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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珠玉_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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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煦玉听罢对曰:“此番多谢公子与先生费心了。公子前来,除却此事,亦可助我良多。方才我正与蔡史二兄商议擒拿那不法教习武继志之法……”随后一面将心中主意道与一旁三人,又命书办将一封密信送交到江西巡抚衙中,巡抚董毓葆阅信后即刻回信,令那书办待接了回信后方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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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不畏强霸取试惟贤(七)

?  数日后,南昌府的科考按期举行。在此之前煦玉命学署官吏悬牌公示科考日期,众生员亦如寻常那般围拢在贡院门前观看告牌。只见告牌之上除却通知考试日期外,又特意注明一条要求曰“各童生并各自廪保务必于考试前一日前往贡院核实各自履历信息,若其中有隐瞒不报抑或不合实情之人,一经发现,联名五人连坐,一并取消科考资格,廪保亦罢黜治罪。若有未尝前来报到核实信息者,不论因由,皆取消下场资格”。众童生见罢告示,皆议论纷纷,只道是江西省历任学台,从未见过有对科考如此要求的,且从那字里行间亦可看出,此任学台要求极严,众人断不敢轻忽了。众生虽心存疑惑,然到底科考乃是乡试的预选考试,若此次考试未过,便惟有参加来年七月的录科。遂此番众童生亦不敢怠慢,均为数日后的下场准备。

  待到通知下场的前一日,众生童并各自廪保二人皆一并前往贡院。此番待众人到达,却迟迟不见学署各官老爷的动静,直至众人皆候得耐性全失,方才出现一衙吏,命众生跟随前往贡院内院的大堂之中,将众生并廪保封禁于此处,只道是此番且委屈众生屈居此处两日,期间一应饮食茶水,皆有学署供应。学台有令,正是下场推迟一日,待到明日过后,方允诸位回去,照常下场取试。众人闻言皆是大为震惊,不明就里,然那衙吏亦不解释,只又将大堂的门锁了,自去不提。

  却说另一边,外间贡院的考棚之内,则照旧有模有样地搭建案台座位,作科考之用。次日,则是对众公布的科考的正日。考棚之外如往常惯例那般设有规定数量的衙吏守卫,两侧设考案,中设公堂,上有公座,乃主持院试的学政之位。只见一群生员打扮之人并各自廪保立于公座之旁,由煦玉亲自点名认人并廪保保戳无误后,方才分发考卷允其入场。入场之时尚需检查所携笔墨、食物,以防夹带作弊。此番只见煦玉审查得分外仔细,唯恐错放入一个。此间程序耗时弥久,那排队等候的考生莫不候得耐性全失。

  此番只见考棚中已放入一半的童生。不料正值这时,便见一群由数十人的人马组成的队伍骑马拉车,浩浩荡荡而来。随后便一道于贡院门口停下,一齐下马,只如旋风般地闯入考棚之中,将其间考生并了一旁的廪保一并抓住。场中公座上主持考试的煦玉见状忙不迭连声命场中巡视的衙差抓捕突然闯入的匪徒。然那匪徒分明是有备而来,人数不少,且各具身手,衙差人手不多,又如何是匪徒的对手。只见这帮匪徒顿时兵分两路,一路胁迫虏获生员并廪保,将之押上马车,一路则应对前来围堵的官兵。那帮匪徒正照往常计划行事,以为万事皆如寻常那般顺利之时,不料忽闻贡院外一声炮响,场中登时变故陡生,一干生员打扮之人顿时从座中立起,从座位下抽出兵器,一并向场中匪徒围将前来,便连另一边被掳胁的生员亦从身上掏出短刀匕首之类与匪徒对抗。那干匪徒见状方知落入了学政的全套,场中所有生员并了廪保皆是官兵假扮,此番那学台分明便是假借科考,实则于贡院中设局诱捕这帮拉榼惯犯。

  而匪徒中为首的正是那名为武继志的武生教习,见自己一行人此番竟上了学政的当,更未料到寻常只求明哲保身的众学台,如何会在此时出了一异类,胆敢与周家相抗。此番只见官兵人多势众,自家子弟不断为官兵擒获,自知如此下去只怕自己一干人等皆会全军覆没。如此念着心下一横,此番不若孤注一掷,随后那武继志直往公堂处拼杀,只见公座上之人离自己近了,随即举剑直刺座上煦玉,只欲就此制住煦玉后掳为人质,令自己一干人等能全身而退。未想此番那座上学台年纪轻轻又一派文弱不堪之相,见罢自己剑尖所指,与其面颊不过相隔一尺的距离,却仍是身形笔直,安若磐石、稳如泰山。见罢此景,那武继志有了一丝迟疑。然不过须臾之间,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从一旁公堂的侧间阴影处又忽地冲杀出一人,正是则谨。武继志只见该人身着道袍,整个颜面却是密密绕了一层轻纱,将面部肌肤掩得严严实实,惟露出一双形若桃瓣的翦水秋瞳,美则美矣,眼神中却是寒气弥漫,森然若铁。那武继志见对方一剑刺来,被逼得一个趔趄连连倒退。随后虽是虚应几招,却是已然落了下乘,心知难怪那堂上学台能安之若素,原来身旁早有伏兵。不过交手几招便知此人剑术不凡、身手过人,招招攻人破绽,令人防不胜防,断然不是他这等学武只为武生应试之人所能匹敌的。那武继志一面用余光左右扫视着,伺机逃走,一面分心应对则谨。不料正值此番分心之时,被对方一剑刺中右手经脉之处,顿时手臂一阵刺痛,手上难以使力,随即剑落于地,对方之剑却已直指自己颜面,那武继志只得束手就擒。

  另一边,场中伪装成生员的官兵正逐个将剩余匪徒一网打尽,此番不过一场诱捕,便令这武继志为首的一干拉榼惯犯尽数落网。那武继志一时难以明了,其余府县官员并了历任学政对南昌周家势力无不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为何这临时调派前来的学政、区区三品的詹事府詹事林煦玉竟敢直面周家而上,毫无顾忌。然此次布局不可谓不巧,为诱捕自己竟令官兵化装为生员,身侧更有高手相护,亦无怪乎这林煦玉此番能够如此理直气壮。而武继志只不知煦玉为人一向嫉恶如仇,眼中揉不得渣滓,遂此番对这盘踞于南昌府科场的恶势力定不会坐视不理,早怀打击整治之意。

  这边官兵正将擒获的诸匪悉数押入学署衙门关押以待问罪,便见贡院外一对衙吏浩浩荡荡地开道而来,随即一辆四人大轿缓缓而来,于贡院门口停下。只见从轿中下来的三品大员,绯袍金带,正是江西巡抚董毓葆。场中煦玉闻报,亦亲身前往贡院门口迎接。二人相对礼毕,那董毓葆扫视一番贡院场中之景,随后方收回目光,转向身侧站立的煦玉淡笑道:“照此情景,想必匪首已为我等擒服。林大人神机妙算,果真如大人之前于信中所言那般无差……”

  却说在此之前,煦玉曾命书办送了一封密信与江西巡抚董毓葆,自是将自己欲擒获惩办周家椽、武继志等人的决心并具体措施告知与董毓葆。煦玉自是知晓,这等大规模的抓捕行动,若非没有本省总督、巡抚的协助,单凭自己,是断然无法施为的。而江西事务除却江西巡抚,亦属两江总督职责范围所在。只如今原两江总督因马文梦战乱丧生,而新任两江总督孙树正与王师一道于江淮地区全力剿灭马氏残部,遂无法分|身应对江西事务,因而煦玉只得与巡抚商议。且煦玉自是知晓江西众官僚碍于周氏权势,对于此间的科场诸事不过消极应对,得过且过,自是畏惧插手此事会引火烧身,遂皆是袖手旁观,但求自保为上。遂煦玉则于信中告知董毓葆曰自己定要擒获武继志,为人臣者自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自己既为圣上委以重责,整治赣省科场学风,自己自是责无旁贷,在所不惜。此事乃是本省人文治安民生之事,亦属巡抚大人职责分内,若巡抚大人不欲过问,下官述职之时少不得将实情奏表圣上。那董毓葆阅罢此言,自是知晓煦玉乃是借钦差之职威胁自己,若是自己坐视不理,这林煦玉少不得于上奏之时参上自己一本。心下一面感叹这年纪轻轻的学台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面只得认同煦玉的主意。随后便见信件后半部分将此番如何设局诱捕武继志的各细节详述一番,道是需要自己提供衙门身手过人且合乎生员数量的官差,作为诱捕武继志之用。董毓葆阅毕,自是同意煦玉之计,随即写信命书办带回,道是自己自会为学台大人备好人马。

  当日事毕,却说那一干提前被煦玉拘于贡院后院中禁足的正牌生员尚且不知在他们逗留贡院后院期间,考棚之中所发生的惊心动魄的较量。正值众人尚且惴惴难安,不知学台所言次日照常开科之事是否如期举行之际,便见之前曾来此通报的官吏又至。只见那官吏对众生拱手道:“这两日委屈诸位了,林大人命下官前来告知各位,明日的科考照常举行。现下便放各位回去,准备明日下场。”

  众生闻言尚且不明因由,心下难免因不明不白而被困此地两日而怨气冲天,然而正待众生欲与那官吏理论,质问学台大人此举乃是何意之时,却见那官吏不过轻描淡写地对曰:“林大人此举,虽委屈诸位,然亦是为诱捕那匪首武继志的无奈之举。除此之外,下官无可奉告。下官奉劝诸位,明日便是科考之日,诸位莫要再行纠缠,且各自归去准备明日下场方是正理。”

  众生闻言皆是大感意外,一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之状,未料学台将众人禁锢于后院,却是为布下如此之局,诱捕本府恶霸武继志。那武继志横行科场多年,仗着周家势力而无恶不作,此番“倒台”,学台此举可谓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众生听罢此讯,心下郁积的怨气倒也消除了几分。转念一想,又道是此番再行追究此事亦是无甚意义,总归了学台老爷最大,宗师既欲众生待于此处,又有何人敢有所怨怼,不过皆是敢怒而不敢言罢了。众生自是明了,若是得罪了顶上学台,此届科考便也再难翻身。怀抱如此心思,众人便也不敢纠缠,纷纷自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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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不畏强霸取试惟贤(八)

?  煦玉一面命官吏前往内院将众生释放,另一边又差官吏将明日举行科考之事悬板公示,以提醒众生莫忘时日。次日,科考当日,众生员携各自廪保二人,按例于寅时前来贡院门口集合,等待点名入场。此番只见煦玉一身绯袍金带,外罩织锦斗篷,高坐于公堂之上。

  唱名之前,煦玉特意对场外众生说道:“在座众生皆为圣人门徒,当是明理守法之人,定不可如市井俗民一般蒙昧无知。若是无法克己奉公,偏生以身试法,本官绝不轻饶!此番科考,若有枪替、舞弊之人,一经发现,当即取消下场资格,生员枷号,廪保则以‘滥保’斥革,永不开复,绝不姑息。”言毕,方拾起|点名簿,令门外生员依次点名入场。手下官吏于煦玉跟前检视各生员衣着、笔墨、食物等,便连发髻亦需解开检查一番,把关极严。待所携行李等物确认无误并廪保保戳考生并无冒考后,方才允其进入,发与试卷。

  却说众生员见此番学台督查极严,其中那心里有鬼之人自是极力掩饰、战战兢兢;而那惟凭自身本事之人,则神气清爽、理直气壮。其中有一生员,内着直缀外罩氅衣,已不比座上惯常体虚畏寒的煦玉少着多少。入场检查之时本已为衙吏许其通过,廪保亦已保戳无误。刚从煦玉手中接过卷子,礼毕后下去归号,不料却忽闻背后煦玉道句“你且稍待”,那生员闻言身体不禁一哆嗦,战战兢兢地回转身来面对煦玉跪下说道:“大、大人,有、有何吩咐?”

  只见煦玉从座上立起身,那一瞬间只觉头昏目眩,体虚空乏,险些站立不稳。一旁站立蔡史二人忙不迭从旁扶住,煦玉方才稳住身形。而那地上跪着的生员见状亦知座上学台大人只怕是身子欠佳。

  随后煦玉道句“无事”,放下手中撰扇,又对那生员伸出一手说道:“你且将身上氅衣脱下与我检视一番。”

  那生员只得依言脱了衣服交到煦玉手上,只见煦玉接过氅衣,将之里外打量一回,随后一手拽住里衬一手拉住外罩,里外相对用力一拉,只听哗啦一声,那氅衣顿时便里衬与外罩分离。只见在那内衬与外罩的里面,俱用特殊的墨水密密麻麻地将五经的内容誊录其上。

  这边那考生见自己做的小抄被查抄了出来,顿时骇得面无人色,双膝瘫软跪下磕头如捣蒜,直呼大人饶命。

  对面煦玉拾起那衣料扫视几眼,淡笑道句“此非《圣谕广训》耶?你竟尚未诵熟?”随后又令衙吏将那生员所携之物再行仔细搜检一回,此番则从那考生所携的空心砚台中搜出了一本誊录了五经全文的袖珍手抄本,煦玉接过衙吏递来的抄本,饶有兴味地翻阅片晌,道曰:“便是誊录手抄亦有错录,未想你竟荒疏至此?!”说着便将方才随意扫视到的错漏之处示之与那生员。那生员哪里还能查看正误,早已面红耳赤、羞赧不堪。随后只见煦玉将那手抄本掷于案上,登时拉下脸来,将身子依靠在案沿之上将那生员斥责理论一通,那生员被训得面红赧颜,垂首跪着,只恨不能将自身化作尘埃就此藏进石缝之中。半晌过后,待煦玉训完,方才将那生员的小抄尽数没收,放其进入归座。

  外面等候点名搜检的一干生员见状俱是心惊肉跳,心下暗警曰座上学台大人面上观来虽年纪轻轻、清俊温然,且体虚身乏、精神欠佳,不料实则却是如此铁面无私、严厉分明之人,不计情面、嫉恶如仇。那些便是方才起了点子歪心邪念之人见状亦是骇得将这等心思俱收拾了干净。待众生尽皆入座,考棚外衙吏方将大门、仪门封锁,时间未到之前,禁止任何人员进出。堂上击云板,答题开始。由差役执题目牌于甬道上来回逡巡,令众生得以阅题答卷。院试惟进行一日,最早申时便可交卷离去,名为放头牌。之后再放二牌、三牌,至天黑终场。此番头牌放过,仅有为数不多的生员交卷,煦玉便趁此等候放牌的时机将上交之卷先行评了一回,他品评诸卷自是谨饬严苛,绝大部分试卷俱是未能入他青目,被他弃之如敝屣。惟有那为数不多的试卷因谬误较少,方勉强得他眷顾。

  却说每任学政评阅试卷,因了考生众多,学政自是无法一人评阅完所有试卷,皆是学政自行聘请会品评衡文的幕僚相公相助,加之煦玉本便身体羸弱,不堪劳作,更不可亲自阅完所有考生之卷。遂此番除却蔡史二人相助之外,又另行聘请了两人协助。然饶是如此,煦玉并非如那等荒疏懈怠的学台那般,全任幕客评阅便是。此番他命另四人将众生之卷先行评阅一回,将那文理不通、错误明显之卷排除,而将那文理通顺、言之凿凿、策论平允之卷呈上与他亲自评阅。此外还特别吩咐曰若是遇上那等难以评定优劣、颇有争议之卷,亦一并交与他亲自裁定。此乃防范那等荒疏的幕客迂缓无能,未能识别真才。

  随后四名幕客自是先行粗评一番,最终荐出七八十份他们眼中文理清通的试卷,又择出三十份难定清浊之卷留于煦玉亲自裁夺。然煦玉自是较了他四人严苛许多,惟从中拣出十余份合格之卷,排了名次;从那三十份中又拣出两份合格之卷,加上他监考之时亲自裁定的几份,仍不满二十个名额。煦玉本欲就此作罢,合格多少便是多少。然众人相劝,只道是南昌府取试生员数量本就较他处更多,此地科考竞争激烈,合格生员人数比例相较他省,本便偏低。若仍还录不足人数,众生员见状未免寒心。煦玉闻言首肯,最终只得又从剥落的试卷中择了两份勉强何意的加上,方凑足了二十人份。随后方将被录取的二十份试卷发交提调官拆出卷后编号,对应各自名姓,填榜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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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不畏强霸取试惟贤(九)

?  然未免其间有那枪替代考之人,待发榜之后,煦玉仍命录取的二十人前来学署,由自己亲自面试一番。却说众生见罢此次科考的结果,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那自诩应试多年,长于时文写作之人,若遇那迂腐的宗师,便也无不过之理,不料却是落榜;然另有那胸怀真才之人,从前虽屡试不第,此番竟意外高中,可谓是得偿宿愿,不禁喜极而泣。总归了此番经由煦玉亲自裁定之人俱是有那真才实学的士子,皆有能乡试及第的实力。

  却说有那等年迈迂腐的学台,除却四书五经、时文写作之外百书不读、辞赋不通,最惧与人论诗谈文,只将除四书五经之外的学识称为杂学。即便是择那头几名面试,亦不过出些四书五经的题目罢了。然此番煦玉面试却是不然,不拘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诗词歌赋、杂说野史皆可侃侃而谈,信手拈来便可做了考题考较一干生员。且煦玉事先并不知何人曾做了何卷,此番不过但凭几回问答,便知晓谁人曾做何卷,能将各人卷中所答说出,无分毫差错。众人见状无不赞赏。其中中第之人大多乃是白发老者抑或已过不惑,遂为人自是虚怀若谷、谦卑谨慎,面试之时不敢轻举妄动,回答亦是中规中矩。

  然其中有一年岁与煦玉相仿的青年生员,正是此次科考的案首,乃自视甚高,自诩胸有别才。见座上宗师年纪尚轻,又生得一派孱弱清俊,遂心下便生出几分轻忽之情。其余生员不过惟从旁战战兢兢地跪地回答宗师所提之问,惟此青年主动请求宗师考较诸子百家、诗词歌赋,大有与宗师学识一较高下的态势。从旁一众上了年纪的生员见状皆暗自摇头,只道是该青年未经世事,锋芒毕露,行事太过轻狂,此举很是不妥。若是宗师有意刁难,世间古籍乃是浩如烟海,人如何能尽识之。

  正待众人看宗师将如何出题,便见座上煦玉嘴扬轻笑,缓缓撑开手中撰扇轻摇慢扇,对曰:“你既如此请示,本官便也随意阐发考较一番。”随后则问道:“《孟子·告子下》之十五第一句‘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此句作何理解?”

  身侧众人本以为此番那青年生员既是狂妄自大,自请宗师出题考较,便是自诩自己才学过人。此番宗师定会出那生僻烦难的题目,不料却拣了四书之中最为耳熟能详的一章,不论在场众生员,只怕但凡知书识字之人便也无人不能将之倒背如流,便是那市井黄口总角小儿,怕是亦能诵上几句。

  那青年闻见煦玉命自己解释此句,亦是大感意外,不知此番煦玉乃是何意,愣了片晌方答道:“据各家注解,言各贤圣人皆是从困苦之中被选拔征用。舜耕历山,三十登庸。说筑傅严,武丁举之。胶鬲遭乱,鬻贩鱼盐,文王举之。管仲囚于士官,桓公举以相国。孙叔敖隐处海滨,庄王举之为令尹。百里奚为穆公赎出,举为大夫。此段解释诸家皆是如此,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一旁众生闻罢亦于心下称是,皆道此回答乃是无懈可击。

  不料却闻煦玉说道:“你所言乃是朱子之解,你可另有解法?”

  那青年听罢此言大感意外,对曰:“此乃先贤所言,我等后辈不过审慎依从,何敢妄自解说、自作聪明。”

  煦玉则道:“并非令你妄自质疑先儒之言,本官只道是对于那文中先儒尚有语焉不详之处,你可曾有疑问考据?本官且问你,《孟子》此句之中,连用五个‘举于’,惟言舜之时方用‘发于’,你可曾寻思此乃何故?‘发’、‘举’皆乃选举、征用之意,为何不就此一并用‘举’抑或一并用‘发。’”

  周遭一干人等包括那青年在内皆被煦玉此问诘得瞠目结舌,心下暗忖曰这段文字简单,识字学文之时无人未曾将之诵熟解透过,便是朱子的注解亦能倒背如流。只未想到正是这等素昔司空见惯之处的细节,却只理所当然地去解,未做逐字逐词地思考。

  煦玉见那青年无言以对,方缓缓将身子倚靠在身后椅背上,又道:“此番在场诸生亦可一道斟酌参详。”

  半晌过去,最终仍是那青年开口说道:“据学生所知,单《孟子》一书之中,对于舜便是既用‘发’又用‘举’,如在《滕文公上》第五节中则有‘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之句……”

  煦玉笑曰:“如此你如何解?此两处皆是指舜被征用发举之意,为何却分用不同之字,难道便是圣贤亦有那一二不甚谨严之处?”

  那青年闻言忙答:“学生不敢如此妄议,此番还请大人指教!”

  煦玉又转向其他在场诸生,询问可有人有那见解议论,然周遭众人较那青年更为不解,遂均道不知。煦玉见众人皆无言以对,方啪的一声用力收拢撑开的扇面,将撰扇拽于手中,敛下面上神色肃然说道:“却说圣人典籍,你我后世之人自当字字细究、词词考据,人时不息,解读不止。如何能只将前人解读不作斟酌,不假思索便全然接受?便是前人注解,亦需探究读透,方能为己之用。可知圣人之文,细枝末节处皆是学问。若不晓此理,便是读了一世之书,腹中亦不过空有经文,没有学问;不过假作高明,浑充文人!”随后又转向那青年说道:“你场上之文本官亦是记忆犹新,可谓是五经通明、策对平允,否则本官当不会举你为案首。然此番你欲我出题考较与你,我亦无需特意寻那杂说经史,只将你素昔读熟的几本书考较你一番,亦可探视一番尔等学问的纰漏之处。此番你虽未回答我之问,然仍是犯了两处错误:其一,读经惟讲背诵,不究细末处字词,更勿论音韵反切之类。其二,你方才所答之朱子注解,便是我所提之问的答案所在;可惜你惟知圣人之言,不解圣人之意,未免失之于荒疏。”

  那青年听罢这话随即上前请教道:“此番还请大人详解一番方才所问该如何作解,令学生等能得以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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