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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枪_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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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仲夜不耐烦地“嗯”了一声,他的目光已被一个蹲在街边的身影吸引——

刑鸣来早了,等人等得无聊,跟街边一个摆着象棋残局的老头儿杠上了。

也多亏刑宏教育得严,刑鸣打小涉猎广泛,围棋水平业余五段,象棋、国象、桥牌这类的智力运动也算得上是触类旁通。他看见几个人围着下棋的老头,有踟蹰不前的,有跃跃欲试的,想当然地以为是棋托行骗——揭秘街头骗局本是《明珠连线》的一个选题,但台里没批准,一直只是备选,一来嫌象棋运动不算普及,可能难以引起观众共鸣;二来台里的法治节目做过类似的选题,再往深里挖掘似乎是不太可能了。

走近了才发现,这个摆残局的老头儿跟那些动辄下注千儿八百的江湖骗子不一样,心不黑,手不辣,一局棋明码标价才收十块,大晚上的在这么热闹的地方摆摊,纯属打发闲余时间,下下棋解闷子。

刑鸣观棋片刻,基本排除了对方是诈骗团伙的可能,职业病没了,棋瘾反倒上来了。

初中的时候翻过残局棋谱,对常见的江湖残局略有研究,刑鸣小试身手,执红棋先行,结果干净利落地输了两盘,毫无招架之力。表面上又冷又傲不好亲近,实则拧巴得很,比谁都爱较真,愈输愈不甘心,愈输愈不服输,于是不敢怠慢,全情投入。眼看盘面上红棋已占尽先机,几步就能置黑棋于死地,刑鸣完全没意识到有人已经来到他的身后。

那人俯下身,握住他执棋的手,领着他落下一个棋子。

手背与对方掌心接触,一阵熟悉的通电似的感觉登时传遍全身,刑鸣哆嗦一下,耳根子也跟着微微发烫。

“炮三平四,”这一招棋与自杀无异,将红棋的优势瞬间消解,老头说,“将了。”

刑鸣懊丧,回过头,仰起脸,看见虞仲夜。

老头被这年轻人胡搅蛮缠一晚上,早累得腰酸腿疼两眼昏花,嚷嚷着“路灯坏了,棋盘都看不见了”便起身收拾板凳,打算走人。刑鸣爽快地递了两张百元大钞上去,粗粗一算,自己输了十来盘,算了,也不要对方找零了。

每回都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待老人走远,刑鸣棋瘾未消,一边跟着虞仲夜回到红色大棚底下坐着,一边不死心地嘀嘀咕咕:“虞老师还来的真是时候,我差点就赢了。”

两人面对面坐下,虞仲夜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怎么赢?”

“我都脱帽了,”“脱帽”是象棋残局中的术语,非有点研究的人不会知道,“我这一方明显占优,帅四进一,马7进5,老爷爷不管弃马还是丢车,都输定了。”

“这个残局红棋必死,再挣扎也没意义。”虞仲夜不跟小孩子争口舌之快,递上一只浪琴表盒,“看看。”

“回来就好。不必看了。”其实骆优把这块表扔出窗外的那一刻,反倒觉得肩头的背负突然松懈,既愧疚也轻松。刑鸣反复摩挲表盒,这会儿心思倒在棋局上,犹不甘心:“我象棋不精,围棋倒还凑合。”

虞仲夜微微颔首:“听老先生说过。”

洪万良夸过刑鸣的棋艺比自己的女婿更高,殊不知是老先生年迈,自己的棋力衰退了,刑鸣胆大妄为,当场约战:“那改天我跟老师下两盘围棋,我可以让你三个子。”

此话一出,虞仲夜是真的笑了:“不知天高地厚。”

麻子老板是虞台长的老战友,对虞台长的喜好自然清楚,无需对方点单,就亲自张罗摆满了一桌子,都寡油少盐清汤挂面,又顾及年轻人的口味,上了些蒜香生蚝、香煎带子之类的夜排档看家菜。生意很好,大红棚顶下上座率七八成,空气里四散着油腻腻的烟火气息。很香。

“虞老师琴棋书画都精通,应该六七岁的年纪就开始学了?”刑鸣用手拿了一只生蚝,捻了捻黏糊糊的手指,心道好笑:桌上油垢满布,地上污水横流,这么个地方,谈哪门子琴棋书画啊?

虞仲夜道:“不是。”

刑鸣略一思忖,又问:“难道是洪书记喜欢下棋,你为了投其所好,后来才学的?”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无礼,没想到虞仲夜居然毫不避忌地点了点头,干脆回答:“是。”顿了顿,轻轻一笑,“学广容易学精难,能唬住老先生就够了。”

红棚下,长桌上。虞台不怎么说话,可能惯于以身体“倾诉”,反倒不惯与人用语言交流。虞台长也不怎么吃东西,只让老板送来二两装的古窖龙泉,不算什么好酒,他也不豪饮,只偶尔举杯,似沾一沾嘴唇。

虞台长的胃不好,说过喝酒只陪喜欢的人,还是舍命相陪。

问罢了林思泉的近况,知道差不多快好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台里的人多半喜欢咀嚼这类故事,辅之一咏三叹,津津有味。实在无话的时候刑鸣就闷头吃东西,他一整天都忙着新一期的《东方视界》,滴水未进,确实饿了。

难得两人平心静气地面对面坐着,即使相对无言,刑鸣仍觉还挺享受。按说以前,三句话不到虞仲夜就得把他摁到床上猛操,舌头侵入他的口腔,性器顶入他的身体,无度地索取。

但事情怪就怪在这里。彼时他们赤身裸体同床共枕,他觉得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现在同处这嘈杂环境,相距一米有余,他反倒感到对方亲近了。

突然想起什么,刑鸣放下筷子,扬手招来麻子老板,问他,送不送外卖?

麻子老板当然点头,明珠台的客,再远也得送。

刑鸣执笔在餐单上勾勾画画,点了麻小和各色烧烤,荤素搭配一大堆,嘱咐麻子老板派人送入明珠园。明珠园里也有通宵营业的咖啡厅。门面非常气派,内饰也颇具格调,平日里门扉半掩,透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的高冷气息。台里的领导喜欢,但临时工大多不喜欢。

麻子老板接过单子,问刑鸣:“里脊很受欢迎,要不要来点。”

“不要了,组里还有两个回民。”想了想,拿过餐单又写上了阮宁的电话号码,吩咐说:“外卖进不了明珠园,你到了门口打这个电话,让这人出来取就行了。”

麻子老板招呼伙计备餐,刑鸣抬头看虞仲夜,说,我组里的人还在加班,这个时间都没吃晚饭呢。

虞仲夜看似赞许,嘴角勾了勾:“有点老大的样子了。”

“不称职。”刑鸣摇头,又替自己开一瓶啤酒,“差点就临阵脱逃,食言了。”

虞仲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怎么不回《明珠连线》?”

“你不是说,《东方视界》会是明珠台最好的节目,”刑鸣挑眉,半开玩笑地说,“退而求次,难道我傻?”

不逞能倒不是他刑鸣了,虞仲夜只问:“这一期医改选题,盛域那里没问题?”

成年人的选择,九鼎不足为重。刑主播再不知天高地厚也明白,自己砸了那扇窗,跨出那扇门,就再没资格向虞台长讨东西,庇护抑或帮助,都不行。不付出就索取,那是乞丐。虞台长兴许只是随口一问,自己就上赶着倒苦水,反招人轻贱与厌烦。他拿起酒杯与虞仲夜碰了碰,把对廖晖的那点不安心就着一口啤酒全咽回肚子里,笑笑说:“成熟的稻谷会弯腰,我现在懂事儿了,都挺好。”

吃完夜宵,刑鸣还得回台里赶节目。哪知刚刚起身,天气陡变,突然开始下雨。一开始还是涟涟细雨,偶有几颗大雨滴子敲打红色蓬顶,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然而一两分钟之后,一呼百应,雨水倾盆而下,乱响一气。

刑鸣没带伞,望雨兴叹,虞仲夜说,捎你一程。

坐惯了宾利,奔驰不免显得狭仄。在密闭的车内空间里,虞仲夜突然伸出一只手抚摸刑鸣的脸。

刑鸣想躲,但虞仲夜的手指已牢牢攥住了他的下巴。

躲不得。

呼吸的节奏被这个动作生生打乱,气氛一下子暧昧了。

老林轻踩了刹车,奔驰慢慢滑向一边。这车可没有能升起的隔板,老林自知碍眼,趁还没人撵的时候主动说:“烟瘾犯了,我下车——”

领导同志竟不领情,声音不带温度地传过来:“你留在车里。”

刑鸣脸上有多处瘀伤,此刻已经不痛不痒,就是瞧着有些骇人。他跟台里人解释是摔的,也没人提出质疑。质疑什么?无非是少年人血气方刚,一言不合就动了手,学生时代他就常年带伤,就算旁人质疑也早就习惯了。

虞仲夜神情严峻,手指擦过刑鸣脸上的瘀伤,又用整个手掌包裹般托住他的脸。

这个男人身上有酒气,有烟味,酒气醉人,烟味撩人。手掌上留着玻璃刺穿后结成的硬痂,原就覆着薄茧的掌心肌肤,如此一来就更糙了。虞仲夜也没刻意挑逗撩拨,只以手指确认刑鸣的伤势轻重,但他眼下体温偏高,指腹、掌心所经之处,似有一团小火一路延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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