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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_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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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青发现他每写一遍,都会修正前一遍不像、不好的地方,模仿得全神贯注、旁若无人,一坐下就整大半个时辰没动地方,甚至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进了他的书房。

  第一天程潜睡得好,这天却有点兴奋的失眠了,他一闭眼就能感觉到自己手腕发酸,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门规上的字迹。

  门规肯定也是写匾额的那个人刻的,程潜喜欢他的字喜欢得辗转反侧,匾额倒还罢了,刻门规的那张破木头桌子看起来坚挺不了几年就要糟了,他推断门规刻上去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那是谁的字呢?难道是师父?

  直到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他还念念不忘地在胡乱琢磨,迷茫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引着他在扶摇山上乱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白天去过的“不知堂”,程潜莫名其妙地想道:“我来师父这里干什么?”

  可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而后在院中见了一个人。

  那人身量颀长,应该是个男的,可是面目却模糊得很,脸仿佛藏在一片黑雾中,一双手骨节分明,白得发青,像个孤魂野鬼。

  程潜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却又有些担心师父,于是壮着胆子开口问道:“你是谁?怎么在我师父的院子里?”

  那人一抬手,程潜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双脚离地的吸了过去,转眼已经到了那男人跟前。

  对方抬起一只手,居高临下地碰了碰程潜的脸。

  程潜一激灵,这个人的手真是凉,凉得被他碰一下,整个人就被冻透了。

  随即,那人抓住了程潜的肩膀,轻笑道:“小东西,胆子倒肥,回去!”

  程潜感觉自己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他骤然惊醒在自己的床上,而天还没破晓。

  做了这样的梦,他再也睡不着了,只好将自己收拾停当,跑到院子里浇花打发时间,弄得雪青直到将他送到传道堂,依然为自己竟起得比他还晚而汗颜。

  传道堂是个小亭子,亭中放着几张桌椅,周围是一片空地,程潜他们到的时候还早,不过已经有道童打扫了场地,煮上水,正准备烹茶了。

  程潜不声不响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小道童立刻训练有素地给他上了一碗热茶。

  程潜虽然保持着面色的冷淡,坐在石凳上的屁股却始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挨了个边——习惯成自然,没办法,他受得了罪,但不大享得了福,坐在一边喝茶看别人干活,他心里有股令人窘迫的不安。

  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程潜听见了脚步声,他一抬头,只见一个陌生少年从一边的小径上走来。

  那少年一身藏青色的袍子,怀中抱着一把一掌多宽的木剑,脚下飞快,走得目不斜视,跟在他身后的道童有些狼狈地连追再赶。

  雪青小声对程潜说道:“那是二师叔。”

  二师兄李筠,程潜在不知堂柴扉后见过写着这个名字的木牌,忙起身相迎:“二师兄。”

  李筠似乎没想到亭子里已经有人了,闻声脚步一顿,抬头扫了程潜一眼,他一双眼睛里黑眼珠仿佛要比普通人大一些,因而目光显得不怎么温和,看人的时候冷冷的。

  ……也许不是显得冷冷的,是本来就冷冷的。

  李筠飞快地看了程潜一眼,继而突兀又生硬地冲程潜露出了一个笑容,怎么看怎么像不怀好意:“我听说师父带回来两个小师弟,就是你么?”

  程潜本能地不喜欢李筠的目光,感觉阴森森的,不像什么好东西,因此只是简单地答道:“是我和四师弟韩渊。”

  李筠上前一步,感兴趣的凑近问道:“那你叫什么?”

  他的兴趣仿佛是老狼看见兔子时的那种兴趣,程潜险些想后退,不过忍住了,他笔直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回答:“程潜。”

  “哦,小潜。”李筠自来熟地点了点头,做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好。”

  程潜眼前满是他白森森的牙。至此,他已经确定,整个扶摇派里,除了师父,没有第二个能让他稍微喜欢一点的人了。

  不过师父还指不定是不是人呢。

  又过了一会,韩渊和师父也来了,韩渊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程潜前边,自说自话地埋怨了一番程潜不去找他玩,同时利用言语缝隙,他还见缝插针地将桌上的每样茶点都拿起来尝了一口。

  韩渊时而要冲师父谄媚地眉开眼笑,时而又要转头跟程潜挤眉弄眼,忙而不乱,一字不差地诠释了何为“丑人多作怪”。

  而大师兄严争鸣,却迟到了足足两刻,方才打着哈欠过来。

  他是万万不肯走路来的,要两个道童前后抬着个代步的藤椅,将他一路从温柔乡抬过来。

  一个美貌少女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打着扇子,另有一个道童在一边打着伞。

  那严争鸣一个人领着这哼哈二将,白衣飘飘,衣摆如云。

  这位少爷仿佛不是来听晨课,而是来兴风作浪的。

  进了传道堂,大师兄先是不可一世地斜了李筠一眼,将厌恶明晃晃地挂在了眉梢,继而又看了韩渊及他那一桌并非完璧的糕点一眼,这一眼看得大师兄“刷啦”一声打开了手中折扇,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以防清白的视线遭到玷污。

  最后,他无可选择,只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走到了程潜身边,身边的道童训练有素地上前一步,将石凳来回擦了四遍,垫上垫子,沏好茶,再将热茶放在一边刻着符咒的茶托上,那茶托眨眼间将冒着热气的茶水冷却下来,冷到茶杯外面微微凝了一层水汽,严争鸣才半死不活地拿起来喝了。

  以上种种步骤一个不差地进行完,那严少爷的尊臀方才落座。

  李筠见怪不怪地当他不存在,韩渊目瞪口呆的表情仿佛在说“这是个什么玩意”。

  而程潜近距离地围观了全程,饶是他惯常刻薄,此时也感到无话可说。

  扶摇派鸡飞狗跳的早课,就这样在木椿真人四个弟子的彼此看不顺眼中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老子《德经》

☆、第 7 章

  不知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已经算出了此情此景,他那坑坑洼洼的破盘子和生锈的几个大子没准有用,反正他看起来对此早有准备。

  眼皮一耷拉,木椿真人走上台去,无视四个熊徒弟在下面暗潮汹涌,他半死不活地开了腔:“今日晨课,众弟子来与我齐诵《清静经》。”

  《清静经》不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而是一篇莫名其妙的车轱辘话,弄不好是师父自编的,内容极其不知所云。

  大约是为了表现清静,那木椿真人念此篇的时候,每一个字都要生生拖成两个字长,拖得太长,他难免有些气力不继,因此句句尾音都颤得一波三折,像个疯疯癫癫的瘪嘴老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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