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你丫闭嘴_第1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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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锡又给噎住。

  国师的茶盏在桌几上轻轻一磴:“与中尉无干,此事乃出于本座授意。”

  “恕末将无礼,无论谁授意,都不合军中的规矩。”

  “本座的话不是规矩?”

  国师抬眸,目光清冷;冷山亦抬起头。两人同时互视一眼。

  仅仅是一刹那间,国师看到了冷山目中掠过的一道闪光,而他自己瞬间也起了一种莫名之感,他禁不住盯着冷山看。

  四目相对之间,又似电光石火般的一击。冷山官职不晓得低了他多少,却竟丝毫不怯阵。

  冷山道:“如今尚未开战,大宗师并还未上任三军主帅,如何命令末将?想要末将挪人,让中尉大人同末将说,他才是的末将的上峰,末将只听将令。”

  迎头接了一黑锅的石锡蓦然一怔,又听冷山道:“此事本不合军中规矩,中尉若执意要末将挪人,可命人写成文书,盖上将印,昭告全军,如此我冷山违规办事,也好有个凭证。”

  “……”石锡觉得这头上这锅不但黑,还特别沉。

  “那么,末将便回营等候将令了。末将告退。”冷山双手一拱,不受命令,竟然就此离开。

  石锡颇有几分紧张地盯着国师瞧,所幸又奇怪的是,国师脸上并未见得愠怒,反而倒是有几分思索。

  他重新拿起茶盅,晃了晃,欲饮,抬到唇边,却又作罢,放下道:“跟本座说说冷山此人。”

  虽然常用白鸟营,但国师对于冷山此人的了解,并不甚多。

  从前国师用白鸟营的人力,多半通过孟章,孟章为人机灵变通,另一方面也是晓得冷山这个人难搞,便直接绕了过去。幸好冷山管的是各州郡的情报监视,倒也忙得很,他跟石锡直接汇报事情,然后由石锡上报国师,流程倒也素来顺畅。于是,冷山管朝廷州郡消息,孟章管江湖消息,各自相安无事。

  但是这届的新兵,却是冷山派阿至罗过来带的,也就是说,冷山他要自己管。

  石锡考虑到这些,艰难地开了口:“冷山这个人啊……”他读书不多,语言贫乏,简直不晓得从何说起。憋了半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是嘉和二十八年的太学学生榜首。”

  嘉和二十八年,那会大晋还没统一北方,年号还没改。国师点点头,冷山考上太学的时候,估计他还在跟老钱窝在银杏树下掏鸟蛋。

  冷山年庚二十九,十五岁那年考上太学,是太学里那一届最为年轻优秀的学生。他出身的冷家,乃河内郡郡治怀县的大家族,历经三朝九世,始终为长盛不衰的名门望族,世称“河内望”,国师少时人在颍川,相隔不远,自有听闻。

  冷山祖父乃是当时的河内太守冷铭中,一代大贤,儒术颇有造诣;其长女嫁给当时的北军中尉、名将邝汉为妻。冷山从小跟随姑父邝汉学习弓马弋猎,跟祖父冷铭中学习诗书礼义,练得文武双全年少风流。他原本考上了太学,但是当时关内爆发战争,西凉入侵,他便在一片惊愕哗然声中,选择了投笔从戎,跟着姑父参战,走上戎马之路。

  他是文人,但作为武将,他很快适应军队的生活,能和最下阶层的士兵打成一片,加上性格果敢,富有谋略,在军队里越升越高,成了射声营里的军侯。原本以为将途会一片坦荡,然而后来爆发南方战争,他随姑父邝汉出战樊城,却因为当时的斥候没能及时传出情报,邝汉从错误的方位突袭,陷入重围。邝汉为了掩护冷山的弓兵队伍撤退,被敌军围杀。

  此事发生之后,战斗结束,冷山跑去跟斥候营的人打了一架。营内挑衅滋事聚众斗殴,按照军规,他被连降三级,打一百军棍,贬为百夫长。后来不久,上头又把他调去白鸟营,让他亲自体会斥候的艰难,自此,他便扎根在了白鸟营,后来一路上升到军司马,成了白鸟营的首脑。

  国师听得点头,同为名门出身,他很能明白——冷山这个人傲骨至极,但他不狂,一个心高气傲的世家子能够做到和士兵同吃同住,身先士卒,就注定他能够保持心态上的平稳和冷静,不会毁于他师出名门的优越感。

  石锡叹了口气,总结:“……他带出来的兵,没又一个不服他。他磨炼人自有一套道理。大宗师,其实咱们不该把姑子放进白鸟营,又把她轻易地拿出来,这样对冷司马是种侮辱。徇私……也该有个限度,否则没法治军。”

  呼……徇私枉法这顶帽子,扣在头上还真沉。国师吐了一口气,拿眼睛瞟着石锡。这小子终于把锅甩回来了,他忘了来意么?石锡自是不敢看他。

  然而,这件事情上,连国师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有占住道理。他仰头向天,盯着那营帐顶端的梁柱出神,而后紧紧摁住太阳穴,陷入深思。

  ——冷山曾经是文人,拿文人那套情理劝说诱惑不了他;他又是武人,拿武人那套威逼利诱胁迫不了他。

  ——想要用职级去强迫冷山那么做,也许能得到一个想要的结果,但石锡说得对,为了一个人,毁掉一支军队核心的规矩和精神,那样是种侮辱。

  国师越发觉得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是失策了。如何妥善处理此事,须得再加考虑。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去为小姑娘做出安排,不出一天,更大的坏消息接踵而至。

  ……

  冷山从从国师处回到白鸟营,手底下几个密探来汇报情况,南方的白鸟营驿站联络不上胡云和夏昭,除了这两个人,所有派遣前往牂牁郡一带的斥候也都没回来复命。

  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面色冷峻地返回石锡大帐,去汇报情况。

  国师已经离开,只剩下石锡。冷山跟他分析军情,他判断,牂牁郡必然已经出事。

  冷山道:“不止如此,牂牁一旦遭到云南控制,即表明连秋上意图先发制人。如此,武陵、零陵两个郡必有一个将陷入危殆,朝廷必须马上增调援兵南下,末将申请立刻调度人手,着白鸟营斥候先行,前往此二郡打探情况,为后续增兵做筹谋。”

  石锡道,此事必须得到朝廷批复方可行动,他立刻前去求见国师,让冷山等待候命。

  冷山从北军的驻地返回,一路心事沉重。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夏昭胡云此二人今日未按时返回,以后也再都不会返回,结局已可料知。从洛阳北部的军屯驻地到繁华的洛阳城中心,骑马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却独自慢慢走了半个时辰。

  他回到了他很久没有回的住处——玉竹巷中的一座小宅。这是他从军第二年,因为在射声营立下战功,当时的上峰奖励给他的宅院。

  “霍奴。”

  那被冷山唤作霍奴的驼背男子放下扫帚,转过身来,满脸的惊愕,随后,化作惊喜:“三公子。”

  霍奴是打小跟着他的,以前他从文,霍奴就是书童;如今他从武,霍奴便是护院。忠心耿耿从未更改,自打冷山进入斥候营,因为接触方方面面的军政机密,不宜与人过多往来,便刻意回避人际交游,一直独居在此,所幸他长年驻扎兵营,也极少回来,家里头虽只有霍奴一个仆人看守院落,却已足够。

  “把仓库打开。”

  霍奴搁下手头的打扫活计,不一会拿来钥匙。冷山进入仓库,走到最里头深处,有一扇老旧的黄杨木柜,他打开,里头满满当当一柜子的铭牌。

  皆是那些无家可归,却又效死殒命的斥候铭牌。按照牺牲的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

  冷山立在柜前看了良久,他身上还藏着夏昭和胡云的那两块,那是这两人出行前委托他保管的。如果回得来,会还给他们随身携带,如果回不来,这些就要送到他们的家人手中去:夏昭还有一个妻子和三个幼儿,铭牌倒是有人接收;胡云尚未成家,父母双亡,怕是最后也要进入他的柜子。

  冷山峻峭的眉毛蹙着,这将会是他第几次把铭牌送出去,他也记不清了。他感到一阵恍惚。

  这里头,每一块铭牌,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兵,每一个人,都是在他身上砍开了皮肉,溅出来的一滴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尽量稳健的伫立在柜前。

  夏昭……

  胡云……

  这些人的名字他永不会忘记。但他现在需要舒缓心绪,摒除杂念,以面对即将压顶而来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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