找来找去,硬是没能找到。

  在乌烟瘴气的混乱港口中,林子森顺便又联系上了烟土买家。烟土这种东西,是不愁卖不出去的,何况他又不图高价。几百箱烟土一次出手,他和伙计们带着巨额英镑直接奔了仰光。

  伙计们也是见多识广的,这时分别得了一笔巨款,就各自存入英国银行。在仰光住了两三天,林子森一句一句的教他们回家之后如何说话。轮船是怎么触礁的,什么时候触礁的,沉在了哪里,死了多少人,逃了多少人,全都清清楚楚。还有人不想回国了,打算四处游荡着过快活日子。林子森不强求,爱走就走,爱留就留。

  

  林子森等人走陆路,比轮船更快。满载印度烟土的货轮还未抵达青岛,他已经在天津下了火车。

  他轻车熟路的回了叶公馆,正好赶上叶雪山裹着睡袍坐在客厅里发呆。双方骤然相见,叶雪山抬头凝视着他,一双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子森。”他显然是上火了,嗓子是哑的,只能嘶嘶的发出声音:“平安就好,过来,过来。”

  林子森带着几名伙计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对着叶雪山低下头去,他开口答道:“少爷,我对不起你。船没了,货没了,人也没了,就剩了我们几个活着回来。”

  叶雪山抬眼望向他的身后,随即发出气流般的声音:“程武……也没了?”

  林子森冷而沉静的答道:“没了。”

  叶雪山闭了闭眼睛,然后向前伸出一只手:“子森,你过来坐。”

  林子森侧身对着伙计们一挥手,然后迈步绕过茶几,坐到了叶雪山的身边。伙计们无声的退了出去,叶雪山又闭了眼睛,软绵绵的靠向后方。摸索着抓住了林子森的手,他从头到脚都在发烧。

  他所最看重的事业,无端的被海洋吞没了整整一半!轮船,烟土,水手,伙计……价值几百万,说没就没了。

  还有无法估价的人命——程武的命,也没了。

  “怎么搞的?”他气若游丝的发问:“怎么就触礁了?”

  林子森并没有做出如丧考妣的悲哀模样,那太夸张,不是他的性格。长长叹了一声,他慢慢的开始讲述前因后果。一切都是有理有据,船在该触礁的地方触礁,在该沉没的地方沉没。他的心思是缜密的,因为如果时间地点稍有变动,触礁的事实就失去了合理性。船上逃生用的舢板数量有限,以至于在沉船的同时发生了斗殴枪击。凭着程武的身手,怎么会抢不上舢板?所以当然是被人从背后打了冷枪。

  至于船长大副等人,林子森平静的承认:“舢板太小,会被压沉,所以我把他们推下去了。不推他们,就得推我们的伙计。”

  后面还有长长的故事,丝丝入扣,宛如一部最合逻辑的历险记。人是一批一批的接着死,从海里死到岸上,最后就剩下了他们这一小帮,幸而身上还有黄金钞票,可以体体面面的返回来。

  叶雪山一言不发的倾听着,脑子里不时轰鸣一阵,不是害怕,而是病在作祟。他已经病了好几天,因为林子森发过电报之后就再无音信。他约莫着林子森不能轻易就死,可是生不见人,谁敢确定呢?

  他日里夜里总是悬着一颗心,连鸦片烟都无法让他彻底镇定。损失如此惨重,金鹤亭无影无踪,哈代先生也没主意,不过三方合作建立的公司,他们两个加起来才出了多少钱?一艘船沉了,另一艘船可是完好无损,他们就是赔,也赔的有限!

  叶雪山就不一样了。这样的打击再来一次,公司必将立刻破产。金鹤亭和哈代先生各有事业,不卖烟土,也可以继续干老本行。他能干什么?他这几年来,就只学会了贩烟土。

  心里的病发作出来,成了身上的病。他把一颗心都要急碎了,可是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顾雄飞又走了,去了威海;不走也没用,他在顾雄飞面前素来是只有成功、没有失败。就算倒了大霉,也要死鸭子嘴硬。

  歪过脑袋半睁了眼睛,他木然的打量了林子森。林子森瘦得就剩一副架子了,眼窝凹进去,额头带着几道浅浅的血痂。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嘶嘶的安慰林子森:“人活着就好。反正我们还有一艘船,一艘船,也够用了。”

  林子森定定的看着他,心里知道他还有一艘船。

  叶雪山一阵眩晕,靠在沙发上动不得,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你回来,我就放心了。要不然我心里急啊……我好些天没出过门了,怕人家笑话我心眼小,沉了一艘船就要死要活的生病……我已经丢了财,不能再丢面子……”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可惜程武……”

  林子森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狠狠的搂,狠狠的勒,仿佛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体内。叶雪山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他也没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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