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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_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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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着话,前头已经到了西苑,看门的内监悄悄打开大门,齐峻携着知白下了轻辇,步行走了进去。在他眼里看来里头是一片黑糊糊的,就是不知在知白眼里看起来是个什么样子,遂问道:“可看见文气了?”

知白却是皱起了眉头:“奇怪……为什么虽有文气,却都不过数尺高低,矮矮仅覆于砖瓦之上——那日看见的几道冲天焰气怎么不见?”

齐峻一怔:“没有?或许,或许只是文才好,文章有些不切实际,不曾被录取?”

知白摇了摇头:“文气却非文辞一项,不过,也许文章不合考官眼缘,未曾录取也是有的。只是这西苑里的文气,总觉得还不如春闱那几夜看见的浓厚灿烂……”

齐峻拧起眉头沉吟片刻,断然道:“先去玄字号看看。”

园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行人细碎的脚步声,片刻就走到了玄字号房门口。知白站在那里,瞠目结舌,齐峻看他脸色就觉不对,沉声道:“看见了什么?”

知白喃喃道:“荧荧如灯,其色昏黄,还有团团黑气笼罩——陛下真的觉得,他的文章文字华美内容充实?”

齐峻脸色已经能刮下一层霜来,沉声道:“还有天字十八号房,地字九号房,黄字三十六号房……”这几个都是他觉得文章写得特别出色的,特地将房号和名字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知白跟着他在黑糊糊的西苑里东一脚西一脚走了半夜,只是摇头。这几人中,顶好的也不过文气数尺刚刚冲过房瓦,糟糕的便如郑明仕一般昏昏如灯焰。他虽不通文章,可若是这样人都能被人赞一声锦绣文章,那春闱之时他所见文气冲天的几位,又该怎样?

齐峻脸色黑如锅底,突然冷笑了一声:“好,好得很!明日,朕要再试!”

本来第二日考生们还在西苑作文,但一早齐峻就着人来下旨,令考生们都去太极殿面试。一群人在大殿中每人一席坐定,齐峻便行了进来,开口便道:“郑明仕是哪个?”

立刻前排便有个考生起身应答,齐峻上下撩了一眼,见他生得倒也一副好皮相,只是目光有些浑浊,便开口道:“朕观你昨日试卷写得着实不错,只是你身为河南考生,何以对山东物价如此熟稔?”

郑明仕连忙道:“回陛下话,晚生曾跟随父亲去山东游学两年,故而熟悉。”

“哦,那你说说开,你河南物价几许?”齐峻漫不经心地道,“谷一石多少银钱,糙米是多少,精米又是多少?高粱、大豆、棉花,这些又是什么价钱?”

郑明仕顿时卡了壳,支支吾吾答了几项,那头上就冒了汗珠子。齐峻冷笑道:“你对游学之地物价尚且熟稔,何以对所居之地反而一概不知?也罢,朕出一副对子你来对!”他一伸手自冯恩手中拿过一柄扇子,展开来轻轻一扇,扇子上一条青龙跃然而出,“扇画青龙,如何行风不行雨?”

自来云从龙,龙乃行风雨之灵物,只是扇子上画的青龙,自然只能扇风不能下雨,这上联出得相当巧妙。

殿中众人目光就都投向了郑明仕,只见郑明仕那脑门上的汗珠子冒得更急了,一张小白脸又青又红,简直已经没法看了。齐峻脸色越来越冷,目光扫过殿中诸人,冷冷道:“有谁能对得上来?”

一片寂静,一众考生竟都低下了头。齐峻霍然而起,厉声道:“来人!”

十几名侍卫如狼似虎地扑进殿中来,将几名考官全部压得跪倒在地,齐峻目光锋利如刀地逼着他们:“这就是你们为朝廷选的人才?”将手一指郑明仕,又迅速报出几个考生的名字,“这几个统统给朕抓起来,与各房考官一起交刑部审问,究竟朕所出的考题,是被谁泄漏了出去!春闱取士,他们又是如何取的!这一榜春闱所录取考生,统统作废!”

殿试试出了一批假货,简直轰动了京城。这边刚刚贴出皇榜作废春闱所录取考生,那边刑部门口就有人来鸣冤了。负责此案的是原兵部侍郎孟扬,是齐峻亲自点名到刑部来坐镇的,自然不敢怠慢,仔细查问过一番就将人带到了齐峻面前。

“你说郑明仕等人的文章皆是你们几个做的?”齐峻审视着面前这三个举子,三人年纪不一,穿着俱是十分简朴,听口音都是山东人。

“是。”为首一个年纪最轻,“草民苏锐,去年八月与好友二人在山东府参加秋闱,草民等不敢自比屈宋班马,可也自觉有几分才学,孰知取榜之时却有二人落第,仅草民一人低低挂了末尾,而那中榜之人,却大有无才无德之辈,只是向主考官送了银子,才得取中。草民三人同来京城,本想借殿试之机向皇上禀明此事,谁知在客栈中住了些日子,便有人以求教为借口,来让草民等人作文,其题目还皆相同,草民等便猜测乃是考题泄漏。果然草民进场之后,所考题目皆是有人来求教过的,而草民又未取中。这郑明仕却是在放榜之后拿了题目来求教,草民那时便想,莫非这是殿试之题目?便故意在其中写了山东之物价,且在文中第二段第二行末字嵌了苏字,第三段第三行末字嵌了锐字,正是草民的名姓。草民二位好友虽未下场,却也被人‘求教’过春闱的文章,皇上若有疑虑,草民三人可当场默写下来。”

他一边说,齐峻一边看郑明仕的卷子,果然嵌有“苏锐”二字,已然信了八分了,便道:“既然如此,朕有一联在此,你可能对?扇画青龙,如何行风不行雨?”

苏锐低头略一沉吟,便抬头道:“草民大胆一对,鞋绣彩凤,终究飞地难飞天。”

“好!”齐峻拍案而起,“如此看来,不但是京城春闱有假,山东秋闱亦有假,朕倒要看看,是谁要给朕的恩科暗地弄鬼!”

58、梦碎

科场舞弊一案,给新朝添了许多动荡。齐峻手下毫不留情,查出考官中泄漏考题者有三人,受贿私取考生上榜者有五人,其余知情不举者还有两人,当即将泄题者斩,受贿者罢官,知情不举者连贬三级放到边远之地做县令去;另郑明仕等人革去功名,终身不得入仕,又将其家中有官职者皆罢免,本次秋闱春闱尽皆作废,待今年秋日再考。这一番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这群人胆大包天,连殿试也敢弄虚作假。”齐峻想起此事就觉痛恨,恨不得把牵扯进来的人统统杀了,只是朝堂之上盘根错节,他一时还真不敢牵扯太多。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知白推给他一盏茶,“陛下去去心火。”

齐峻拿过来看看是莲心茶,喝了一口就想起来:“这次又多亏了你。”倘若不是知白想起来看什么文气,殿试也就是一篇策论而已,只怕真就让那绣花枕头的郑明仕混了过去。若真如此,他这个新帝丢脸事小,这一科恩科可就白费了。

“如今这朝堂上,不愿我继位的大有人在呢……”到底是观星台的气氛轻松些,齐峻还是没忍住。自他登基,政令施行就有些困难,他要培植自己势力,就有人在恩科上如此舞弊,如今他算是杀了一批,可是这些人怎么杀得完?又势必不能全部打压,还是要压一批用一批,如此分化开来才行。可是如何用,这却让他为难。给这些人高官厚禄么?这些人多半已经有了官位家产。让他们手握要职?只怕养虎为患。齐峻到这时候才有些明白,为何历代皇帝后宫之中都有许多纠葛,实在是后宫与前朝并不能完全脱了干系。

“还是该选秀了。”

“选秀?”知白在一边百无聊赖地写字,闻言转过头来疑惑地瞧着他,“绣婕妤不是已经有孕了么?”

齐峻失笑:“你真当后宫选秀只是为了绵延子嗣?可也未见历代君主如文王般能得百子,相反因为后宫倾轧而折损子嗣的倒有不少。”

“那陛下为何还要选秀?”知白想不明白。

“为了给那些人抛个鱼饵。”齐峻稍稍倾身向他,低声道,“朝堂之上,今日兴盛明日丢官者大有人在,这些人,得了高官还望更高,满门兴盛还望长久,可君子之泽尚且五世而斩,他们又如何能让家族长久兴盛下去?自然是要立功。而功绩以何为贵?当数从龙。”

知白听得糊里糊涂:“从龙?”

“便是拥立君王。”齐峻淡淡地下了批注,“即如从前跟随叶氏一党的官员,想的便是这从龙之功。如今他们或许眼睛还在看着平王,可若是他们的女儿在宫中有了子嗣呢?你说他们是推举平王好,还是推举自家的血脉好?”

知白眼睛转了转,终于反应过来:“陛下是让他们弃了平王,然后内斗?”

齐峻微微一笑:“不错。”神色又微微有些晦暗,“只是说来太有些不够光明正大……”外头朝堂上固然斗了,后宫这些女子们也要斗,这其中也难免有无辜之人,更无辜的却怕是那些子嗣了。

知白挠了挠头,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若是与陛下有缘的,总会投胎了来。”

齐峻摸摸他的头,苦笑道:“你倒似比我还心如铁石。也罢,少不得我损些阴德罢,总不能让这些人在朝堂上结成一气处处为难。西北那边虽然能平定几年,东狄却是蠢蠢欲动,还有叶氏盘踞东南,平王在蜀中……四面楚歌之时若还坐而论道,恐怕这道也论不了几年了。”

他提了提精神,又盘算起来:“那苏锐是个人才,不但有见识,亦且有些手段,我想,可将他用起来。山东那边,该派个人去看看才是。”

知白听齐峻讲起政事,基本上跟齐峻听他讲经文差不多,都是两眼一抹黑。齐峻看他一脸无趣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伸手摸摸他的脸:“这些日子怎么不说要双修了?”

知白耷拉下脑袋:“沙上筑塔,根基不稳而冒进,只怕还要招致天劫,若是再来一次,可不能指望陛下再替我挡着了。”他一边满脸遗憾地说着,一边又忍不住用馋嘴猫儿似的眼神来看齐峻。他也没想到齐峻与他的元气居然如此相合相辅,双修之效出乎人意料之外,如今看着齐峻,就好像看见一个聚宝盆在眼前却不能伸手去拿一样,真是说不出的百爪挠心。

齐峻看他的表情,真是又好笑又好气,抬手在他头顶又凿了个暴栗:“拿什么眼神看朕呢!”

知白顺势滚到他腿上,笑嘻嘻地道:“若不然……就双修一次?”

齐峻瞪着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他拖下去打一顿板子,便听外头脚步声又忙又快,不由得眉头一皱:“何事?”这脚步声是冯恩的,若无大事,他断不会在观星台这样走动。

“陛下!”冯恩果然是脸色煞白,“绣婕妤——绣婕妤在荷花池边……”

“怎么了?”齐峻呼地一声站起来。看冯恩这样,多半是文绣的胎有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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