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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_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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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潜听了一会,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响得他提心吊胆——担心师父把自己憋死。

  师父气如游丝地念完了第一遍,慢条斯理地捧起面前的茶杯润了润喉,程潜连忙将自己一身鸡皮疙瘩拍落,等着听他飞天遁地的高论,结果绝望地听见师父用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拖拖拉拉地说道:“好,再念一次。”

  程潜:“……”

  程潜的肩膀被人不客气地拍了拍,他那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大师兄主动和他说了话。

  大师兄道:“哎,小孩,你往那边去一点,给我腾个地方。”

  大师兄是镇派之宝,他要地方,程潜不敢不腾。

  只见严少爷一掀眼皮,身边的道童立刻屁颠屁颠地搬来了一个竹编的美人靠,他毫不客气地往上一躺,当着师父的面,堂而皇之地闭上眼,在如雷贯耳的“清静”中打盹去了。

  程潜观察了一会,发现他的妖怪大师兄竟然也有优点——例如睡觉不打呼噜。

  其他人对此大概早已经习以为常,大师兄明目张胆地打瞌睡,二师兄则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完美地跟他新鲜出炉的叫花小师弟勾搭上了,同时他也没有放弃程潜,向四面八方无差别扫射他的挤眉弄眼。

  在场四人,唯有程潜对师父还算宽容,他的宽容与刻薄泾渭分明,却都是从一而终并且一丝不苟的,在这种鸡飞狗跳的环境里,程潜为了让师父不至于唱独角戏,不动如山地坐在了原地,从头到尾跟着师父念完了第一天的“例行早课”。

  李筠见程潜不爱搭理他,眼珠一转,便起了主意,只见他做贼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在韩渊眼皮底下晃晃,小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

  韩渊接过来打开,顿时被那一股恶臭熏得头重脚轻,连他身后的程潜都不幸被波及。

  李筠得意洋洋地道:“这是我做的金蛤神水。”

  程潜在跟着师父诵经的间隙中,一心二用地嗤之以鼻:“这难道不是金蛤的洗脚水?”

  韩渊捂着鼻子将这“神洗脚水”还回去,忍着恶臭问道:“干什么用的?”

  李筠笑嘻嘻地将他桌面上的宣纸团成了一团,然后往上滴了几滴神水,只见那水飞快地渗入宣纸中,纸团眨眼间变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癞蛤蟆。

  满世界飞禽走兽不玩,玩癞蛤蟆,这都是什么志趣?

  程潜骤然间有点明白大师兄为什么用看一坨屎的眼神看二师兄了。

  李筠一抬眼对上程潜的目光,立刻坏笑着用笔杆戳了一下桌上的蛤蟆,指着程潜道:“找他去。”

  蛤蟆闻言“呱”一声,向着程潜奔将而去,半途中被一只枯瘦的手夹住——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达到了近前,那蛤蟆在他手中重新化成了一团纸。

  “旁门左道,”木椿真人念经似的叹道,“小筠啊,你可真成器。”

  李筠吐了吐舌头。

  师父道:“既然如此,你来领着师弟们读经吧。”

  李筠只好捏着太监大殿前唱喏的嗓子,花了接近一个时辰,将那一小段清静经颠来倒去地念了十多遍,师父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叫了停,让这段漫长的折磨告了一段落。

  韩渊哆哆嗦嗦地对程潜小声道:“他再念下去,我就要尿出来了。”

  程潜正襟危坐,装作不认识他。

  在前面闭目养神了一个多时辰的师父神采奕奕,说道:“一静还应有一动,徒儿们与我出亭来——哦,程潜,叫叫你大师兄。”

  遭受了无妄之灾的程潜闻言一愣,偏头看了看那白衣少年,硬着头皮伸出一根手指,摸火似的在他肩头戳了戳,同时有点心惊胆战地想道:“这可是师父让我叫你的,起来别对我作妖。”

  已经颠来倒去地睡了两觉的大师兄大概是睡饱了,并没有作妖,他睁开眼,目光空茫茫地盯着程潜看了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爬起来,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知道了,你们先去。”

  没睡醒的严少爷看起来脾气竟然好了许多,那一双桃花眼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看着程潜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而后,严争鸣神色柔和地问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程潜。”

  “哦。”严争鸣漠然地点了点头,比起他看李筠时候那种毫不掩饰的嫌弃,比起他在韩渊面前用扇子遮脸的举止,他对待程潜简直已经说得上是十分客气了。

  “哦”完,严争鸣不再关心程潜,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然后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等侍女小玉儿给他梳头发。

  程潜满脑子人与妖的时候,曾有那么一会,怀疑他这骚包大师兄可能是个尾巴上姹紫嫣红的雉鸡精,但见了此情此景,他便将这猜测打消了——哪怕是真雉鸡,一天一天这么梳,想必也给梳成秃尾光屁股两脚怪了。

  而大师兄脑袋上的毛还结结实实地长着,尚未变成鸡毛掸子,说明他可能是某种更加匪夷所思的动物。

  院子里,一个道童走了过来,双手奉上一把木剑给师父。

  顿时,程潜和韩渊的精神都是一震,他们都是听着仙人凭风御剑的故事长大的,纵然程潜惨遭圣贤书的荼毒,到底也是个小男孩,他虽然不承认,但内心深处对那些传说中呼云唤雨的力量也还是很向往的。

  木剑简洁古朴,几乎是凝着某种不动声色的厚重,在小男孩们心中,神神叨叨的炼丹、玄而又玄的经文、对着星星掐指头算出前世今生、甚至是刻出货真价实符咒的种种神通……哪一个也没有“御剑”两个字吸引力大。

  渡劫飞升算个什么?

  与一剑霜寒十四州相比,大概连传说中的腾云驾雾都要往后排。

  只见木椿真人挥动着自己那一身形销骨立的细胳膊细腿,慢吞吞地行至小院中间,像一根挂了衣服的木棍。

  韩渊饱含期待地问出了程潜想问但是不好意思开口的问题:“师父是要教我们练剑吗?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拿剑?”

  木椿:“不急,有木头剑。”

  说完,他在徒弟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扑腾起两根胳膊,架起了一个软绵绵的起手式,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一边演练,还一边念叨道:“扶摇——木剑法——强身——又健体——通气——还活血——活到——赛神仙——”

  程潜:“……”

  他刚刚萌芽的呼风唤雨之梦,就这样破碎在了“咚锵——咚咚锵”的“刀光剑影”中。

  师父那“精妙绝伦”的剑法很快吸引了一只麻雀落在旁边的木桩上,驻足观看。

  这实在是世界上最安静的一套剑法,只见那木剑过处,恍如无物,连一丝风都掀不起来,温和至极,有剑尖慢吞吞地走一圈的工夫,任是蜗牛也能爬到树顶了。

  配上师父“强身健体赛神仙”的销魂解说,效果令人十分叹服。

  只见师父抬脚一跨步,回手弯腰将木剑横斜划出,颤颤巍巍地接近着木桩上的麻雀。

  小麻雀鸟胆包天,一动不动地睁着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望着袭来的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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